母亲揪着他不放:“我得准备舞会的行头,布尼尔,快点儿在上马车前,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别再跟这段时间似的,对着太太小姐们拿乔了。” “妈妈,饶过我,我确实是一无所知。”布尼尔好一阵子才得以脱身。 马车上,灌满了一耳朵母亲絮叨的布尼尔想: 他那天确实没怎么注意庄园内部。毕竟,有贵人,愿意请他做一个医生的工作,这使得心灰意冷的他,燃起了一点热情。全幅心神都在这点热情上。 他唯一能稍微留神的,便是那座庄园里,那位阔少爷的三位朋友,包括受伤的那位,都是卓尔不群者,尤其是其中的金发男子与异族外貌的女子。 只是,他深知,不少贵人秉性古怪,时下,这些高贵者又有相当的特权。别看请人治病时客客气气,一旦惹恼了他们,便翻脸不认。 因而,他一点儿不敢多瞄。 更不敢向母亲姊妹多嘴,生怕他久居乡下,不知深浅,喜好炫耀的母亲和姊妹宣扬了出去,平白得罪了贵人。 车夫吆喝着鞭打瘦马,马车渐渐驶向高低深浅不一的烂泥小路。 他们进入了村庄的范围。 亨特先生把账本丢给小儿子,嘱咐大儿子:“好好教教弟弟,怎么算账。” 布尼尔说:“我在学校学过数学,爸爸。” “什么‘数学’,和算账能是一回事?你懂个屁。” 杰夫给弟弟讲解接下来收账的过程,布尼尔却开始出神。 沿路进入村庄,村庄一如他当年离开家上学前的一样破烂,这么多年了,丝毫变化都没有。 烂泥路,多了几间茅草屋。 沟渠里到处是污物,刚下过雨,泥水坑一堆又一堆,苍蝇虫豸围着水坑嗡嗡地飞。 马一蹄子下去,皮毛上就溅了泥点。 “嚯!”马车夫住了鞭子,马蹄奋起,马车巅了一下。 “老爷,少爷,到了。” 这时候,杰夫也说:“就是这些了。” 布尼尔回过神,耳朵里到底也听进去了一些:“哥哥,怎么我家的土地多了这么多?” 杰夫指着村庄旁边,唯一一座正儿八经的小城堡,说:“从那家手里买的。” “贵族的地?” “当然。他们没有钱,我们有钱,他们当然得卖给我们。” 亨特先生下了马车,听到这里,补充了一句:“可是,这些王八蛋,卖给了我们,就应该是我们的。他们还摆着过去领主的样子拿乔,又向我们要定期租金,又行使狗屁的领主权,免税!” 亨特一家,本来是出身于这片村庄上的平民,受这位领主的统领。 从亨特先生的父亲,也就是布尼尔的祖父老亨特开始,世事开始动荡不安,老亨特趁机离开了村庄,靠货郎行当,攒下了一点家资。 随后,老亨特的儿子,亨特先生抓住了晚宴革命前后,贵族纷纷逃离领地的大好时机,返回祖籍,谋得了一批土地。 亨特先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说话剪短有力而粗暴,虽然从青年时期便家庭发迹了,却仍颇有外省乡下农民的那种火爆劲头,之前愣是把布尼尔从学校退了学是如此,现在破口大骂也是如此。 他指着那座小城堡,冷哼一声:“过去,他们是老爷。他们领着职务,开设法庭,处理我们领地上平民的纠纷,治理领地。可是,现在,他们被艾伦陛下免去了治理领地的职务了,不为领地做半点贡献了。却偏偏还享受着各种补贴,高高在上,免税,免服役,还要勒索我们定期租金,连开个舞会都一副瞧不上人的嘴脸,这些吸血虫!” 布尼尔有些好奇地问:“贵族及其附庸,被艾伦陛下免去了治理领地的职务,那现在是谁在管理村庄?” 他在学校埋头读书,只听过一些关于波拿的大消息,乡下的具体情况,不甚了解。 亨特先生答道:“布尼尔,你自己不会看吗?前面走来的那个红鼻子是谁?” 布尼尔看到村口有一座像样的房子,有一个红鼻子,穿一身皱巴巴绅士服装的中年男子正从房子里走出来。 杰夫告诉弟弟:“这就是现在村庄的管理者,叫做村务官。他是由市政官派下来的。” “村务官是个什么职位?是贵族么?” “我不知道。”杰夫说,“他们不是贵族老爷,和我们一样,是必须交税的平民出身。但是,他们在自己管辖的地方,有有着过去贵族治理领地的部分权力。” “市政官,也是一样么?” “对,不过管的更大一点,可以管一个市。上面还有省总督。都是皇帝派下来的。总之,都是这类人,怪里怪气的,说是贵族,也不是。” 布尼尔望着那个抽着烟斗的红鼻子,目光里渐渐有了神采:“那么,他们是怎么得到这样的职位的?” “额......”这个问题顿时难住了杰夫。他还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亨特先生已经骂足了一周的气愤,又平静下来:“这些都是没有关系的东西。总之现在的这些也是老爷,只是这些官老爷,比过去的贵族老爷还能管,但也比贵族老爷好伺候。我们有钱,我们能交税,他们就不为难我们。” “布尼尔,不要发呆。” “噢。”