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种情绪,在林观音接下来的动作得到放大。 她听到了所有,于是,勉强睁开眼,拉住张之维的手,在他手里写:[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丢掉吧。] 张之维骤然间紧紧攥住她的手。 林观音和观音像,是一样的温柔又慈悲。 她无声地对张之维说:[对不起,接下来的路可能不能陪你一起走了。] 从未有过的悔意骤然放大,张之维想,这烂天烂地再广阔有什么用?! 到处都是苦难,到处都是! 而这些和井中的林观音到底有什么关系?! 世道烂成什么样,跟她一个井中鬼怪有什么关系? 看看啊,他到底让林观音尝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难。 如果没有他,林观音就算永远固步自封又如何?她至少可以在井中活得好好的。 那是她真正的家,只要一直呆在那里,她就会很开心,哪里用得着他高高在上地为她指引方向? “阿音呐。” 张之维悔恨交加,紧紧握住林观音的手,桀骜不驯的眉眼竟然低垂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虚弱得快要死去的林观音,心道,我不该将你带进这尘世之中的。 这是张之维此生最大的罪孽。 ----
第20章 人心 ===== “她这不是瘟疫。” 喧闹的人声中传出来这一阵异样的杂音。 但所有人都陷入自己情绪之中了,没有人理他,于是他只能勉强挤过人堆,期间还笨拙地摔了一跤,但摔得很凑巧,摔到张之维所设的屏障上了,鼻梁上挂着的眼睛差点给撞坏了。 他赶紧扶住自己的眼镜,然后摔了个屁股蹲。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那面无形的墙。 “先生,我是医生。” 他穿着长衫,可衣服破破烂烂的,脑袋上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乱的都能筑鸟窝了,那那副他宝贵的不行的圆框眼镜都裂了,脸上也脏兮兮的,整个人就想在泥堆里滚了一圈似的。 医生? 说是流民,还有人信。 张之维捏着林观音滚烫的手,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一抬手,他便从屏障中滚了出来。 这家伙,一滚下来,竟然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连滚带爬地跑到他们这,拿起林观音另一只没有被张之维捏住的手,捺了捺脉,神色渐渐凝重了,他偏过头,斟酌半晌,告诉张之维:“夫人恐怕……” “我知道。” 道医不分家,虽然张之维不会治,但是林观音的情况他一清二楚。 他看着张之维,沉默又颓唐的模样,有些难受,问道:“先生是异人么?” 张之维点了点头。 “先生别担心,夫人还有救,就是法子凶险一点。” 此话一出,张之维平静的眼睛里忽然荡起波澜,他偏过头,这才认真去看那位戴着眼睛的少年,问:“你是?” “我是济世堂的王子仲,”王子仲挠挠头,有些尴尬,“我本是因为此次疫病才来这的,没想到……” 没想到刚一落地,看着几个小娃娃饿的实在可怜,就露了财,结果就被疾病交加的灾民们给扒了个底儿朝天,幸好还给他留了衣裳,这鼻梁上的碎裂的眼镜,他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捡回来的。 一个好好治病救人的大夫,一下子成了流民,他在这也没有认识的人,就只能跟着流民队伍走,只要到了金陵,碰到熟人,一切都好办了。 张之维点了点头,认真和王子仲行了个礼,郑重地说:“我是天师府的张之维,内子的病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会试一试,无论多凶险,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张之维? 王子仲沉迷医术,倒是不知道圈里年轻一代的消息。 但是天师府他是知道的,赶紧扶起张之维,忙道:“先生言重了,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林观音这具躯体本就身体孱弱,长期跟着张之维四处奔波,疲累之至,加之又饿的太过,身体太虚弱,所以才会一遇风寒,彻底倒下。 要用现代的说法,就是免疫力大幅降低,身体扛不住折腾了。 他们得强行促发林观音身体的应激状态,让整个身体兴奋起来,而非慢慢虚弱下去,直至人彻底断气,然后让张之维以灵炁源源不断地往她身体里面灌,疏导体内的经脉,至少让她能挨过这一阵,不要死在这里,其余的就只能进金陵城慢慢养了。 王子仲一边使针,一边说:“张先生按住夫人的少商穴,要一直揉着,然后每半刻钟都要往里灌灵炁。” 张之维点了点头。 林观音靠在庙前的木柱上,漆红的木柱,衬得林观音的脸更加苍白,她微微垂着头,呼吸又重又慢,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哗啦啦的雨声让时间变得很漫长,张之维半跪在她身前,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身后坐着的观音。 他从来不信鬼神,这世道若真是有鬼神这种东西,也不至于发生这么多惨剧,那么多人恳求上苍,但上苍真的听见了吗? 