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再顺了一遍这诸多事宜,哪吒便动身去上早朝了。 女君大婚在即,除了羲和轩,蓬莱的主干道周围也悉数张灯结彩。 精致镂空的红灯笼伴着红绸在空中随风飘舞,放眼望去,就像是蜿蜒于山涧的红色波浪。 梓菱在兰溪旁停.下步子,幽雅沁鼻的荷香迎面扑来,让其不由想起了那人头一回来蓬莱时的光景。 虽是孟浪,但也有趣得很。 梓菱冁然而笑,面颊染上几分娇怯之色。 正想去给腓腓掐一朵荷花来玩儿,只见一名小仙子来至她身后,通禀道:“君上,天后派九重天的大神女来送贺礼了。”
第68章 胭脂泪(三) 天后最是宅心仁厚,自然不会怠慢蓬莱,闻言,梓菱立马就去了檀溪厅见客。 浩浩汤汤二十余人,送来的贺礼琳琅满目,都是天后亲自挑选的。 见着款步而来的人,若彤赶忙放下茶盏,起身行礼道:“见过女君。” “神女有礼。”梓菱莞尔。 若彤目光一转,正就落在随行于对方脚边的毛团子上。 眸中顿显惊.艳,她诧异道:“这……是腓腓么?” “正是,”梓菱负手在后,“本君与三郎养它做灵兽了。” 腓腓头上正浮着一朵粉色的小荷花,脑袋一动,荷花也跟着摇来晃去,将它那张小脸儿映衬得愈加憨厚了些。 许是想给自己的娘亲争面子,腓腓喵呜了两声,原地卖起萌来。 这让人如何受得住呀,若彤简直心都要被萌化了。 毫不掩饰内心的艳羡之意,她由衷赞叹道:“您二位可当真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乃实至名归的神仙眷侣啊!” 这话让梓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微微一笑,垂眸去逗腓腓。 虽是举止矜持含蓄,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同为有仙侣的人,若彤自然能瞧得出她对三太子的深厚情意,心下对这桩婚事便愈加看好了些。 命仙子们收下贺礼,梓菱询问了几句天后的近况,随即主动道:“大神女初次造访蓬莱,若是尚无急事,不如留下用一顿午膳如何?” 自打三太子受天雷一事过后,她们七位神女便对梓菱钦佩不已,颇想与之交好。 而此番,天后也给足了她们时辰,是以,若彤欣然愿往:“那便叨扰女君了。” 蓬莱风光甚好,四处草树芊绵,姹紫嫣红,比之九重天意趣盎然得多。 随行而来的仙娥们跟在后头左顾右盼,委实有那么几分羡慕。 若彤是个婉约温和的性子,索性就准许她们自行游玩赏景,待走时再集合便是。 仙娥们三五成群,兴致勃勃地,像蝴蝶一般散开了。 烟岚云岫,春蔼渺渺,兰溪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雾,花瓣飘在水中,缓缓向西流逝。 几名仙娥手执花篮结伴同行,朝开满野花的蕲春谷走去,正是路过通往地心之谷的小径时,其中一人却悄悄落在了后头。 她步子越来越慢,趁着前面的人走远时,这人迅速转身,朝地心之谷奔了去。 晌午过后,派人送走若彤一行人,梓菱待在羲和轩内继续打点后日的大婚事宜。 蓬莱众人都在为这场盛大的婚礼忙碌着,唯有桑洇躲在暗处,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尤为刺眼。 斗转星移,霞光消散,沉沉的夜幕罩下来时,桑洇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仙侍随居在主子外围。 清音阁后方的一处简朴小院内,昏黄的灯影投在地上,寂寥无声,唯有修竹随风摇晃。 桑洇在房内静坐,一直到满月爬上枝头,他才起身往外走。 门扉推开,清凉的银辉投了进来,随之倾落的还有一道颀长的人影。 对上来者的眼睛,桑洇霎时愣住,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药瓶。 “你不是说身体抱恙,不在房内好好休息,这是要去作甚?” 箬蕴拂袖在后,迈步逼近,开门见山道:“又装柔弱?你身为一个男子,会否太无.耻了些?” 她音色泠然,眼神有些冷冽,再听及这些话,桑洇蓦就明白了些什么。 昔日的温和不在,他面色微沉,往后退了去。 “手里拿的什么,给本护.法瞧瞧。”目光掠过他背在身后的手,箬蕴黛眉稍敛,欲要抢夺,却被他躲开了。 此人身手尤为敏捷,宛若流星飞电,一个擦肩就到了几步开外。 衣袍带起的风夹杂着一股诡谲的气息。 觉察到对方非善类,箬蕴拂袖站定,神色更冷一分:“你到底是何人?” 手中迅速化出一条银骧鞭,可还未来得及挥出去,周身就有无数缭绕黑气的幽芒升腾而起,宛若一堵无形的墙,将这一隅之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门扉砰地一声阖上,扑灭了桌上架着的烛灯。 昏暗的光线里,地面上逐渐显现出繁复的花纹,红中透黑,像极了冥界的魑魅魍魉。 箬蕴博闻强识,顿时就瞧明白了这间房内早已暗藏玄机,只待她自投罗网。 “修罗族的血阵,”她双手握拳,咬牙切齿道,“你是为了机括图而来?” “曾经是,”隔着忽明忽暗的结界与之相望,桑洇负手在后,冷声答,“但只要女君恢复记忆,与李哪吒决裂,我便只是为了她一人而来。” 此言一出,箬蕴霎时就明白了他手中藏着何物:“你居然私自炼制忘忧泉水的解药?!” 突如其来的危险激发了蓬莱仙子自身的防御屏障,可灵力陡增反而引起了四周阵法的反噬。 