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对安室透十分友好。宫纪隐约记得这位警官和高木走得很近。 安室透友善地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千叶警官。” “他现在可不是什么咖啡厅服务生。”宫纪从那位魂飞天外的同事手里抽出纸笔,恶狠狠地摁下录音笔,对安室透抬了抬下巴: “现在也不是打招呼的时候。来吧嫌疑人,说一说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千叶和那位年轻的警官同时缩了缩脖子。 被打为“嫌疑人”的安室透抬手比了个投降的动作,好脾气地笑了笑:“今天下午两点左右,我接到受害者光村凌先生的委托,他想雇佣我保护他。” 他将手机递给宫纪,让她检查自己和受害者的短讯来往与转账记录。 ‘今天下午两点左右,警视厅面向公众发布了认领尸体的告示’宫纪标注了一个时间节点。 她看向安室透的手机屏幕。 14:40,第一条短讯——“安室透?我已经把钱打过去了,今天晚上一定要过来,有人要杀我!” “奇怪的是,他并不告诉我意图谋害自己的人是谁,也没有向我说明自己的地址,而是要求我在今晚十点,来到这片筒楼前,站在一个让他能够看到我的地方。” 14:42,第二条短讯——“拿钱办事,不要问那么多,今天晚上十点到平河町,站在一个能让我看见的地方。” 宫纪捏着笔在手指间转了一圈。 发信人急躁、恐惧,两条短讯前言不搭后语,发送第二条短讯的时候甚至都没选好藏身地点。 他为什么知道凶手会在晚上十点之后来找他? “请让搜查支持中心的同事传输一份死者光村凌的人口信息文件。”宫纪目光扫过安室透,顿了一下,拜托千叶警官:“还有这位的信息也上传一份。” 出于警察守则的要求,她还不是很走心地对这种当面怀疑的行为道了歉:“不好意思,是案件需要,看完会立刻销毁。” 不待安室透反应,她又迅速低头专注于记录本:“请您继续。” “今天下午四点左右,光村凌要求我到平河町三丁目,面向力道山雕塑,站在三点钟位置。” 16:20,第三条短讯——“我得先确认过你的身份,才能告诉你我的具体位置,站在面向力道山雕塑的三点钟方向” 宫纪简单翻阅过通讯记录,扫了一眼搜查出的证物:“没有受害人的手机吗?” 千叶摇头:“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电子设备。” “所以暂时没有办法证明通讯的真假”,宫纪录入了通讯记录,看向安室透:“然后呢?” “如你所见,宫纪警官,我们在下午四点之后就无通讯来往。十点我如约到达这里,连续向我的雇主发了好几条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 “然后你自作主张地找到雇主的所在地,发现他已经死了?”宫纪冷声反问。 “我很抱歉,”安室透低着下垂眼,笑得让人挑不出错处。他视线逡巡过宫纪的脖颈、手腕,说出来的话也让宫纪火大:“给宫纪警官添麻烦了。” 感觉像面对宫侑一样,有点欠打。 宫纪冷淡地掠过他,去看光村凌的尸体。尸体完整,衣衫整齐,并无任何施虐痕迹;颈部有勒痕,脚朝窗户平直地仰躺在地上;喉骨被切开,是一刀毙命的平直创口;凶手是站在受害者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一刀划开了他的颈部动脉。 地板上用鲜血画了一个符号。一个巨大的“X”,以此为中心,三点钟、十二点钟、九点钟方向分别是希腊字母A、p、ω,p字竖画添一横杠——是基督符号,代表贯穿于万物始终的万能权威。血字线条扭曲,宛如一条颤抖的蛇。 宫纪沿着四周墙壁走动,这里阴暗潮湿,灰尘遍地,暗灰墙角滋生黑色霉斑,细小微粒在呼吸中震荡;水管陈旧,褐黄管壁上暗红水痕狰狞爬行;窗户小小一个,布满铁锈的窗框上踩着几个脚印,是受害者鞋底花纹。 宫纪绕过墙壁,手掌轻轻贴了一下墙上的灰迹——光村凌曾在这里倚靠过,或许是双手抱头的绝望姿势;她又来到窗边,五楼,楼下是一片蓊郁流动的树影。 这是被精挑细选的窗户——不会有人爬上来,跳窗能在树上承托卸力。 光村凌知道有人会在十点以后杀死自己,他万分惶恐,小心翼翼,在一整片空置的六十年代危楼里谨慎地选好藏身地点,雇佣了一位能保护他的人,警惕到连具体位置都不敢提前泄露,可他还是死了。 不到十二个小时。 五十年代的英雄力道山,六十年代的废弃公寓,在这个阴沉沉的方格里,血液被拼成暗红色的基督符号。 她默然地踏过这个房间每一个角落,独身沉浸在缓缓降临的寂静中,只听到自己唇齿间的气流声。 从这里开始,杀人者变成了鲜红的引线,在一团苍白的乱麻之中,她抓住一根线头,跟随着鲜活扭动的引线,无意识地一步一步踏入狰狞的至暗深处。 “嘭”的一声,手电筒掉落在地,在地板上骨碌碌滚了几圈。 有声音在四壁间回荡,回声在呼吸湍流、心脏鼓搏间哀弱地震动。 是什么声音? 她的手指抽动一下,猛然惊醒。窗外的蝉鸣、四个人的呼吸声、手电筒滚落在地的声音倏然倒灌回耳道,她眨了眨眼睛,让光线重新映入视网膜。 “宫警官,你没事吧?”安室透捡起地上的手电筒,面上出现担忧神色:“叫了你好多遍你都没有反应。”