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艺伎像你们这样?!笑声在屋外都能听到!” 夕阳从窗棂里透进来,将纸门上一个摇晃的影子拉得宽长。绘椿夫人一手拉开障子门,睨着眼朝客人扫了一眼,转头朝两个姑娘命令:“两个都出去,你们像什么样子!” 绘梨和绘叶被吓一跳,大气都不敢出。她们掩着袖子偷偷朝两位客人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便提着衣裾跑出了屋。 绘椿夫人穿着唐栈条纹的黑色和服,一抹雪白的衬领拢着细纹遍生的青白脖颈。她已经年过四十,颧骨高而眉尾下垂,挑眼看人时总显出一重哀怨薄利之相。 她有天生的粗重卷发,沉沉地压在额间,镇住了她面容的锐利刻薄,涂得丹红的嘴唇落在健康的金棕色皮肤上面,彰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旺盛生命感。 此刻她顾不得什么礼仪,动作粗鲁地拉上障子门,坐在宫纪面前,利声问:“警察?来梢风屋前有预约吗?” 好凶啊。 矢川明脑袋里浮现了可怕的既视感,他想到了自己威严的老母亲,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宫纪背后藏了藏。 “冒昧打扰。” 宫纪正襟危坐,语调仍是如出一辙地温柔,“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进行一些调查工作。” 警察工作不需要预约。 绘椿夫人像一只快要被激怒的母兽,语气异常刻薄,“调查工作需要未成年人陪喝酒吗?” 快要躲到宫纪后面的矢川明连忙出声:“两位小小姐没有喝酒。” 绘椿夫人蕴着怒气的上挑眼睛恶狠狠扫了一眼在场唯一的男性。 矢川明被吓到声音都低了下来:“……我也没有喝酒。” 在矢川明害怕到往后缩的时候,宫纪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绘椿夫人看。 [绘椿夫人看似尖酸刻薄,眉眼里还带着狠劲,但她实际上是一位胸怀宽厚,具有母性的人。] 她已经完全融入了梢风屋这座小小的女性乌托邦中,和她们相处让宫纪感到自在。而这种感受,究其根本来自于乌托邦的缔造人——绘椿夫人那种宽厚温和,能够容纳宽敞爱意的圣母胸怀。 “夫人,我们并无恶意,也没有向两位小小姐问多余的问题。” 宫纪的身躯纤细柔软,人们却很容易察觉出冷刃锋藏在这具线条柔美的身体里。当她垂着眼睛,轻声细语地道歉时,绘椿夫人心中的火气不由自主地消去大半。 “那你们有向绘梨和绘叶提起你们的调查工作吗?” “没有。” 绘椿夫人冷哼一声,问:“说吧,什么事?” “有两个问题。”宫纪侧身从包里取出两张照片,推在绘椿夫人眼前,“第一,您有见过这种棺材吗?” 绘椿夫人按着那张照片,浓密黝黑的眼睫挡住她的瞳孔,彩绘的脸庞像是上了面具,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 她说:“后街末尾,有一家铺子。那家铺子平常紧闭着门,外人都以为那是间荒废屋子,实际上那是一家棺材铺。” “我们这里有个习俗,收留着游女的置屋,每一家都会为自己置办好棺材。上个月,包括我们梢风屋的今紫在内,这条街上少了四个人。” “我待会儿带你们去看我的棺材。”绘椿夫人动作极快地拿起第二张照片,看向上边的姐弟。 她手指一攥,在照片上留下了一块压痕,“里面的小姐我没有印象,但我记得这个年轻人。有一位姓竹内的客人钦慕今紫,但谁也没想到这个男人有未婚妻。” 绘椿夫人压抑着自己的怨憎情绪,“这个年轻人前一段时间来梢风屋替姐姐出气,他和竹内当时闹出了好大的动静。也因为这个原因,今紫知道了竹内居然已有婚约在身。” 宫纪知道她的未竟之语:随后今紫便为情自杀。 而竹内真嗣也死在了花见小路。 宫纪问:“今紫小姐在哪一天死亡?” 绘椿夫人说:“9月5日。” 她撒谎。 绘椿夫人不愿意说真话。 宫纪的包里还放着一沓数据,数据里的部分内容和绘椿夫人的证词嵌合,拼凑出一副不完整的景象。 九月初,蜷川康介大张旗鼓地跑来梢风屋教训竹内真嗣,今紫知道了竹内真嗣已有婚约的事实,由此上吊自杀。 而警方调查称,蜷川康介在这之后又光顾过两次鸣园花街。而就在这时候,蜷川龙华也错着时间,独身一人来过花见小路,踏入了梢风屋。 绘椿夫人称自己对蜷川龙华没有印象,那就暂且认为蜷川龙华至少见过今枝。 花见小路有什么秘密,吸引了蜷川龙华和蜷川康介来到这里? 在某个时间段,蜷川家两姐弟、梢风屋的两位年长女性和死者齐聚一堂。 破局的问题在于,今紫小姐死亡的时间,到底在四人齐聚之前,还是之后? 今天眼睛突然出了点问题,中间休息了很久,所以写得很少,还发得晚(抱歉qaq 我真的好爱描写各种各样外貌的女性
