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菱并未感知,仍旧安静地躺在薄被下。 纱灯里透出的幽微烛火照亮帘帐内的轮廓,整间房内寂寥无声,夜凉如水。 可榻上那人的脑子里却是景象繁复,她呼吸略微紊乱,眼睫轻微地颤了起来—— 街道上川流不息,软红香土,放眼望去,无不是佳节氛围。 她本是站在繁华喧闹的溪边赏河灯,却因不经意间瞥见了一道熟悉的男子身影,这便跟着他一直往前走。 算着时辰,这会子他不是当在九重天的封神大典么?为何会突然回到西岐呢? 按理来说,那不该是他才对。 可那人的身形体格,行为举止,还有周身的气度,她太熟悉了,就像是溶于骨血,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街边林立的店铺逐渐后退,商贩的吆喝声也陆续小了些,她不明白对方为何不回他们的家,而是跨进了一处陌生的院子。 这里是西岐的桃源村,民风淳朴,治安极好,是以,她想也未想就跟了进去。 瞧着像是茶肆,可宽敞的大堂内却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哪吒?”尝试地唤了一声,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绕梁一圈,最后又落在了自己的耳朵里。 无人回应,只有明晃晃的灯光兜头罩下,像是一片冷寂的雪色,将她封禁在长久的回忆里。 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自嘲地牵了牵唇角,觉得果然是思念成疾了。 他已然成为心心念念的天兵天将,又怎还会回来呢? 虽然她留下腹中的胎儿确实存了那么点儿私心,希望他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偶尔回来看看她。 可凡间尘缘未断,若是被天帝知晓,终究只会害了他。 仙凡相恋是犯天规的大忌,此般道理她都是明白的,也知晓这样做太自私了些,可她到底还是舍不得拿掉这个孩子。 低头抚上自己隆起的肚子,她清秀的眉眼隐在淡淡的阴翳之下,为孩子的未来深感担忧。 九个月了,她希望他能平安诞世,健康地长大,永远也不要被人知晓他的爹是天上的神仙。 沉吟良久,她彻底接受了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正欲迈步离去,可旁边的厢房里却突然传来了女子的说话声。 脚步一顿,她愣愣地转过了头去。 那声音她是识得的,武王的妹妹邝碧公主,正在娇娇俏俏地唤那人的名字:“哪吒哥哥……” 四个字像是凌空飞来的刀刃,哪怕隔着窗扉都能刺得她心脏猛然紧缩。 双脚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听着窗后传出的对话,她有那么些微颤.抖。 “哪吒哥哥,苏月姝毕竟怀着你的孩子呢,咱们这样会否不太好呀?”邝碧音色软糯,透过门扉上的小孔望去,正是瞧见她柔若无骨般地倚在男人怀里撒娇。 月姝目光怔愣,霎时僵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里头那人真真切切是他呀! 用着曾经抱她在怀的姿.势,同样含情脉脉的眼神,可对着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那孽障本就不该留着,是她一意孤行,与我何干?唯有让她亲眼看见,才会彻底死心。”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沉朗清和,可说出来的话语却是刺骨的凉薄,像冰刀子一般,一字一句地剜着她的心。 月姝有些站不稳,只能靠旁边的木桌借力,才没让自己往后倒去。 所以,曾经的海誓山盟都是骗她的? 什么哪怕成了神,今生今世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他会在天上守着她,护她永生永世安好无虞。 可实际上,他竟是连她的孩子都容不下…… 呼吸渐促,月姝整颗心都揪在了一块儿,面色苍白的同时扣在桌沿的指节也因用力而泛白。 而里头那二人尤在郎情妾意。 哪吒眉眼含笑,沉声问:“殿下可会在意我与她的过往?” “这有何好在意的,是她执意对你死心塌地,定要委身于你,我若是你,我也受不住……再说了,哪个成功男人身后没几个女人呢?”邝碧姿态妖娆,手正就搭在对方的胸膛上。 许是因这番话而感到身心舒畅,哪吒笑声清朗,满满皆是身为男人的自豪与享受。 手臂搂紧怀中人的腰,他将其打横抱起,来到了榻上:“还是殿下善解人意。” 那高大的身躯罩下,不多时,床下就堆满了二人的衣裳。 月姝立在窗外,听着这些话,注视着那晃动的床架,终于明白了自己有多么的不自量力。 他已经是神仙了,自然会与一位仙女结为配偶,她早该想到的。 可她居然还天真地相信,这个男人当真会为了这段露水姻缘守身如玉。 以至于她固执地想生下腹中的孩子,给彼此的爱情留下结晶。 最后却逼得他带上自己的新欢来此,告诫她:你不配! 你不配给天神生孩子,更别妄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得到他的垂怜! 是啊!哪怕是他在凡间的身份,那也是配不上的。 她早就不是陈塘关郡守家的千金了,她的父亲死在朝歌的皇宫里,苏家早已家破人亡。 若不是得他相护,她孤身一人,许是早就颠沛流离,死在乱军之中了。 他根本就不欠她的,哪怕负了她又如何呢? 她竟还妄想那是他们的家,她可真傻啊…… 月姝凄冷一笑,眼下深刻地知晓了何为自取其辱。 眼睛酸胀,她很想哭,却迟迟未有落泪。 一手握拳抵在胸口,她竭力稳住心神转过了身去,再也不想去听里头传出来的响声。 “哪吒哥哥,轻些,人家可是第一次呢……”邝碧温声软语地讨饶。 而男人音色温煦,答道:“放心,我有经验。” 