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川明避开两位姑娘的期盼目光,心虚地看向别处。 宫纪就铁石心肠得多,她迎上两个小姑娘的目光,柔声说:“可以接待我们吗?” 绘梨和绘叶期待的目光慢慢碎掉了。 “好吧。”绘梨垂下眉头,一副难过样子,“两位客人,随我去侯客室吧。” 她向绘叶递了递眼神,意思是让绘叶先去化妆整理。等绘叶化了艺伎的妆容,便来接替绘梨接待客人,让绘梨去化妆。 “恕我冒犯。”宫纪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话,她叫住行完礼打算离开这里的绘叶,“你的腰带没有扎好,右边长了一点。” 绘叶瞬间红了脸颊,一只纤白的手下意识捻起了后边的腰带。 宫纪跟在绘叶后边,踏着木质走廊,随她来到后边的厢房。 这是她们日常生活的地方。绘叶的屋子窗棂半开着,她将那座半支起来的木窗放下来,动作熟练地解开腰带。 她取来一条崭新的红色樱花纹腰带,向宫纪解释腰带的扎束方法。 宫纪认真地听着。 绘叶一手拢着衣服,抬头看向宫纪的灰色眼睛,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耳廓又开始发热发红。 艺伎的的腰带结叫“二重太鼓”,因为腰带沉重,系法繁琐,扎束腰带结还需要花大力气,所以艺伎们扎束腰带常常要请服侍她们的“男众”来帮忙。 男众除了打点这种琐事之外,主要负责帮艺伎提带重物,保护艺伎不受醉客的骚扰。 “我们梢风屋没有男众。”绘叶转过身,张开手臂,脸颊的红晕已经蔓到了脖颈,“让客人来帮忙扎束腰带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宫纪动作很轻地用腰带拢住绘叶的腰肢,“为什么不雇佣男众呢?艺伎演出,都是需要男众保护的吧?” “因为今枝从不在外面演出。在梢风屋里,那些观看表演的人不敢做什么的。” 绘叶因为面红心跳,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而且绘椿夫人和今枝的力气都很大,足够帮我们扎好腰带……” 突然间,绘叶睁大眼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怎么能把今枝力气很大的事情说出去呢? 她是艺伎啊! 这个时候宫纪手腕一转,将腰带攥紧,翻出了一个结。 这个动作拽得绘叶猝不及防一个趔趄。 “怎么不说话了?”宫纪疑惑地问,“弄疼你了吗?” “没、没有。” 实际上是弄疼了,绘叶下意识地捂住腹部,神思还沉浸在“艺伎力气很大”这句魔咒当中。 她眼神放空,神不守舍地喃喃回应:“我觉得宫小姐的力气也很大。” 宫纪正专心于手底下的腰带结,手法小心到像是在对待什么艺术品。 “好了。”她挽起最后一个结,满意地看着两端分毫不差的长短,“看一看腰带有没有系错。” 绘叶见宫纪对“今枝力气很大”这句话毫无反应,转身偷偷瞥了宫纪一眼,随后才看向身后的镜子。 “宫小姐好厉害,只听一边就能学会二重太鼓的系法。”她侧颈看着,忍不住感叹:“我当初和绘梨学了整整三天。” 整理好衣服,这位经验不足的艺伎预备役小姐又要化妆。 愁色笼在绘叶眉眼,她看一看梳妆台又看一看宫纪,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应对,才能不怠慢客人。 宫纪瞥了一眼她的梳妆台,“可以不用化妆,不用准备舞蹈和乐艺,我们可以随心一点,聊一聊天。” 这个年轻的、不谙世事的姑娘偷偷抬眼看着宫纪,心想,难道她也是那些前来观察艺伎生活,访谈我们习俗人情的社会学家吗? 她和绘梨在这里待了四年多,碰到过不少这样的人。艺伎是神秘的艺术从业者,难免会被当作调查样本去观察。被那些学者观察和访谈总让她感到不适,但她面对宫小姐,却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触。 “那我们去待客室吧。”绘叶说。 庭院内的松枝上落着一只鹎鸟,冬日太阳渐渐西沉,暖和的光斜探过廊檐,熨热一块枯石。一只红蜻蜓低低地飞过,无力地蜷伏在温热的枯石上。 绘叶莹润的后颈,连带着从玄色和服领口露出的一小片脊背,都笼着一团白昼暖光。 她们沿着长廊返回外屋,宫纪不经意间问起,“我看到你梳妆台上有一本全英诗集,你喜欢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吗?” 绘叶怔了一瞬。 “那是今枝的诗集。”绘叶当即决定在客人面前为今枝找回艺伎的风采,努力搜罗着今枝的不同之处: “今枝和那些学者谈论起文学艺术来不落下风。据说她受过西式教育,她认得教堂穹顶上的壁画,还能用英文叫出各类漂亮的西洋花种和酒水名字……对了,她说英文的口音也很好听。” 她们穿过长廊,踏上木质楼梯。绘叶提着群裾,转头对宫纪露出一个笑。 “相比起来,我们就只能说出大和锦的料子,说一说那些侘寂相的枯树残屋,和客人交谈时引几句俳句……我和绘梨都想成为今枝那样的艺伎。” 摘自百度百科:艺伎是艺术表演工作者,艺伎业是表演艺术。行业规定,艺伎在从业期内不得结婚,否则必须先隐退,以保持艺伎“纯洁”的形象。 文中的“八重樱反季”,化用自俳句:“反季花开八重樱,人在法隆寺。” “红蜻蜓停在枯石”的景象,化用自俳句:“初冬小阳春,啃石红蜻蜓。” 新地图好难写,而且关键人物还没有出场,我写得好着急。(起码把伏笔埋了埋吧,哎)
