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可能也是蛮多的一点点。 狐斋宫独自一人站在海边,难得有余韵自娱自乐,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 她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孔雀木的盒子,眼中含着笑,却看着也空荡又落寞,她凝望着海天交界处,雾茫茫的混沌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其实做了对方永远不会出现的准备。 所以当金色的小龙再一次出现的时候,狐斋宫甚至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一向能言善辩的宫司大人张了张嘴,有些无措,有些拘谨,许久才轻声道: “……我还没有帮你找到合适的老师呢,小龙。” 阿娜尔看着她,许久垂下眼来。 “……现在的话,阿只不会愿意的,斋宫大人。”她看着自己的时候仍然是那副脾气很好的样子,乖巧,温顺,措辞礼貌又温和,像是个可以随时摸摸头顶的乖孩子, “不过没关系,我也不是不能教。” 狐斋宫轻轻眨了眨眼,也微微笑。 “说的也是,小龙毕竟也是很厉害的嘛。”她神色如常,若有所觉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未来还会见面吗?” 在她不含期待的注视中,阿娜尔也是意料之中的摇摇头。 稻妻与海只合二为一,蛇神奥罗巴斯被雷神斩杀于八酝岛,有太多的疑问和太多的不解尚未得到解答,阿娜尔需要答案,龙蜥也需要一个更加稳定的未来,渊下宫的秘密尚且毫无头绪,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此时的渊下宫真正意义上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 “……这样也好。” 斋宫喃喃道。 “不过好在你还能最后来见我一次,”狐斋宫若无其事地收回话题,转而拍拍面前孔雀木的盒子, “我这次来也只是帮忙送个东西……说起来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吧?我就这样和你提也不知道你将来能不能知道是谁,就是那个笨蛋天狗啦,若是记混了就不好了,其实他叫……” “——我知道他的名字的,宫司大人。” 阿娜尔忽然开口,平静打断了狐斋宫的声音。 她的记性一向很好,因为很多时候的关键线索都藏在随口一提的细枝末节之中,只是可能这些话连当事人自己都不会不记得;她记得初见当日的画面,记得他们两人的聊天和狐斋宫随口提起的名字,不能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他希望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阿娜尔温声道, “理论上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您也没有主动提起特意介绍过,所以您也可以继续当我什么不知道,也不必在此告诉我他叫什么。” 狐斋宫闻言一怔,却是下意识抿了抿嘴唇。 因为女孩的发言,也因为她言语之间无意识透露出的态度。 “你知道?”斋宫温声反问,语气近乎小心翼翼, “是他曾经表露过这方面的意思吗?” 而少女像是有些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很温顺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猜的。” 少女轻声说着,声音里有种毫无自觉的理所当然。 他当然不会说这种事情,在类似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是只字不提甚至掩藏的极为认真,只是对阿娜尔来说,大部分时间只需要看一眼就够了,他的很多想法实在是很好猜,仅此而已。 许是觉得自己说的太过主观,阿娜尔有些为难地看着这位与他相识更久的老朋友,难得有些拘谨地解释起来: “可能因为我的立场始终是局外人的关系……很多事情上,他的意思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难懂。” 可是狐斋宫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对着这样一双写满了茫然的眼睛,忽然就很想说,你别这样说呀。 你不要现在告诉我这些呀。 你这样不止我会难过,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也会舍不得的。 但狐斋宫犹豫许久,却只是把手中的盒子推了过去,阿娜尔有些不解的看着她,狐斋宫露出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温声说道: “这本就是给你的,拿去吧。” 少女有些迟疑的打开了那孔雀木的盒子,目光在其中的羽扇上停驻许久。 她选择先拆开了那封信,信上的内容很少,甚至没有填满一张纸,只是落笔的几处墨痕氤氲成点,字迹也略显潦草,想来是写信之人迟疑了许久,最后才在时间的催促下勉强写完了这一封称不上信的信。 这封信一如既往地体现出笹百合一贯的风格,他的内敛哪怕到了这里也不会显露半分,他信得过自己的朋友,知晓狐斋宫绝对不会拆开信来看,即使如此,上面依然没有提起他自己的半个字,没有说出半句私心,也没有对龙女一句哪怕只是礼貌性质的问候。 将军在信上简单提示了几处海域的位置,都是人迹稀少的僻静处,对于拒绝与人类交流,只会在海下生存的龙蜥来说,称得上是无人打扰的一方清净乐土。 阿娜尔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她静静放下手中的信,拿起了盒子中精巧的漆黑羽扇。 孔雀木的盒子被打磨的极为仔细,指下的触感温润如玉,无论如何用力也无需担心会被木刺刺痛手指。 她捏起扇柄,若有所觉地向着远方轻轻一摇。 ——毫无预兆,海上飓风骤起,卷起浪花层卷,只见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那呼啸的凛然风声罕见压过了永不止息的浪潮之声,阿娜尔怔怔看着,好一会才想起收回自己有些僵硬的手腕,看着那片卷起风暴的海洋。 ……这还真是个,意料之外的礼物。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垂眸看着手中的羽扇,缓缓露出个温柔又腼腆的笑来。