经验? 整整五年,他确实很有经验啊! 她想逃离,可这些刺骨钻心的话落入耳中,她到底是绷不住,面容愈渐狰狞。 心口疼痛欲裂,窒息感一阵一阵涌上喉间,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让她难以呼吸。 紧接着,腿间有一道暖流涌了下来,她浑身僵了僵。 凭借多年的行医经验,她知晓这是羊水破了。 她居然在这里破了羊水…… 扶着腰艰难地往外走,她想回到街上去找自己的仆从。 可她委实没什么力气,不过几步就因疼痛而蜷缩,只得靠着房中的柱子而坐,试图平缓气息。 裙下淌出的水愈来愈多,若是无人相助,她定是只能就地生产了。 回想起昔日在行军途中,她是曾在村落里替产妇接生过的,是以,分娩的流程她一清二楚。 若是胎位中正,她确实可以独自生下这个孩子。 月姝双眼无神地坐着,全然未打算去同那个正在颠鸾倒凤的男人求助。 她眼下在想,不如就这样死在这里吧,这场闹剧当该结束了。 可这个孩子同他的爹一样倔强,哪怕她无所作为,他也在频频往外试探,像是很想瞧瞧这个精彩却也令人绝望的世界。 月姝阖眸,双手抚上高耸的肚子,到底是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孩子没错,错的是她啊,她不能对他如此残忍…… 在痛苦与悔恨中交织,约莫两个时辰后,她虚弱地倒在了地上。 而厢房里的二人早已离去,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静谧无声。 浑身被汗水浸.湿,她身子冷得像块冰,可目光却因那躺在血水里的小东西而变得炽热了些。 皱巴巴的一团,尚且不会哭,四肢蜷缩,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艰难地伸.出手,想用自己的外衣将他包起来,可也正在这时,明亮的火光蓦就窜进了眼睛里。 火苗呈燎原之势蔓延开,不过少顷,周围就成了一片火海。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她赶忙爬过去,将刚诞世的儿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烈火像猛兽一般愈演愈烈,仿佛随时都会将他们母子二人吞噬,月姝满目仓惶地望着,全然不懂为何会突然如此? 她逃不出去,只能期盼有路人能来扑灭这场大火。 脸颊贴上小东西的头,月姝双臂收紧,低声啜泣。 “承焱……”缓缓吐.出二字,四周炽烈的温度灼得她彻底崩溃,“都是娘不好,都是娘的错……” 苏承焱,是她不久前才替这孩子取好的名字,他爹修行的是火系法术,故名焱。 可眼下看来,这个名字当真是讽刺极了。 月姝阖眸,泪水倾注如瀑,将她本就毫无血色的脸颊流淌得愈发苍白了些。 浓烟呛进鼻腔,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内心被恐惧填满。 不得已,她终究是扯着嗓子朝天大喊了起来:“哪吒!救命啊,哪吒!” 这个男人是三界正神,为了不遭天谴,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无辜的凡人见死不救。 德不配位,必受其害,此乃天道对三界正神的禁制。 “哪吒,救命啊!” 被汗水浸.湿的发丝铺在脸上,月姝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尊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呼唤他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狼狈得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却还要拼命摇尾乞怜的狗。 “哪吒,孩子是无辜的……”嗓音嘶哑,浓烟灌进鼻腔,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她脱力地躺回了地上。 将孩子拢在胸口,她到底是选择说出了当年的真相:“看在我曾用半身血液救你一命的份上,求求你,救救焱儿……” “他才刚诞世,连初升的太阳都没见过……”咬紧惨白的嘴唇,月姝身子蜷缩成一团,哭得气若游丝。 可她到底是没能等来那一袭红衣的男人,视野里只有铺天盖地的烈火,像毒蛇一般一点点逼近。 与邝碧隔空传来的声音:“苏月姝,你简直不知廉耻,居然还在指望他来救你?!” “别做梦了!”邝碧冷声嘲讽,“你早就该死了,今日,你就同这个孽种一起去见阎王吧!” “他永远也不是知晓你是怎么死的,永远也不会,他是我的了,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就像魔鬼,宛若一张大网笼罩耳畔,彻底堙灭了月姝内心那点卑微的希望。 抱紧怀中小小的身子,她咬牙落泪,绝望地闭上了眼:“对不起,都是娘不好,娘不该生下你……”
第69章 胭脂泪(四) 火光消退,躺在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她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面色苍白,一把揪住自己的衣领,蓦就坐起了身。 天际才微微泛起鱼肚白,浅淡的晨光透进窗棂,洒下几缕细微的光亮。 梓菱坐在床畔大口大口地喘气,整个人隐在昏暗里,沉寂如一潭死水。 她多么希望那仅是一个噩梦。 可事实并非如此,那是她前世的记忆,是她历劫之时身为苏月姝的记忆,她全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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