第80章 日期 绘叶拉开浮世绘障子门的时候,矢川明正坐在榻榻米上,和绘梨玩“金毘罗船々”的游戏。 “新夏团扇白,邻家羲之兴致浓,信手走龙蛇……” 绘梨正双手打着拍子唱歌。她的和服逶迤垂在雪白的榻榻米上,坐得端正,只有小臂、手指和额间的绢花落落动着。她全神贯注,随着旋律节拍收落手臂,一次又一次,柔软的手指拍着手心,再由手心敲着桌前的小碗,加快节奏重复着动作,让对面的矢川明手忙脚乱。 唱到“流萤断续光”时,她的和服袖子掸落,腕部微垂悬,素白的手快要放到面前的小碗上去。 矢川明慌乱地数着拍子,也抬起一只手。 “一明一灭……” 绘梨眼睫抬起来,清亮的眼瞳看向对面。 “一尺间……” 话音刚落,矢川明抢了拍子,慌不择路地用手覆住了桌上的小碗。 绘梨顿时收回手,笑靥如花:“矢川……君,你又输了!” 纯情的矢川警官因为怕碰到绘梨的手而不敢动作,此时耳朵发红,惹得绘梨轻轻地笑。 他们身边放着点心和茶具。绘叶关了障子门,背着手抱怨:“绘梨,怎么没有茶酒呀?” 绘梨惊讶于绘叶居然没有上妆,她交握回手臂,“矢川君说,他不喜欢喝茶,也不能喝酒。” 矢川明当然不敢喝酒,他不仅沾酒就醉而且酒品奇差。 “我需要酒水,有威士忌吗?” 绘梨再看一眼绘叶素净的面容,忙忙站起身,“库房里还有威士忌的,我去取过来。” 已经没办法去看后山的反季八重樱了,两个女孩子格外努力又格外稚拙地,想要撑起梢风屋的门面。 绘叶支开了一点窗户,让风游荡进来,悬于二楼廊檐下的风铃声便轻轻巧巧地响在耳边。 隔着障子门,绘梨迈着细碎的步子跑过廊道。她额头浮现一点汗珠,怀里抱着一瓶年份很足的山崎威士忌。 矢川明为绘梨让了让位置,绘梨理着和服裾摆坐下,斟好酒水,看着宫纪和绘叶玩游戏。 宫纪显然没有矢川明那么多的顾虑,她控制着节奏,让自己和绘叶有来有回地玩了好几轮。 小姑娘的嗓音非常好听,她唱着俳句,唱着广为流传的小调,手腕簌簌地动着,脸颊都浮起红晕来。 宫纪输掉一轮,喝下了一杯酒。 绘梨一边看着她们玩游戏,一边将绘叶的酒杯斟满。酒水到达杯线后,她又拢着袖子端起酒瓶,一点一点往液态面上倒酒,直到酒杯浮起一个莹润的凸面,芬芳的麦芽香气在这个小小凸面里晃晃荡荡。 矢川明专注地看着绘梨的小游戏,夸奖她:“你的手指控制力好强。” 绘梨满意地放下威士忌酒瓶,绘叶和宫纪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是绘梨最近的小爱好。”绘叶说:“今紫是会同客人一起喝酒的,她来我们梢风屋,我们就需要练习斟酒啦。” 绘梨忙忙接上话:“我们没有偷懒,可是练习斟酒实在是太无聊了,我们只好玩一些小游戏。” “今紫?”宫纪问,“梢风屋有另一位叫做今紫的艺伎吗?” 绘梨和绘叶对视一眼,眉头垂了下去。 据两位姑娘说,今紫不是一开始就在梢风屋的。她原来住在三原屋,三原老板年纪大了,无力再管理置屋的事务,四个月前又回了九州岛乡下养病,于是三原屋里的人就散了大半。绘椿夫人见今紫年龄没到,又还想做艺伎,就叫她搬来梢风屋工作。 她们和今紫也就相处了两个月而已。 “但今紫已经不在这里啦。”绘梨低着头,凝视着膝盖上交迭的双手,“绘椿夫人和今枝总是避讳今紫的事情,她们总说今紫去了其他地方。” 绘叶的手指无意识地拨着桌上小碗的边缘,“但是街上都传遍了,今紫是、是为情自杀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宫纪轻声说话,将姑娘们的神思唤回来:“好了,不说这些,你们到了能喝酒的年纪吗?” 绘梨立刻抬起头来:“我几个月前就能喝酒啦,但是绘椿夫人一直不许。” 绘叶侧着颈,突然想到了绘梨刚刚成年时候的事情,“她半夜去库房偷酒喝,被绘椿夫人抓到了,还挨了藤条。” 她们再度开口,话题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接了下去。绘梨娇嗔地抱怨:“今枝就站在门边,她也不劝一劝绘椿夫人。你也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明明上次我还替你完成了茶艺功课。” “这也不能怪我。”绘叶端坐着,神思却陷入了美丽的回忆中,“那天晚上的今枝实在是太漂亮啦,她站在朱红色的门棂和雪一样的月光中,像……像我小时候见过的,供奉在佛龛里的玉观音。” “哎。” 她们一同叹气:“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今枝那样的艺伎呢?” 风铃声悠悠荡荡地,不绝于耳。此时已至黄昏,一缕薄红的夕阳恰好劈开格子窗,刺入这座厢房,在榻榻米上形成一道幽冥的血河倒影。 宫纪和矢川明对视一眼——有人回来了。 楼下响起踢踢踏踏的上楼声,一道声音顺着楼梯攀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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