圣人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人有苦难,其他生灵也有。 只见得乱世中人流离失所,却见不到那些地上勉励维持生命的蝼蚁了吗? 如此大雨,疫病四起,而蚁穴也肯定一个个全倒了,死的蝼蚁的数量成百上千。 人的苦难是苦难,其他生灵的也是。 上苍难道要将众生的灾难都纳入眼中吗? 不可能。 一时兴,一时败。 天道无亲,天道有法。 上苍只遵循天道。 这也就是说,这世上没有俯瞰众生的神明,没有拥有自我意识的神也就没有所谓的偏爱,众生皆苦,皆得遵循天道。 这些道理张之维作为修行中人,再清楚不过了,他一向逆天而行,不求诸神,自己就是依凭。 可是…… 他管不了林观音的命。 于是,他又忍不住去那些虚幻的人物,他想,这世上若真有诸神,那能不能对这世上最善良的姑娘留有偏爱呢? 不必如张之维这般视若珍宝,只需要万中之一就够了。 至少,让她活过这场无尽的大雨吧。 张之维望着这场淅淅沥沥的大雨,雨珠四溅,不知道又要冲垮哪一座山,冲毁哪一户人家,又要夺取多少生灵的性命,又要让多少人失去亲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苍生的悲哭,你张之维听到了吗? 他听到了。 而且这回他感同身受。 因无能为力而生悔意让他更清楚之前的自己是有多愚蠢。 天纵奇才,目下无尘,俯瞰众生。 却面对一两个他从来不会放在眼里的普通人的咒骂无能为力。 今日只是咒骂。 明日就是阴谋诡计。 若他再不醒来,迟早一朝睁眼,这世上,他所牵挂的人就都会死掉。 “张先生,您夫人有救了!”王子仲惊喜地发现林观音的脉象竟然平稳下来,就像勒住了悬崖中的马,将其拉到了正常的轨道。 张之维的手被林观音轻轻拉住了,她缓缓睁开眼,牵住了张之维红尘中的执念。
她那双温柔又慈悲的眼睛,包容着眼前因她而悔悟、恐惧的张之维,她张了张嘴,无声地劝慰着他。 [之维,]她说,[你别怕。] 张之维愣了愣,倾身,凑上前,将林观音揽入怀中,低声说:“不,我该怕的。” 他得永远记住这种恐惧的感觉。 龙虎山上,夏日里鸟语花香,蝉鸣阵阵,张怀义在山下,担忧地看着他即将远行的师兄,问他:“师兄,你一向心宽大度我理解,可是山下人心险恶,你如何自处?” “自处?”张之维想了想,“我为何要自处?怀义啊,师父只是让我下山磨练性子罢了。” “你还不明白么?你心眼太多,师父想要你以诚相待,所以将你留在山上睁大眼睛看看,你若不诚的后果,再跟着他潜心修习雷法,好在之后继承天师府,”张之维笑了笑,“而我,师父只是想磨磨我这过于豁达的心性罢了。” “我嘛,随便在山下做一年商贩,见见世面,时候到了,自然就回去了。” “可我或许会抢走你的天师之位,”张怀义垂着头,他或许不是真的忧心,可他向来在乎别人的眼光,处世多年,他最会藏着做人,时间一长,他竟然也因看透人心而生出点高高在上的念头了,可唯有张之维,唯有他的师兄,这个他可能永远无法超越的家伙,他既担心又担忧,既羡慕又有些嫉妒,“师兄,你真的知道天师之位意味着什么吗?” 可张之维还是那么随性豁达,他说,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能如何?怀义啊,这世上我从来就没有对手。 传你就传你,传我就传我,那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事,我们呀,安心受着呗。 是啊,他想的最开了。 可是,张怀义想不开,他也怕别人想不开。 这世道,把一个个人逼成了鬼,他的师兄若下了山,真能如他所说,可以一直随性豁达么? ----
第21章 入城 ===== 雨过之后,张之维带着林观音和王子仲一起入了城。 因为此次饥荒涉及范围太广,赈灾不及时,大量人流离失所,躲到城门下,金陵城吸纳不了这么多人,就在城外开辟一个新的村庄,让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有个暂时的住处。 张之维一行人很幸运,或许是吕慈送的马车的缘故,他们没有被当作普通的流民,没有被挡在城门下,而是入了城。 城门外衣衫褴褛的灾民们或蹲或坐或躺,要么哀求噤若寒蝉的士兵们放他们入城,要么哭天抢地的哀叹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金陵城外却被拒之门外的命运,要么就是麻木地望着天等死。 士兵之中有个身着绿色军装的高大青年,拱卫而出,宣布接下来城中会发出一些赈灾粮,救济城外这些灾民,他或许也很怜悯这些灾民,石刻般冷酷的脸庞竟然流露出自责的神情。 “是国家没有保护好你们,这都是我们的错,”他说,“我们会努力让大家都活下来。” 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个妇人靠在墙上悄然死去,显得他的话是何其的苍白。 王子仲看到了,叹了口气,告诉张之维:“赈灾粮是发不下来的。” “为什么?” “前线战事吃紧,急需物资,”他放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哑,“国家已经没有多余的粮食了。” 余下来的粮食,要么让前线的战士们饿着肚子打仗,要么让后方无辜的百姓们活活饿死。 “那楚地的粮食呢?” 粮店老板手里握着的粮食就是从那里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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