布尼尔眼里的神光渐渐暗淡,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自在的村务官,他正在和自己的副手交谈,颐指气使,十分神气。 * “安娜,我们回来了。” 欧内斯特和休伯特从马车上下来了,克雷梦特随后也下来了。 林黛玉见了朋友们,彻底放下了心,眉目含笑:“你们回来了。一切都好么?” 一向活泼的欧内斯特却一言不发,只低着头。 从来温柔的克雷梦特则神态忧伤。 她蹙眉:“出了什么事?” 休伯特叹了口气:“巴德先生......被处死了。” “我们明里暗里,包括收买,什么手段都试过了。但是,艾伦一世仍然处死了巴德先生。” 林黛玉怔住了。 巴德先生是她叔叔的旧识,也是她举目无亲地在泰西之时,主动找到她提供帮助的长辈。 这段时间以来,他对她,多有教导。 半晌,她才问:“那巴德叔叔的遗体呢?” “被艾伦一世,吊在城头示众。”欧内斯特眼圈发红:“我们没有办法在重重守卫下抢回他的遗体,还差点被尤金布下的陷阱抓住。” “尤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克雷梦特道:“我只来得把受伤的法兰克和卢斯恩先到这里来。安娜,他们俩个你见到了吗?” 受伤的法兰克和卢斯恩? 林黛玉想起金发的青年,那天穿的是一身黑色的衬衣。 她正要答话,忽然从房间里响起一阵的打砸声,那个胳膊上绑着纱布的红发少年,苍白着脸冲了出来:“送我去波拿!” “我要杀了狗皇帝!” 他没冲几步,就被人利落地擒住了,押回了房间。 少年在门后喊:“我要报仇!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懦弱的家伙!” 金发的青年道:“莽夫,不配谈勇。” 他回头看了欧内斯特他们一眼:“进来。” 金发青年今天穿的仍是一件黑衣。黑衣映得他金色发丝特别显眼,也衬得他雨后天空似的蓝眼睛更加冷冽。 他这句话似乎是对少年说的,但欧内斯特看到他的眼神之后,就羞愧地低下了头,跟在休伯特和克雷梦特身后进了房门。
第153章 四十七 红发少年被摁回了床上, 柔美苍白的容貌,犹自带着阴郁。他捶了一下床沿:“‘光明’,我不愿意在这样的高床软枕间休息。我宁可、宁可......” “宁可死在冲锋之中?” 金发的青年却把熬好的东方草药, 放在他的床边道:“求死还是求胜?” 他道:“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红发少年——法兰克, 愣了一愣, 再次捶了一下床沿, 却端起那碗苦得反胃的东方草药,一口饮尽。 欧内斯特舒出一口气, 笑道:“还是‘光明’有主意。” 眉目虽然柔美, 却阴郁而带着杀气的红发少年, 正不声不响地擦着嘴角,眉间微不可见地拧了一下——实在是苦得反胃, 连着巴德先生的死讯一起, 苦到心底, 苦得连死都不怕的法兰克也想吐。 一只雪白的手掌,却轻轻地摊在他面前,托着一小碟子,里面放着几颗闻起来香甜的皱巴巴的果子。 他抬起头, 却听黑发的异族女人道:“这是蜜饯,觉得苦, 吃一颗。” 欧内斯特哇哇叫着:“安娜你偏心!” 但是法兰克却垂下眼, 不声不响地拿了一颗, 鼓在腮帮子里,果然是甜的。他鼓着腮帮子的时候, 那股阴郁的气质稍稍散开,面庞上才重新显出一点少年人的稚嫩来。 黑发的异族女子道:“我记得你, 那天,在神教的法场,我看见过你。” “我叫法兰克。”他说,“你是安娜。” 女子颔首微笑。 克雷梦特长出一口气,对法兰克道:“我一直担心你会无谓地去送死,幸好你是跟他一起去的。” 又对林黛玉道:“安娜,我都听管家说了。这段时间,多谢你......” 此时,外面响起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 克雷梦特去开门,管家站在门口,向他的少爷低语了几句。克雷梦特微微蹙眉,但管家又说了几句话。 大约能听到是“女眷”、“舞会”等单词。黑发绿眼的青年明显犯了难。 管家看见林黛玉,忽地眼前一亮,又说了几句话,一向温柔平和的克雷梦特却略微激动,以至于声音高了一小截:“安娜不行。” “可是少爷,虽然您身份高贵,但这一次您既然吩咐要隆重地感谢恩人,举行舞会,广邀客人,客人里有不少女眷,按照规矩,我们这里没有女主人出面招待,是很不合礼数的。会给您的名誉造成损伤。” 管家是克雷梦特母亲家族带出来的旧人——又因克雷梦特从小宽宥,一向把他们当作长辈,极少说半句不客气的。在维护主家的名誉上,管家甚至敢于和克雷梦特顶撞。 克雷梦特却难得坚持道:“我有我的考虑。不必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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