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纵然不是很信服这说法,父王的言论和他老师淳于越讲的不太一致,但出于对嬴政骨子里的敬仰,还是点了点头。 他的老师很多,而淳于越作为来自齐国的博士,强调礼乐仁义,是一位典型的儒家学者。 扶苏虽然是嬴政的儿子,却出人意料地对儒家相当感兴趣,在发蒙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淳于越这个老师,而后者看他性格天生仁爱,与秦王室历代相传的心狠不同,也愿意将儒家的思想倾囊相授。 不过扶苏知道父王不喜欢儒家的东西,平日里也闭口不提。 嬴政见他乖巧应下,也不再多言,正要继续听下去的时候,却见那天幕上出现了一行行飘过的小字。 虽然字体很奇怪,比他们通用的文字都要简单得多,但出人意料地是,嬴政居然都能看得懂。 【感觉始皇帝也并不想杀他吧……他表面上说君何功于秦,我觉得也就是说给天下人看的。】 【吕相提倡仁义,给秦国进攻六国打了至少十年的基础,虽然是投机者,但也推动了历史进程】 【其实他是有称王的机会的,本质上还是对大秦忠心耿耿。】 【前面的,我也觉得吕不韦虽然是异国人,但在随秦庄襄王入秦为相的那一日起,他便已经心属赳赳老秦了】 与此同时,天音又道: 【自古窃钩者死窃国者侯,吕不韦敢居奇货,以全部身家为赌押上整个战国最大的一笔买卖。其人退可为陶朱富甲天下,进又可辅佐明君一统江山,虽然仍有私心,但也算极富远见,无愧于是姜太公吕尚的二十三世孙。 他的死,本质上还是君权与相权之争,吕不韦即使自请辞官居于一隅,在当时的嬴政眼里也始终是个不安定因素,而他想要一揽大权控制中枢,就只能杀了他。】 “父王……”嬴阴嫚算是半知半解,但她自动忽略了其他内容,指着天幕问嬴政,“神谕的意思是不是说,吕相要死了?” 嬴政没有回言。 他站起身,缓缓走下御座,抬首注视着远方暮色,目光深沉而悠远。 仲父啊仲父,寡人心知对你不起,此番赐死你也是迫不得已。 只盼你在天有灵,若还是一如往日般忠于秦国,就再为寡人降一大才,辅佐匡弼,以六国之封土,铸我一顶天子冕旒。 他感慨着,却听得远处一列车马滚滚而至。 赵高老远便下马,弯着腰小跑至嬴政近前,跪地禀道:“大王,吕相已奉您之意引鸩自尽。” 纵是他心中想要的结果,但嬴政高大的身形仍是一滞。 旋即,他面色如常,转身冷道:“吕相临终前可有何话说。” 赵高恭谨回答:“吕相收到您的信后甚是惶恐,独自关在室内闭门不出,没多久后他的家臣进去,就发现他已经服了毒,因此臣等并不知其说了什么。” 赵高一面说着,一面在嬴政看不到的地方转了转眼珠。 其实吕不韦在阅信后还交代了他一句,叮嘱其转告秦王:在下不才,愿以此微贱之身,换大秦江山一统。 不过赵高故意把这话漏了。 他觉得秦王对吕不韦向来积怨已久,今日好不容易除了这个祸患,若是真的传了那话,无异于是给秦王添堵,自己犯不着做这赔本买卖。 他陪伴在秦王身边日久,知道君王之喜怒无常,而自己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也不容易,没必要因为一句可有可无的话送上前程。 缄默了片刻,嬴政方偏头看向恭敬拜伏着的赵高。 后者自幼跟着他,素来也是一片赤胆忠心。在他看来,自己遇到刺客突袭时,赵高是一定会毫不犹豫以身犯险,用血肉之躯挡在他身前的。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信任的几个人之一,就连母亲赵姬,也早已丧失了他可贵的真心相待。 他十岁那年随母亲来秦之时,群狼环伺,多少人窥看他坐下的未来皇位,虽然有故庄襄王的有意保护,但宗室的那些子弟并非息事宁人之辈,小嬴政还是因身处狼窝而满心不安,就连睡觉也带了几分清醒。 于是他从小便如履薄冰行事谨慎,而赵高是少数任劳任怨陪在他身边的人,嬴政虽然是万人之尊,却也并非知恩不报,只要对方与他之间没有什么冲突,他愿意礼贤下士,不拘对方身份,赐以君王的宠爱。 “你且起来吧。”嬴政叹口气,徐徐道,“只要你不负寡人,自然不会让你如吕不韦一般下场。” . 白缕缕在制作最近的视频时,意外地发现吕不韦的人气居然挺高。 特别是当画面里出现他和异人的同框时,弹幕量突然加大: 【就嗑温柔帝王和精明权臣!】 【我悟了,秦朝之所以灭亡是因为始皇没给他儿子扶苏留个吕不韦这样的丞相吧!】 【呜呜哭了,吕不韦还是为了大秦死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啊!】 她在看的时候,心中也顿生惋惜。 毕竟大秦六王毕四海一,即使心里晓得读史要客观,辩证看待历史,但作为华夏子孙,谁不会对这个波澜壮阔的朝代心生好感呢? 可惜越是这样,后面看到赵高乱秦,胡亥篡位时就越义愤填膺,也就越对异人和吕不韦这对君臣生出感慨。 他们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共同迈向彼此的理想,虽然庄襄王早逝,臣子也继承他的遗志,无怨无悔辅佐明君奋六世余烈,若不是因为锋芒太盛,也不会落得自尽的结局。 