箬蕴挣脱不得,只能用深恶痛绝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女君的情劫与三太子何干?” 怒声说罢,她脸色顿变,蓦就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三太子便是女君的历劫对象?” 封神之时,三太子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而女君正好也就失踪了这么些年。 是以,这时间真就是对上了,思及此,哪怕是沉稳内敛如箬蕴,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愣在原地发不出声来。 “对,像他那样薄情寡义的男人,根本没资格与女君成婚!”桑洇身姿凛凛地站着,因着无需伪装,他眉眼间腾现阴鸷,气势浑然。 森冷的嗓音听得人脊背发凉,箬蕴稳住心绪道:“你为何会知晓此事?” “护.法无需知道。”淡漠地甩下这一句,桑洇转身,朝外迈步。 “站住!”箬蕴扬声喝止,“若你当真是为了女君好,就不应当让她恢复记忆!” 前者顿步,冷俏的眉宇霎时攒拢。 像是被这话激起了内心深处的强烈不满,他蓦就转回身去道:“为何?你可知李哪吒都做了些什么?!” 琥珀色的眸子里染上愠怒,仿若两团熊熊翻滚的火焰。 见他这般失控,再回想起女君历劫归来时那副身心俱伤的模样,哪怕不知其中细节,箬蕴也能明白,当年三太子的行径定然足以使得人神共愤。 可苍寰出世在即,若是女君在这个节骨眼与三太子决裂悔婚,定会对蓬莱不利,她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不能拿整个蓬莱去做赌。 “我不想知道,”箬蕴目光一肃,冷声道,“纵使当真是三太子错了,但他如今既愿意为了女君放弃所有,那便足以表明他的悔过之心,只要他是真心真意待女君的,那便够了。” 修罗族人最擅察言观色,在清音阁随侍了这么些时日,桑洇早已摸清她的脾性,一眼就能看穿她内心的算盘。 “护.法说这样的话难道不会心虚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桑洇冷嗤一笑,“李哪吒到底值不值得原谅,该由女君说了算。” “她是我的恩人,我绝不会背叛她,但也更加不会准许她和一个身心肮脏的男人在一起!” 许是又想起了所知晓的往事,桑洇语气再度激越,仿佛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结界照来诡异的光,跃动在他五官的轮廓上,将那冷峻的眉眼映衬得愈发阴沉。 他似乎想要怒吼,但光在脸上滚过一轮后,眼底翻涌的情绪还是被重重地压了下去。 “此乃我修罗族的噬仙血阵,护.法最好乖一点,免得玉石俱焚,”桑洇提醒道,“待我完事,自会放你出来。” 沉冷的语调不含一丝温度,像寒刃般迎面刮来。 箬蕴束手无策,只得眼睁睁望着他迈出房门消失在夜色之中,目光里盛满绝望。 而此刻的羲和轩正笼罩在沉谧的月色下。 修竹投来的影子与满地光阑交叠,红灯笼随风摇曳,烛光斜斜地照进庖厨里。 灶台上架着的小锅腾腾冒着热气,盈蕊坐在窗前,哪怕是熬汤也不忘鼓捣她费心构思的话本子。 正支着笔杆子挠头之际,庭院里倏尔传来一声异动,像是有小兽钻了进来。 盈蕊立时放下笔,起身去瞧。 书页被夜风吹得翻了好几页,施了隐身术的桑洇从烟囱里落地,目光扫过那些春意无边的文字,手背上略微暴出青筋,脸色铁青得就像是灶下翻出来的焦炭。 强忍住不动手销毁的冲动,他来到灶台边,揭开陶瓷砂锅的盖子,将手中这只瓷瓶里装着的药液悉数倾倒了进去。 药入汤中,无形无色,不消片刻,燕窝又泛起了莹亮的光泽。 那厢盈蕊在外头兜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在花圃后头找到一只橘色的狸奴。 野生兽类易妖化,若是污染了腓腓身上的仙气就不好了,是以,盈蕊赶忙将对方给放了出去。 待回到庖厨时,灶上炖着的燕窝雪梨汤已经妥当,再加些花蜜进去焖一会儿就能出锅了。 云湄苍茫,遮住了大半个月亮,正屋内烛光昱昱,静谧祥和。 不多时,盈蕊端着木屉走了进去,禀道:“女君,尚茗回来了,婚服已妥贴送至云楼宫。” 细腻的肌肤映在纱灯下白皙似玉,梓菱放下手里的宾客礼册,应了声“好。”随即站起了身来。 燕窝雪梨汤是一如既往的颜色、味道,梓菱并未觉出丝毫异常。 趁着她喝燕窝的功夫,盈蕊去给挂在衣桁上的婚服点了两盏熏香。 一左一右,袅袅白雾缭绕其间,衬得缎面上绣着的火凤凰愈发栩栩如生,宛若翱翔九霄。 这婚服的样式与朝天阙内的那件如出一辙,只不过样式更繁琐些。 幽香沁鼻四散,梓菱喝完燕窝走过来又端详了会儿,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场朴素却也刻骨铭心的婚礼。 纤细的手指抚过金色的牡丹纹路,她唇角提起笑,内心充溢着一种名为幸福的情愫,心满意足地上榻安歇。 天色黤黤,圆月逐渐隐没于云层后,夜深露重之时,蓬莱下起了小雨。 霈霈的雨点像密帘一般飘然而坠,有些落在小池塘里,有些砸在屋檐上,轻轻柔柔地,就像在诉说着一场温情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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