第81章 消失 夕阳坠得越深,刺入格子窗的光辉更盛,与红色的天花板相映成辉。绘椿夫人坐的地方,恰好让榻榻米上那道幽冥的血河淌上她的身躯。 她的脸庞也被镀的发红,丹红的嘴唇张开,问:“你们到底在调查什么案件?” 绘椿夫人应该是早有预料的,那双眼睛里沉淀着复杂的情绪,只等着宫纪说出答案。 “竹内真嗣先生亡故了,系为他杀,就死在这樽棺材里。” 宫纪看着绘椿夫人的面容——那张脸在一瞬间表现出了极为复杂的情绪:眉毛提升,眼睑扩大,嘴唇抿紧时颈部肌肉紧张地收缩。降角口肌收紧时,绘椿夫人偏偏露出了讥笑。 这笑容只维持了零点几秒,眉头唇角都落下的那一刻,她微微抬起头,目光虚落在空处。 “他死了啊。”绘椿夫人说。 疑虑、惊讶、快意层层递进,当悲悒笼于眉眼时,绘椿夫人终于从这则消息中回过神来。 她收拢了所有表情,偏了偏头,看向艳丽的浮世绘障子门。 那扇门被人断断续续地敲着。 “今枝吗?”绘椿夫人喊:“怎么不进来呢?” 门上落了道窈窕细长的影子,一道声音轻轻地从门外传进来,“打扰了。” 今枝的木屐踏在吱呀的楼梯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她安静地走过来,拢着袖子抬手敲门时,恰好听到竹内真嗣死亡的消息。 障子门被缓缓打开,今枝立在半开的木门中央,低眉敛目,向屋内的客人行礼。 “不用行礼,他们是没有预约就上门来的警察。” 绘椿夫人朝今枝唤道,“过来吧,待会带他们去看看我的棺材。” 今枝穿着玉白的箭羽纹和服,细软的头发挽成天神发髻。她身上带着来自山林的澄静寒香,红色八重樱绢花垂在光洁的额前,随着走动簌簌地摇晃。 “夫人,为什么不将窗户放下来?” 今枝拖着衣摆走过这间屋子,阖上窗,将那缕照在绘椿夫人脸上的红光挡在外面。 屋内黯淡下来,雪白的榻榻米便泛起冷光。今枝从朦胧柔美的暮色里走来,拢了拢拖在地上的衣摆,坐在了绘椿夫人身边。 话题接了下去。绘椿夫人紧紧攥着今枝的手,眼神放在窗格上,冷笑,“他死了倒也好。” 今枝安抚地拍了拍绘椿夫人的手背,柔声向对面的客人说:“不要把夫人的气话放在心上,今紫因竹内先生而死,绘椿夫人不待见他。” 宫纪对今枝轻轻摇头。她的目光触碰到今枝那张清澈凛人的脸上,瞬间意识到——今枝对竹内真嗣的死毫无感触,她也厌恶着竹内真嗣。 宫纪继续问:“今紫小姐在什么时候出殡?” 这次换成了今枝回答,她说:“9月7日。在中午十二点,花见小路人最少的时候,送葬场的车会到这儿来。9月7日,那辆车从这里带走了四樽棺材。” 坐在身后的矢川明把这些回答记下来,笔尖摩挲的声音响在阒静昏寐的厢房里,宫纪的神色也放缓下来。 “最后一个问题。”她看着今枝,柔声问:“今紫小姐在哪一天死亡?” 今枝一只手被绘椿夫人交握着。听到这个问题,她美丽的眼睛眨动一下,像蝴蝶的翅膀开合。 “9月5日。”她说。 趁着最后一点暮色,绘椿夫人提着一盏灯,带她们去庭院后边看棺材。 这是一间沉默空荡的木屋,绘椿夫人打开门口挂的锁,刷一声拉开大门,细小的灰尘冒出来,荡在提灯周边。 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站在门口的人看到了一樽青白棺木的圆钝边缘。 “虽然这儿开业的家家户户都停着棺材,但要是让客人知道了,难免会嫌晦气,所以棺材会被放在最不起眼的屋子里。” 绘椿夫人拉开灯,照亮了那樽等着死人踏进去的棺木。 宫纪和矢川明走了进去,今枝停在门外,背对着流动的青色暮霭。 这座房间只有墙面、角落和门缝里藏着薄薄的灰尘。那樽棺材停在房间一角,由再普通不过的木材钉成。 虽然花纹不同,但这口棺材和塞着竹内真嗣尸体的棺材是同一尺寸。 矢川明摸了一把棺木边缘,转手来看,手指上干干净净。 “你们时常打扫这间屋子吗?” “今紫死后,我来打扫过一遍。” 宫纪为棺材拍完照片,转身问绘椿夫人:“今枝小姐有棺材吗?” “她是艺伎,将来要嫁出去的,不会像我要老死在这里,她哪来的棺材?” 绘椿夫人显然被冒犯到了,她的声音骤然尖利起来:“还有今紫,她的棺材都是临时赶工做出来的,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问棺材铺的老板。” “抱歉。”宫纪说完,看向门外的今枝,“我们的调查结束了,多有打扰,请见谅。” 虽然警察是惯例问讯,但不久前才经历今紫之死的绘椿夫人显然对警察毫不留情的问讯心有怨气,于是今枝便代她来送客。 走出置屋门口时,置屋的主人通常会说一些挽留的客套话。 今枝沉默着,直到宫纪和矢川明走出置屋,进入人流里,她的道别语才从口中吐出。 那道声音轻得快要逸散,被涌动的人潮打翻。 “不多留一阵吗?夜晚的花街才热闹。” 今枝把这里叫做“花街”。 宫纪回头,看见今枝站在门口,站在暗黄的街灯下,那张洁净无垢的脸上漾起一点笑意。 走出梢风屋时天色已晚,夜经朦朦地翻卷上来,悬挂在街道上空的红灯笼一枚一枚被点亮,微风一吹,倒像是颜色艳丽的金鱼在黑海里摆动尾巴。 一排一排的置屋里,花见小路的男男女女锦衣华服,轻声细语地欢笑,一遵棺材重重地压在后方,为欢场灯火落了道凄寂空茫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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