但这事儿,嬴政也没做错。 但她也来不及再思索,接下来还有新一期的视频要做。 这个奸臣系列的重要主角赵高就要登场了,而李斯作为必不可少的配角,也该重点着笔墨进行介绍。 对这两个人,她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两千两百多年前,即将有一场好戏要发生了。 给赵高吓坏了 自吕不韦去世后,嬴政就一直在做善后工作。 吕相生前声望素高,门下食客如云,其后虽然因主人身死走了一大部分,余下的不乏颇具才华之徒,仍然是个不小的威胁。 再者,还有之前平定嫪毐之乱时,也留了一些门客还没处理,四散在秦国境内也祸害不小。 前不久,又有几个宗室进言,那来秦国建议兴修水渠的水工郑国,表面是为了秦国百姓千秋万代的生计着想,实际上目的就是为了疲秦民力,使其首尾不能相顾,便分不出兵力东出函谷关雄视六国。 嬴政细想觉得有理,这群潜在的危险分子若是不除,必对大秦不利。 座下御史正在待命,秦王微微启唇:“传寡人令,逐出六国客卿并其他人士,永世不得再回秦国。” 当时各国之间,秦国由于国力强大,又爱好延揽人才,客卿人数最多。 所谓客卿,就是对非本国的高级人才封的官职,爵同左庶长,都是身具真才实学之人。 若非目前秦国实在鱼龙混杂,嬴政也并不愿意驱逐他们。 御史得了令,手中毛笔刷刷而过,这个由蒙恬发明的工具相当好用,没一会儿功夫便将逐客令拟写完毕。 他弯着腰呈给秦王过目,嬴政颔首,示意蒙恬将其传召于客卿所居住的驿馆。 揉了揉太阳穴,他开始期待天音的再次降临。 若果真如上回的神谕所说,预言他能够开创新朝统御海内,那上天又将指示该如何做呢? . 李斯正在客舍内处理公务。 身为长史,即丞相身边的秘书长,他所经手的事务相当繁杂,因此即使在休沐之日,也要起个一大早,将一些上级交代的事情利索地办完。 竹简在手中发出哗哗的响动,朝阳的辉光落在根根木条之上,晃着他瞳孔分明的眼睛。 小吏恭敬地将他批完的竹简收好,并且禀报道:“昌平君差人来说,让大人明日起把各地县令上交的人口、税务、田亩账册核算完毕,若是有误,皆按秦法处置。” “去回禀丞相大人,斯定不辱使命,查出犯科之人并重惩之。”李斯早已娴熟于这样一套言辞,却在小吏走后,停下手中的笔,望着徐徐上升的朝阳,略略地呆了呆。 屈沉下僚多年,直到入秦,方才被拜为客卿,有了如今不高不低的地位。 若是旁人,必定羡慕他乃丞相身边的红人,颇受倚重,虽然秦法禁止官吏收受贿赂,但也不妨碍多少人赶着巴结。 但他是李斯,荀况先生的亲传弟子,心高气傲,断然不会只满足于此。 他要如那层层而上的日影,一阶阶往上爬,若是能一步登天最好,他要站在那个万人之上的人身边,靠近那头顶璀璨的日光,将权力实实在在地抓在手中,让众人仰望。 他自认才华横溢,满腹学识,论起治国安邦来更是头头是道条缕分明,比起当今那丞相昌平君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现下,戴着梁冠在朝堂间呼风唤雨的是那昌平君熊启,而他李斯只是一介丞相幕僚,纵然官拜客卿,也并未掌握中心实权。 他的野心,需要找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让君王注意到他的才能,慧眼识英雄后从此仕途青云,实现他毕生以来的理想。 “王有令,王有令——” 他陷入思考之时,一队身着黑衣玄甲的兵士突然纵马而来,在整个驿馆前来回驱驰,伴随响亮的呼唤声,里面的人纷纷鱼贯而出。 “臣等接令。” 李斯心下顿沉。 凭借他天生的政治敏锐度,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判断定有大事发生。 他也跟在人群后面,听着兵士宣旨: “尔等混杂心怀不轨之徒,寡人命尔明日之内逐出咸阳,各回六国,终身不得再西过函谷关一步,如有违者,立斩。” 话音刚落,立时有人哀告:“臣等无异心哪,请转述大王,愿其明鉴!” “臣不远万里来到秦国,就是为了替大王效力啊!大王怎能弃逐我等?” “我家有八十老母和幼齿稚子,如何在一日之间搬离啊!” 一片不满与怨愤之间,唯独李斯显得极其冷静。 “蒙将军!”他叫住一旁骑在马上的蒙恬。 后者向来尊重文士,微微倾身,垂首问他:“敢问先生有何事?” “烦请阁下等在下片刻,在下有书托您转呈秦王。” 蒙恬与他私交甚好,作为典型的利己主义者,李斯从来只做对他有利的事,而结交蒙将军这般的秦国官三代,显然是没有坏处的。 得到同意后,他站起身,转头回了自己的馆舍,并在小吏惊异的眼神中拿起笔,不假思索,点墨书写了起来。 笔走龙蛇之间,还未等日影完全升空,他便已把将将晒干笔墨的竹简收起,递给蒙恬。 “斯之将来,大秦之江山,皆交于您了。”他郑重地嘱咐着,看着蒙恬点头后疾驰而去,心中悬着的心愈加跳动剧烈,等待着秦王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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