第102章 命途 阿娜尔带回了一把黑色的扇子。 龙蜥群对此表达了隐秘的不悦和一点类似撒娇般的不满,他们或是三三两两聚集起来齐齐看着她,或是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她的身边,尾巴故意甩向地面带起响亮且突兀的拍打声,试图以此吸引无鳞儿的注意力;或是干脆鬼鬼祟祟地凑到她的旁边去,再趁她不注意时偷偷摸摸的探出脑袋,想要把她腰间悬挂的羽扇叼走扔掉。 那上面带着从未出现在海下的气味,像是海上吹过的风,却要更干燥,也更陌生,近乎固执地缠绕在无鳞儿的身上,却始终不曾与水相融。 不确定那究竟是什么的情况下,丢的远远地就是最合适的方法。 她当然注意到了这点小动作,有些无奈,但大部分时间也只是纵容他们继续胡闹,好像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她已经成长到了什么程度,这些龙蜥的眼中她还是那个稍微亲近些就会被鳞片蹭破皮肤,脊椎会被龙蜥的尾巴不小心甩断,肠胃和牙齿脆弱到只能吃下龙蜥蛋的金色幼崽。 啊对了,还有龙蜥蛋。 阿娜尔注意到自己因为龙蜥的可爱小动作而轻松上扬的嘴角多了几分意外的沉重感,她想起一些过去的琐事,比如说被母亲无数次敲开的蛋壳,永恒不变的腥浓蛋液,被雷或是冰的元素力错误烹饪之后的不明物体,还有一碗在月下端到她面前的,看起来极为完美的鸟蛋烧。 她想,自己可能在此之后很难再有吃蛋类料理的兴趣了。 那只趴在她身边的小龙蜥还在锲而不舍的用爪子扒拉她的手臂,试图从缝隙中勾走她的羽扇,阿娜尔拍拍对方的脑袋,只是刚刚哄走了小龙蜥,另一只不曾被麟甲覆盖的修长手掌便跟着伸了过来,对方的手指搭在她的腰间,又被阿娜尔握住了手腕。 和定格在少女姿态的阿娜尔不同,阿只已经长得很大了,她已经长成了成熟高挑的大人模样,老师的手扣在她的手腕上,一时间居然也说不出哪一个才是孩子。 “这是水上之人的东西,老师。”阿只低声道。 “您的气息都被它污染了,还是扔掉吧。” 阿娜尔叹口气,多多少少有些哭笑不得: “这只是一把扇子而已,阿只。” “可这是天狗的扇子。”阿只嘀咕着, “……还是您特意去见的那只天狗留给您的扇子。” “我是特意去见了他,阿只,”少女好脾气的回答道, “但是那又如何呢?一切都没有改变不是嘛?你自己都说了呀,这只是一把扇子而已。” 阿只抿着嘴唇,还是担心,还是不安。 阿娜尔其实并非不能理解小徒弟此时的忧心忡忡和犹犹豫豫,渊下的龙蜥是深海眷顾庇护的古老族群,他们的情感天然便可沉淀于水中,经由海水反复地过滤和筛选,只留下适合进化和成长的那一部分,阿只在龙蜥之中长大,她天然便遵循龙蜥的思维方式和他们的生活习惯,所以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但是阿娜尔做不到。 当然,她认可自己是渊下的龙女,是金色的无鳞儿,是龙蜥之间血脉相连的亲密同族,但是当海水浸没她的躯体,带来如同在母体胞宫沉睡一般彻底放松的惬意感时,她也会仰头注视着海上的微光,缓慢地思考:我会遗忘么? 也许是会的吧。 可我不想遗忘,不想遗忘任何只属于我的东西。 比起幻梦般美好的麻木和与之相对的遗忘,她宁可选择记住那些令她疼痛的部分,至少她依然鲜活,依然能感知到最真实的自我。 于是她抬起手,摸摸阿只的脸颊,温声解释着。 没什么的。 我只是不想遗忘。 “可您看起来并不愉快,老师。”阿只低声说, “您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回忆什么高兴的事情……” 她的老师为此露出了一种相当温柔的表情,那已经比她小了一圈的手掌煞有其事地拍拍阿只的头顶,声音听起来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从容。 “那我也不想忘记。” * 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很久,那一场战争也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得连蛇神的巨大尸骨只剩下苍白的骨骸,海洋本身都已经很难再回忆起当日温暖而满溢的血色,这是海洋最深沉的包容,也是与时光同步的缓慢磨损,在无数个潮涨潮落之间,一切鲜活而热烈的情绪都会被覆盖,消磨,直至只剩下海水本身的气味。 而阿娜尔会在每一个潮水上涨的夜晚时抬起头,她会等,等到涨潮的海水淹没天狗最后沉睡的位置,她也会随着洋流一起来到海上。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阿娜尔并不是很能理解属于阿只的不安。 因为我就算上去过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的呀。 她在那巨大的蛇神骸骨面前长久的驻足,然后在潮水退去之前,如同出现那般悄然无声地离去。 她能做什么呢? 面对她唯一熟悉的情感和尚且鲜活的记忆,她能做是的什么? 是复仇,是诅咒,还是抱怨? 当她仰头看着那巨大冰冷的巨蛇骸骨,忽然感觉这些仿佛本能般诞生的情绪好像都没有什么必要,她永远都是族群中情绪最为热烈的那一个,所以那些流动的海水在她身侧总是有着最明显的波动,像是稀释掉那些温暖的血一样,包容,同化,带走多余的情绪和温度,让她的情感一同融在海水之中,直至彻底同归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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