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宫纪挑过这个话题,转而问:“你在楼下发现了什么线索?” 将手电筒递给自己,这个变脸技术炉火纯青的男人微妙地偷换了概念:“我事先调查了很多信息。比如光村凌一年前辞去了建筑工地的工作,现在正在替这一带的领头人做事。” “知道自己将被杀死的消息后,光村凌第一时间肯定是向他的领头人求助,无果后才来联系我这个私家侦探。刚刚走过去的那些人估计是被这里的地头蛇派来盯梢警察的人。” 宫纪一歪头,耳朵旁的头发簌簌动着:“所以?” “在这里那样的诱饵和梢线随处可见,可不是什么适合谈话的地方。” 安室透比宫纪高半个头,他低垂眉目看人时,那双甜蜜如蓝风信子的眼睛半遮半掩在金色的睫毛下,连同危险摄人的流光一并掩盖,只有优柔亲昵情绪沉在眼底,展现于人。* “去我的车上说吗,警官?我顺便送你回去。” 他要试探我——为什么? 感受到这个满身秘密之人的迫近,她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所有异常的一丝头绪,那根红线的另一根线头近在眼前,多年里被压抑着的、未曾满足过的好奇心紧紧绞拧着她。 “好啊。” 宫纪抿着唇仰起头冲他笑了一下,冷感的面容显得锐利又动人。
第7章 病毒(小修) “等、等一下……” 旁边那位年轻的同事焦急地出声阻止,千叶和伸立马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同时他也忍不住对安室透和宫纪投以窒息的目光。 你们两个是在在调/情吗? 有什么是我们不配听的吗? 平日里的安室先生是这样的吗? 千叶的灵魂三问并没能进入宫纪和安室透的领域。这两个人各自意味深长地看对方一眼,旁若无人地并肩走了出去。 年轻的后辈简直要落下泪来,他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语:“我和宫纪警官是警校同期生,我追着她来到搜查一课,她还没能记住我的名字,就坐着别的男人的车走了……” 千叶和伸同情又安慰地地拍了拍梶野康平的肩膀。 ### 安室透的车停在更远处的停车位上,宫纪不太理解一个持枪持刀的法外狂徒为什么要如此在意这种细节。 一辆非常漂亮的马自达RX-7。这是一款重心较低的手动挡车型,宫纪在打开车门的间隙飞快按压了一下车胎,车胎充气过度,甚至可能超过了最大胎压——这辆车足够在高速运行中实现J型掉头和180度掉头。* 安室透启动车辆,仪表盘的安全气囊灯却没有亮起。宫纪在拉安全带时侧身往车座侧方摸索了几下,这辆漂亮的车并没有装安全气囊,反而在气囊仓里填了其他东西,是什么?枪支吗?* 在车辆发动的轰鸣声中,她不着痕迹地轻轻敲了一下仪表盘右侧,这里的安全气囊也被拆掉了,这么大的空间,他往里面放了什么? 她皱起眉头,十分不满。这是做什么?一个侦探和咖啡店服务生,要往车里装武器库吗? “咔哒”一声,车门被死锁。安室透的目光掠过宫纪——她身体放松,像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应对。 无论是之前械斗中不顾致命的刀片强行攻击的动作,还是明知危险却坐上了自己的车的行为,都显示这位小姐具有赌徒思维。理智又疯狂高智商人群,是安室透最不想面对的敌人。 车门被死锁,她和安室透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宫纪的目光巡视过贴合紧密的车窗,仔细思索了一下自己能够利用逃生的东西——手表、多功能钳、钢笔、耳机线……都没有什么杀伤力。追踪用的小道具倒是带了一堆,但是面对绝对的武力毫无用处。 她开始后悔,今天出门还是太草率,下一次起码也该拿一把电击.枪。 车辆驶过灰败老旧的住宅区,拐进荒无人烟的窄道上。道路两侧树影幢幢,从车窗外一掠而过,宛如狰狞活物。 “夜晚的平河町巷道可不安全,警官小姐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安室透率先开口。 “可不是哪里都会有你这种持枪的危险分子。”宫纪瞥了一眼他的腰线处。 “合法申请。警官可以去查我的档案。” “你的车也不错,不过下次请女士坐这样的车还是小心一些,起码装好安全气囊。” “装有安全气囊的车不适合一个在灰色地带行走的侦探。”安室透耸耸肩,让话题进入自己的节奏:“我同时还做着波洛咖啡厅服务生的工作。来咖啡厅的警官们最近常提到宫警官——职业组,高学历……宫警官是从美国留学回来吗?” “不,是英国。”这些都是在警视厅对外系统上公布的信息。 宫纪的回答简短而冷肃,明显不愿与他多说。安室透漫不经心的语气凝滞一瞬,他想询问一些过于私人的问题,比如宫纪右手背上的疤痕。 多年的情报工作经验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在了宫纪的容忍底在线,冒昧试探只会打草惊蛇。 而目前一切可供观察的细节都与他掌握的情报吻合。安室透缓缓握紧手中的方向盘,眼底堆积起沉沉暗色。 车内骤然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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