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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白色小字皆是一片惋惜，李斯却仍是不慌不忙，坦荡地接受秦王的审视。 而此刻，天音又响起: 【可李斯千算万算，没算到胡亥虽然糊涂，却已经坏到他都难以估计的地步。再加上赵高的煽风点火和暗中操作，李斯怎么可能斗得过这对昏君奸臣双人组，很快就被杀了，后来和二子感叹再烈火烹油的滔天权势，还不如当年上蔡猎兔潇洒快活，虽然贫穷而卑微，也好过现在身亡名毁的下场。】 小字掠过: 【无异于后面陆逊孙子陆机和兄弟陆云临死前感叹华亭鹤唳了，再怎么一身才华，在命运和绝对的权威面前也不过一纸飞灰，很快便能土崩瓦解。】 【李斯就是自己找的，他要不是首鼠两端，好好地辅佐扶苏即位坐稳根基，能落得这个下场吗?虽然可能扶苏和他政见不合罢免了他，大概率也不会杀这个老臣吧，又保二子荣华富贵，这难道不好吗?】 【但我觉得李斯就算预料到后面的结局，也还是会拼一把往流血的仕途上走的，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 沉默半晌。 秦王从御座上缓缓走下，趋近李斯。 他近两米的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臣子，声音冷冷:“寡人不想杀你，为了大秦天下，寡人确实需要你。” 旋即又道:“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李斯心内一松，当即顿首:“臣李斯，愿为秦王肝脑涂地，殒身以报，为大秦尽忠献策，不敢再怀私念，若有此心，大秦三十六代国君在上，臣必将天诛地灭。” 秦王不杀他，既合乎意料，又令他意外。 意外的是，素闻秦王杀伐决断，毫不留情，今日在天音的警告面前仍能宽宥他的罪过，让他戴罪立功。 但他又有所预料的是，凭他满身本事，上能定国安邦，下能抚宁黎庶，秦国要想统一六国后站稳脚跟，他无疑是一根稳居朝堂的定海神针。 秦王纵然有一万颗想杀他的心，就凭那一点爱才的怜惜，也会停下加于李斯头顶的剑刃。 而如今天音降下，将李斯心里的阴暗面揭了个明明白白，秦王确信，阴差阳错间，这或许是能压制住这位野心家的好办法。 改造秦国这台战争机器 本来驭臣之道对嬴政来说就并非难事，即便是面对一个年长他许多的老狐狸，他亦自信能够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他要将李斯的大尾巴彻底铲除，从此再无不臣之心，只留一颗对大秦的赤胆忠心，如履薄冰地给自己办事。 只是对赵高这个奸人，可就不能再宽软了。 【而胡亥这人能和赵高臭味相投，不仅有利益方面的来往，也是因为这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始皇帝有这样的儿子，属于是龙父犬子。】 天音这么叙说着，虽然夸嬴政为龙，但他却怎么也自得不起来。 即便胡亥这个所谓的儿子现在还没出生，他也还年轻，膝下子嗣没几个，但儿子被旁人这么评价还是令生来骄傲的他心生不悦。 虽说天音可能是神女，但自古以来望子成龙便是为人父母者的天性，却被贬得这般一文不值，谅谁听了也不会舒服。 但天音很快又继续说了下去: 【胡亥根据其名字推测，有人认为其母或许是来自北方胡族，而他出生于亥年。而他可能小时候还比较正常，也可能是收敛了天性，在父皇眼前总是装成一副谦谨恭顺的模样，所以内心的阴暗面还没被发现。】 【如果说他只是司马衷那样的傻子也就罢了，但这人纯粹是个心理变态，逼死了扶苏不说，即位后赵高建议他斩草除根，免得日后皇位受威胁，胡亥这人一身反骨，却偏偏对赵高言听计从，于是大开杀戒，甚至株连全族。杀兄弟有时也是因为惧怕皇权的争夺，但他连公主都杀，甚至死状恐怖，在这里怕和谐，就不详细展开了。就说始皇最宠爱的公主嬴阴嫚，也是惨死于他的刀下，如果始皇还在世的话，可能会把这个杀了三十三个兄弟姐妹的儿子先下手为强。】 “贱奴！”秦王后槽牙都快碎了，又狠狠踢了赵高一脚。 现在天音每说一个字，都是对后者的一次处刑，而秦王眼眸深红，盯着赵高的眼神宛如能吃人。 庭下众人哪敢多说一个字，并且情绪都被天幕上的内容所带动，对赵高皆是欲除之而后快。 “奸人！” “犬宦！” “贼子！” 你一言我一语，在秦王的默许下，大家放开了胆子骂，还有些有文化的儒学博士直接用上了诗经: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这是直接把赵高比作不要脸面的老鼠了。 一时间，满朝唾骂之声不绝，如同无数根利箭，纷纷扬扬地朝伏在地上的某宦官身上射去。 可纵是他怎么被人人喊打，秦王也完全无法解气。 嬴政想到自己两个宝贝儿女都是间接死在这个赵高的手下，特别是那么可爱的嬴阴嫚，贵为人主的他，平时都舍不得说女儿一句惹她掉眼泪，那是一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怎能让别人欺负她至此? 真当女儿背后无人乎? 嬴政心内怒火更盛，还没出生的不孝子孙杀不了，这个装成一副温顺听话的外表，背地里全是狼子野心的奸贼还杀不了吗? 