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是读书人,每天除了读书,就是应付外面的事宜,交朋和友,偶尔见她几面,也不过是枯坐,吩咐下去,叫她准备什么什么东西物件。 床榻之中,也无非是例行公事,此外没有半句话。 毕竟刘二娘是深宅女子,同一个深宅女子,有什么话好说呢? 至于她想什么,关心什么,爱好什么,他一概地不关心。 新婚的时候,要说画眉恩爱,不是没有。抠抠君欢迎加入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只不过那是男人拿来打发时间的闲点子,过了那阵子心热的时候,也就丢开了。 妻子娶过来,除了传宗接代,是个正经的摆设,是个必须无条件孝顺他的父母,、给几分脸面的,管理内宅的管家。 至于房里人,则是几个发泄用的花瓶儿,平日赏玩,打碎了也不可惜。 因此她处理个别房里人的时候,除了几个婆婆跟前特别有脸的人,丈夫是一向不管的。 而婆婆看来,她也就是个娶来管家伺候丈夫的人。因为特别温柔和顺,又规规矩矩,也就满意她。 因为这样,她反而得了人人称羡,说她有福。丈夫尊重,婆婆喜爱。 刘二娘自己给娘家人送信的时候,也都说自己有福。 毕竟时下女子都是这样的。多少人尚且不如她。 懵懵懂懂,麻麻木木,十年就过去了。 每天圈在小院子里,蝎蝎螫螫,埋头处理家宅琐事。 然后她慢慢就生了病,死了。埋了。死的时候三十出头。 一生就这样了结。 第二年,她丈夫就新娶了一个同样温柔和顺的大家闺秀。 刘二娘死后,她的妹妹刘三娘也病死了。 刘三娘活泼灵巧,嫁的也是差不多的人家,一生经历和刘二娘差不多,只算是她更操劳一点。夫家要她生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一直生不出儿子,却早已败坏了身体。 不堪痛苦,压抑磨损,刘三娘生病去世的时候,比刘二娘还年纪小一点。 还有更小的一个刘四娘,更不幸一点,丈夫青年去世,她年少守寡,饭不敢多吃一口,怕人说她不伤心;衣服不敢穿多一点花纹的,怕人说她死了夫婿还有心穿花,是守不住的人;夜里不敢多睡半刻,怕人说她不挂心亡夫。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三年,刘四娘上吊了。她夫家得了一块殉夫的贞洁牌坊,喜得合不拢嘴。 刘家四个女儿,就这样有三个,年纪轻轻,就在婚姻里消磨掉了。 平平淡淡压抑着写到这里,似乎落笔之人终于忍不住满腔悲苦,纸上已经有了泪痕。 下面的笔迹越发潦草,像是颤抖着写下,笔锋陡转,写了刘二娘、刘三娘、刘四娘还在刘家时的生活小事。 写刘二娘温柔沉默,却最擅丹青,喜欢私下里同外边男人比较丹青水准;写刘三娘替家里姐姐弟弟妹妹编草帽子,编得特别用心,半夜都不睡;写刘四娘熟读诗书,爱做诗,又爱打扮,最是要强。 原先面目模糊,像是木雕泥塑似死去的三个妇人,忽然变作了极其生动的人。 她们没有嫁人之前,也都是在各种规矩下,仍旧满怀春情,看花红柳绿,幻想着未来婚姻生活的。经常互相取笑打闹。 只可惜......千古多少杜丽娘,可怜世上少梦梅。 最后,作者写道,她去参加刘三娘葬礼的时候,生了一辈子,因没生出儿子,而被婆家所有人鄙夷的刘三娘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后边是一圈抱着她七个女儿的家里人。 “下葬那天,是个雨天。前边是三姐的棺材,后边是一列列抱着侄女的下仆。我因为体弱,落在最后边,忽然听到出灵的路边,有牛马的嘶吼声。回头看时,见到有一家人在路边荒野里埋死母牛。旁边拿绳子拉着几头刚出世的小牛。” 写到最后,墨迹已经大团大团模糊了。 黛玉一向灵心慧意,人说三分,她便知七分。她看到这里,竟然滚下泪来。 她又想起自己素日所见所闻、乃至家中女性长辈如亲母贾敏,大舅母、二舅母、大嫂子等。 母亲贾敏本是才情极高的人,到了自己家,不知为何,处处压抑不如意,黛玉从小没见她高兴过。到后来强因生弟弟,坏了本就不健康的身子,哪怕是有林如海看顾,依然在后宅满怀抑郁,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二舅母王夫人,似乎早就冷了心,整日吃斋念佛,和二舅舅之间相敬如宾有余,竟然说不上什么恩爱。 至于大嫂子、大舅母等,则是更不必提。 算来自己生平所见,亲戚故交之中,无论妍媸贫富,竟没有多少女子是称心美满的。 便想起素日宝玉说:嫁了人就成了死鱼眼珠子。虽然到底不中意,贬了天下多少女儿,可是细究道理,又何尝说的差了? 欲要再看,群英小传却突兀结束了。 文章的最后,又变作了叔叔的笔迹,算是补完了群英小传,只有一行: 刘氏五娘,畏惧婚姻可怖,留书信与家人,未嫁而悬梁自尽。 再往下翻过,就都是叔叔的笔迹了。 除了记载的古往今来,天南海北不同的婚姻习俗,就是散漫无际的琐事,如哪天听到谁谁谁娶了个妻,过两天谁谁谁新娶的妻子又病逝了。