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儿连忙求饶:“我的错,我的错!” 闹了一会,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袁姐姐,快来!” 是黎青青的声音。 “我得去了。”渡儿忙说。 黛玉哼了一声,笑道:“呵!好听话!我左请右请,难得见你踏门一步。青青叫一声,你就迫不及待地去了。真真是‘只闻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醋坛子!”渡儿做了个鬼脸:“这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黛玉不依不饶。 渡儿笑而不语,挥挥手,跑出去了。 远远地,渡儿和黎青青一齐走远了。 林黛玉脸上不再有笑意。 渡儿这次不远千里而来,真的是来探望她的吗? 渡儿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虽然仍旧可爱可怜,但是她雪白的皮肤被晒得近了麦色。 她言谈之间,已经有了铁马金戈之色。 她甚至不再拿笔。她的手上,除了写字的茧子,还多了拉弓射箭的茧子。 而跟着渡儿远道而来的,还有些口音奇异、人高马大的“护卫”。 何况,不止一次,夜读的少女,看见叔叔起身,带着渡儿和这些“护卫”,悄然趁夜出门。而院子外面接应他们的,则是黎青青。 他们总是瞒着她。 抿了抿唇,林黛玉垂下眼帘,开始做自己的事。 虽然,她和那些饱读诗书,在社会上据有功名声望的人比起来,只是写低贱小说,甚至是一个没办法显露真身的女子。 但,她不能容忍,有人这样侮辱她的心血。 就像,她不能容忍有人侮辱宝玉、三姐。 提起笔,她在纸上缓缓地提笔写道: “性发天然本无罪,心怀龌龊读圣贤’。” 也许,能帮到叔叔、渡儿他们。 ...... 眨眼,一个月过去了,五月末了。 这个时节的南方,日益像个大火炉。 一个举子等在家门口,不时地拿袖子拭汗。 “举人老爷,您的小报到了!”身形瘦小,背上背着个大竹篓的小矮子蹿了过来,汗流浃背地举起一张宽大的纸。 举子眼前一亮,劈手夺了过来,也不管那纸上有被汗浸出来的两个手掌印,只一目十行地扫视版面。 “找到了!”看到某个人的署名,他激动得差点不顾读书人的体面蹦起来,把小报一卷,几乎脚不着地往府里冲。 “哎?举人老爷?举人老爷!小的报钱还没给呢!” 砰,小贩头上被丢了一锭银子,喜得他一边屁颠颠直喊“老爷善人”,一边又急匆匆地赶往下一家送小报。 “性发天然本无罪,心怀龌龊读圣贤’。” 书斋里许多人早就等着了,看到这一句,一个火爆脾气啪地把镇纸一摔,骂道:“狂徒!” “狂生学贼!果然是变法一派的!” “后生可畏啊,不错。”一处闲雅的院子里,中年人看了一遍文章,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 他旁边一个青年也探头看了,笑道:“老师 ,此人看来是同道中人啊。不知系何方高徒?” 中年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摇摇头:“庆之,你啊,读书读得傻了。怎么,都不看些闲书话本,不出门交游,不看戏的吗?” 青年人对道:“学生愚笨,学无余力,所以,并不曾理会这些。” 中年人摆摆手:“你哪里是学无余力?你呀,真不知道哪里染上的这副死读书还看不起天下英雄的鬼样子。” “学生惭愧――” “好了好了。这篇文章的作者,真名不知系何人,假作名号,唤作:潇湘君子。” “潇湘君子?”青年露出一个带着思索的表情:“学生似乎在哪里听过。似乎是个写小说话本的。” “你要是连他都没有听过啊。说明你真成了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迂腐东西,可别再做我的学生了。潇湘君子,是个奇人。《歌仙》、《烈女祠》、《杨柳树》等,均出自此人之手。” 青年人一怔,果然有点印象了。 中年人捋了捋长须:“从前潇湘君子,只是任人评说,从不现身。这次居然自己出面撰写了文章,怪不得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一场论战。” “什么论战?” 中年人这告诉他,原来自潇湘君子此人横空出世之后,就掀起了一股风潮。 由于他的《杨柳树》、《烈女祠》、《歌仙》等,他被正统所不容。 小说本为贱业,此人所写,更往往大逆不道,所以被高官显贵,大夫君子,怒批为文贼之流。 只是此前潇湘君子从不曾回应这些诋毁半句。 只埋头写他的“低贱小说”。 “那这次怎么又论战了?” “老夫想,概因虽然正统的那些满口圣人夫子的老贼,贬他为文贼,视小说为末流,不过到底没有欺到他本行来,他便也不屑得理会……这一次,却是同行相轻,专从他的得意之处开始攻击,他如果再不回应,那就是平白地叫人泼脏水了。” “他既然耗费那么多心力写出这些好文章,那这些文章,不论怎么被说是下贱,都是他的心血罢。狗叫多了也是烦的,何况还是癞皮狗。” ...... 早上热的出奇,过了晌午,帘外已经开始下雨,天气灰闷,树蔫蔫的。 堂中座位稀稀落落。 老掌柜无精打采地拨打着算盘。 之被工厂使唤派发毛边册子的,几个工人家里的小孩子,探头探脑,看这里没有多少人,又踩着水洼跑走了。 只有一桌酒菜前,几个做传统儒生打扮,衣着体面的年轻书生捧着一张小报发表高见,神情激动,酒兴上头,面红耳赤。 他们正在争论最近掀起的这场论战。 最开始,只是几个同样写小说的,把潇湘君子的几篇话本小说,改了一改,发了出来。 并在小报上撰文称: 小说虽然是微末小道,也应该符合礼义忠信。不应该像潇湘君子一样,写什么不肖子女谈情说爱淫奔、读书子弟追求“自由”。不应该写什么大逆不道的脱离宗族“过的更好”的一群人。 “呵,张口就说,‘世道既变,文亦因之’。猖狂得很。” “都是潇湘君子起的坏头。竟然公然地在小报说:‘人饿了,就要吃饭;见了可爱之人,便想追求。见了好风景,就想出游。人,本来就应该是自由自在的。性发天然本无罪,以礼教去戕害天然,才是天地间最大的罪孽。我的小说,绝无问题。’” 高个背略驼,衣服上的褶皱都一丝不苟的年轻书生,姓缪。家中是嘉兴本地最大的士绅之家。家中良田数之不尽。 他皱着眉毛:“潇湘君子起了这个坏头。变法派就一拥而上,李白泉说,‘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天尽世道以交’,认为人谋取财富,是再正当不过的行为,还痛骂宿儒耆老,说他们是道学家,说他们‘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说法,再虚伪不过。” 他冷笑道:“照他们的说法,人人都要讲功利,谋取利益。那人与野兽何异?” 另一个人笑道:“缪兄有所不知。李白泉等变法派,大都出身于工商之家。一股铜臭味,工商之人嘛,哪里知道什么叫‘礼义’呢?他们巴不得人人讲利,纲常败坏,朝廷重商不重士。” 另一个矮个子,相貌白净、神色阴沉的年轻秀才,则拍着桌子,在老掌柜好几声“别拍坏了”、“别拍坏了”的提醒里,一口饮尽了冷酒,视若罔闻地发表高见:“缪学兄,这些固然重要,。但你们忘了更重要的。继李白泉之后,变法派一拥而上,声声口口地说文随时变,应该废文言,兴白话!” 正此时,厚厚的帘子被掀开,风吹雨,寒意渐入,进来了一个青年,坐到一张低矮的茶桌旁。 他衣裳陈旧,走路一瘸一拐,似乎腿脚不便,但是长眉秀目,容颜俊秀,举止斯文,显见得是个读书人。进来就坐在窗边喝茶。 众人扫他一眼,见他身上没有什么泰西的“洋气”,虽然穿着读书人的长衫,但明显是旧的,上边还有几个补丁,便不作理会,正要继续高谈阔论。 兴致正浓,门口又探头缩脑地冒出个小孩子,晃着两髻,举着手里的小册子: “老爷,要一本这个嘛?不贵,就十来个铜板。” 矮个子斥道:“小猢狲,走远罢,谁要你的东西!再来这里顽笑,教你吃个教训!” “呵,真凶!”小孩子连忙跑走了,跑过临窗的位置,瞧见个新面孔,看虽然是个读书人,但穿着一身旧衣服,便回身问他一句:“老爷,你要嘛?物美价廉,花十个铜板,买半生安稳!” 矮个气的直瞪眼:“还不滚!”站起来举起手,要过去打的样子。 小孩子也不顾新面孔了,起哄一声“读书人打人啦”,撒腿跑了。 青年瞥了一眼那几个年轻书生,捡起小孩跑走时掉下的一本毛边册子,掸掸灰,用官话念道:“《济贫录》?”便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几个年轻书生看见他捡起册子翻阅,面面相觑,不一会,走了过来,以官话来攀谈: “不才见礼了。这位兄台,听你的口音,是外地人罢?” 青年连忙起来还礼:“小生姓于,山东济南人士,游学至嘉兴。” 姓于的蓝衣青年虽然衣着陈旧,但是谈吐文雅,举止斯文,博学广闻,年轻书生们暗自点头,颇带着一点倨傲,和他交谈起来。不多时,相谈甚欢,就请了独坐的青年,到他们那桌去热闹热闹。 酒过三旬,气氛活络起来。 推杯置盏间,姓李的矮个子书生,叫做李明之。谈到某个话题,忽然情绪激动,一摔酒杯,旧事重提: “只论小说便罢了,又说什么‘文随时变’,当菲文言,兴白话!文随什么时变?随他们这些工商当道的时变么?我看李白泉这些人,不安好心!” 全场忽然安静。只听得酒意上脸的李明之痛声连骂:“反贼!反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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