【这胡亥还真是全身心信任赵高，朝堂和天下一团乱不说，后来胡亥责怪赵高起义军为何四起，把这个当朝丞相给逼急了，继续使用断绝后患分法子，派女婿阎乐上门把胡亥给逼杀了。这胡亥也是养尊处优惯了，手上沾了这么多罪恶的血，还对生命有着留恋之心，一直不肯死。他对阎乐说：我当一个郡王，可以不？阎乐拒绝。胡亥又说：那当一万户侯总可以吧，阎乐受命要他死，当然不肯。胡亥实在没办法了，最后又退了一万步，只能说：那当一老百姓总可以了吧。阎乐被他问烦了，就下令军士进攻。胡亥这才不得已，选择自杀。】 “糊涂东西！”秦王拔剑，直接对准赵高咽喉，看着血痕自脖颈边流出，心中却并未因此觉得畅快。 想大秦历代以来君主勤勤恳恳，忍辱负重方才挣得今日这番雄视六国的基业，一朝葬送于这赵高之手，这让他如何甘心? 秦王闭了闭眼，调顺自己的呼吸。 他素来是个容易冷静的人，虽然今日实在令他怒不可遏，但他也会静下来细想分析。 六世之余烈，加上孝公之前多少代国君的励精图治，难道就会这么轻易地毁于一旦吗? 背后又有什么样的原因呢? 他不得不承认，此前确实很少去思考这方面的问题。 不仅是因为他自己尚且年轻，春秋正盛，根本想不到身后事，甚至他有一种长生不老的愿望，对日后将会发生的祸患并不存在防备之心。 还是因为大秦蒸蒸日上，国富兵强，反观六国垂暮沉沉，一副老态龙钟之相，论谁也想不到秦国的寿命也会如此之短。 而今日天幕一出，将未来之事和盘托出，迫得他不得不去思考那些问题了。 此刻，天音的声音突然变得更为沉稳，似乎要展开一些类似神谕的警告。 【胡亥死后，子婴又杀了赵高成为秦王，但是没多久后又被项羽所杀，自此，秦朝灭亡。但是秦朝之亡，绝不仅是从子婴之死时所起，而是在商鞅变法之时，便已埋下祸根。】 【我有一些粗浅之见，秦国成也变法，败也变法。究其原因，变法让秦国改造为一台战争机器，商鞅通过设置中央集权，控制战略资源。 当时所有的秦国农民所做的工作就是生产，以此获取劳作物，所得除了满足自己生活必要的所需，基本上全部通过政府渠道流通到军方，以供给庞大的帝国军队所用，相当于举全国之力打造了一个战争财政系统，来驱使它能够源源不断地运转。】 【此外，军功授爵制让军人成为这台战争机器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成为社会阶层流动的唯一来源。所有的一切让当时每一个生活在秦国的人，不管是军士还是农民，都会被法律中一整套完整的制度纳入国家军事体系中，基本上一个也逃脱不了，否则就会受到严刑峻法的制裁。 这个国家的活力只有战争，只有扩张才能维持它的存在和发展，这就是为战争和集权而生的法家，在商君之后被秦国每代国君所接受。 【众所周知，商君变法在出台时曾广泛为旧贵族所反对，也引发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叛乱，但它之所以一直被奉行下去，正因为这套变法为秦国打造了一套能够产生足够军人和粮食的战争机器，也因此为大秦带来了辉煌的胜利。 但同样，六国统一后，这台机器失去了运转发挥的空间，此时人心远比征服更为重要，可惜大秦并未做出调整，仍然一味地推行严厉政策，继续用杀戮和掠夺来维持机器的运行，如此，大秦很快就走向了它的终点。】 话音未落，嬴政却已沉默。 他承认，这些言论若是从一些儒生嘴里说出来，是少不了他的嗤笑和置若罔闻的。 ——他只会认为，这是儒生的片面之见，只为取代法家而代之，毕竟所谓仁义礼乐都是清平之世用来点缀的可有可无的器物，对心怀天下期待一统的秦王来说根本毫无用处。 而那些儒生只会在他采取某一必要的铁血手段进行一番评头论足，上奏一些充斥着无用的废话的书表，进行着徒劳的劝谏，不过多半结果是他们写也写了，嬴政也懒得看，直接弃之一旁选择性遗忘。 但要是这话是从天音口中传出，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他也是个信奉神仙的人，而这神女将未来的结局清清楚楚地呈在那从天而降的画上，还不厌其烦地出示谕旨，在他看来必定是上神下凡前来提醒，以免大秦真如示警所说走向灭亡。 这么说来，他是一定要做出对策才行了。 下面的大臣们都听得目不转睛，一面偷看嬴政面色，生怕秦王因预言而发怒，一气之下祸及自身。 不过现在看，他居然并未将愤怒显露在表面上，反而陷入了思索。 秦国若是按如今的统治模式继续走下去，统一六国的时候这么干还好，那以后呢?难道真会应了那个天音的预言，加速这个帝国的衰亡吗? 长生不老的心从未如此强烈。 他顿时很想通过一己之力扭转大秦的将来，而光杀一个奸臣赵高显然只是最微小的转折点。 这人能控制皇帝执掌权柄，还是因为秦朝的制度给了他可乘之机，并且垂直管理的局面下，他一个人的作用更是影响到了天下四方。 所以想要避开预言，嬴政认为，必须先从逐渐改变这台战争机器开始。 而他需要更多人才，并且绝不仅限于法家，也不局限于儒家，他要博采众长，从诸位饱学之士的大脑碰撞中得到一个最完善的方案，以改造大秦的运作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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