又是哪个亲戚朋友家的妻妾,几时嫁到某家,几时因何病去世,死时多少岁,生平如何。 有殉夫的,有的守贞的,有病死的,有生孩子生得痛苦无比,而喝砒\霜自尽的。 绝大多数,都是郁郁寡欢,中年亡故。 因笔触生动,记载详实,而格外残忍。 黛玉早已不忍再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只写着一句话,林若山写道: 此乃余之罪也,亦世之罪也。从此之后,余不论婚姻,以祭五娘。 黛玉再看第一页的那句歪诗,又看她叔叔铁笔银钩那句话,忽然至不堪其痛,泪流满面,失了淑女情态。 一夜外人不解之痛哭,黛玉悄悄转了些不知系何公案的心事,旁人自不知道。 只宝玉也只纳罕,黛玉越发举止不同,但忧郁之情态也更重,经常问他一些他答都答不上来的问题。 他如果一时被问呆了,黛玉就冷笑一声,竟然自去读书,不理他了。 但是对黛玉来说,这一年,是一个转折点。从读了这些书开始,从另一件荒唐的事开始。
第10章 十 风雨昏昏,纱窗烛影。 夜色渐深,黛玉读书累了,听着窗外沙沙雨,打了个盹,慢慢睡着了。 紫鹃进来的时候,忽然听到黛玉大喊。她吓了一跳,忙进前去看,只见黛玉闭着眼,满面泪痕,嘴里胡乱喊着“爹、妈、叔叔”,就知道黛玉是做了姑苏的旧梦。 自从到了贾家久住,这是常有的情形。 她正准备叫醒黛玉,就见黛玉自己醒转,睁开了眼,慢慢坐直起来,脸上还留着泪痕,神色既茫然又悲戚。半晌,问紫鹃:“你说,她们高兴过一日不成?” 紫鹃不知“她们”系谁人,不能答。 黛玉尤自闷闷不乐:“我又高兴过几日呢?”便说:“紫鹃,拿纸笔来。” 一会,袭人打发手下的小丫头来问,说宝玉看光还亮着,问林妹妹睡了没有。 紫鹃看了看还在奋笔疾书的黛玉,连忙劝她休息。 黛玉不回答,也不停笔,魔怔一样,只顾含泪书写。 紫鹃无法,只得叫小丫头等一会。 过了一会,大概是人一多,声响惊动了老太太,鸳鸯也叫人来问了。 紫鹃只得再去催。 黛玉听到老太太问,才提着笔,把纸墨收起来,就此休息了。 此后情形持续了大约半月,黛玉连作诗都推辞了,茶饭不思,一门心思写什么东西,只悄悄的,连宝玉都不告诉。 雪雁失口向人调笑“姑娘做起八股文章了”,还教黛玉恼了半天。 因为经常不听劝告的熬夜,多咳了几次,老太太疑心她病重了,又急得险些去请大夫。 虽然重视至此,笔头却慢。暮春都渡尽了,天气逐日炎热,黛玉才算住了笔。她一手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薄汗,一手将笔一推,怔怔的,长出一口气:“罢了罢了,自此后,可罢了!” 紫鹃正巧端着解热的粥进来,一听这话,取笑道:“什么‘罢了’?姑娘不考状元了?” 黛玉倪她一眼,负手而起,笑道:“我要是当了状元,头一个收你做锣鼓手。这样大的嗓门,正合日日地给我吆喝开道。” 紫鹃见她这调笑起来,便知她是“好了”。放下粥,一边开纱窗散热,一边说:“我呀,做个锣鼓手又何妨?只求姑娘别学宝二爷发呆性,叫我做了个呆官的锣鼓手。” 又去看桌上的文稿:“姑娘到底做出了个什么不得了的文章来?” 黛玉脸上一红,连忙去护文稿,不叫紫鹃看:“好姐姐,可看不得。” 紫鹃说:“不看就不看,让看得的人看。我原也只是个丫头,哪里配呢。” 黛玉急道:“哪里是这话!什么配不配,便是宝玉,我也不给他看的。”说着眼圈一红,道:“我只当你姐妹,你、你却说这话.....” 紫鹃这才正色道:“姑娘既知伤心,怎知我看姑娘茶饭不思地,就不伤心?我也罢了,姑娘也要想想老太太那日急得怎么样。姑娘要写什么,谁还拦着?只是再不准为了篇文章,耽误吃饭吃药休息了。” 黛玉这才知道她意思,感念她用心,含泪应下。原想再看几遍文稿便收起来,也就放下了,拿卷小书压着稿子,饮罢粥,就随紫鹃出去用午饭了。 待用完午饭回来,风大,刚好吹走炎热,很是舒服。 黛玉检查文稿,却十分诧异郁闷:原来文稿竟然凭空少了小半。 黛玉发急,和紫鹃一起问遍附近的小丫鬟,才听一个小丫头说,远远看到看到一阵急风从林姑娘屋子的方向卷着几张纸走,刮过了墙,往东府的方向去了。而那个方向,是还要经过一条街。 紫鹃连忙叫了几个小丫头,打算派小厮去找。 林黛玉却拦住她们,说:“闹起来,恐怕惊动了府里人,惊扰了老太太、凤姐姐、大太太她们。况且没有署名字,不知道是我闺阁人的笔墨,就罢了。”说着,闷闷不乐地回房,对着残稿,长吁短叹一会。 幸而,黛玉一向颇为过目不忘,又是自己所作,记得大概,提起笔,也将丢失的文稿默写出来大半。只是终究不如一气呵成时写就的原稿火候。 此后,生活恢复常态,又是读书玩耍,同宝玉、姐妹们解闷的日子。 过了大概一个月多,天气已经很热了。黛玉又向来体弱,屋里连冰都不能多放,就热得连多走一步路、多吃一口饭的精力都没有。镇日只是用一些解暑的东西,就歪在屋里扇着扇子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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