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拱门的单间内,璚英此时已经坐在了这里候着:朝溪传了信函出来,说不只要出版茹夫人的妇疾医案,还有旁的要事请茹夫人相商。 于是璚英居中邀了茹夫人母女,在今日与高朝溪相见。 璚英正在闲暇逸致亲手煮奶茶,姜离和高朝溪也踏入了金拱门。 护卫们略远一点儿跟着,两人则低声密语。 说的就是女子史册留名事,高朝溪有些唏嘘感慨:张太皇太后曾垂帘听政掌控朝堂,可终究都没有留下名字。甚至连她这个在其晚年一直陪伴在侧的亲近晚辈,都不曾知道她的名字。 如今更不能了:岁月湮灭,知道太皇太后名字的老人早就都不在了。也正如太祖马皇后,太宗徐皇后,宫中虽有些模糊传言,但终究不知其确凿本名…… 见高朝溪有些伤感之意,姜离不免要哄哄她—— “其实有明一代,还有后妃甚至宫女能留下大名,而且就留在正史之中。” 高朝溪好奇看去:这得是何等出色? 姜离笑着说明原委。 嘉靖年间,就有十几个宫女在《明世宗实录》上留下了名字,因为她们英勇无畏试图半夜勒死皇帝—— “杨金英与苏川药,杨玉香,邢翠莲,姚淑翠,杨翠英,关梅秀,刘妙莲,陈菊花,王秀兰亲行弑逆……” * 姜离指着自己:“如果你们谁还想要名留青史,我也可以贡献下脖子。” 高朝溪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时推开了单间的门。 手上捧着奶茶的璚英笑眯眯回头:“我听见你声音……啊!” 看清高朝溪旁边人的瞬间,璚英脑海霎时一片空白。 半晌后,脑海里缓缓飘过一句话:我一生行善积德,应当罪不至此。
第59章 养牛吗 金拱门。 小铜炉内的牛乳咕嘟嘟,蒸腾起香甜的热雾。 随着开门带来的风,热雾飘到璚英眼前。 但这份朦胧,没有带来任何朦胧美,倒让短路的璚英,差点以为自己被震惊到瞎掉了。 还没有过年,我怎么能失去我宝贵的眼睛! 直到上皇与高朝溪在主座侧坐了,随行护卫都奉命退到一侧房间去候着,璚英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正巧还有一事先禀于上皇。” 做了数月大公主的老师,原本近来璚英面对太上皇时,已经没有那么恪守规矩一板一眼了。但现在,璚英异常庆幸‘凡臣民面圣时不得直视君王’这种教条。 她垂下眼眸说起正事:“谈姑娘寻来书坊,似乎不只为了刻印医案,更不只是为了稿费。” 虽然谈物柔商议起稿费来很认真,对书坊给予的丰厚的稿酬也露出惊喜。 但……璚英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谈姑娘当是有些烦难事。”是那种需要钱,但又不是钱完全能解决的难处。 姜离听说她的准科研人员有生活上的困难,很有底气道:“无妨,什么难事都可以应下。” 毕竟,她本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困难和阴影(起码满朝文武是这么坚定认为的),有什么难事在她面前都是小难见大难。 ** 两个衣裙洁净却简素的女娘,走过繁华的西大市街牌坊。 如有路人听到两人的话语,便知这不是京城人,是南边的口音。 “还要连累娘为我的事儿奔波,是女儿不孝。” 茹夫人拍拍女儿的手以作安慰,然后又问道:“若这书坊的东家真有能耐能办到,也愿意施以援手……” 她停下脚步看向女儿,四十来岁的妇人眼角有了细纹,但眼睛依旧是明亮清,澄,似乎一眼就能望到人心底去:“那你决定好了?不是一时意气用事?也不是怕牵连一家子才委屈自己?” 谈物柔缓慢却坚定点头:“是,我想出家做女冠。不是一时赌气。”顿了顿:“虽有想着怕他们家为难爹娘的缘故,但却不绝是违拗自己心意!” 今岁他们一家子上京来,并不只为了送兄长备考,更多些躲避祸事的意味。 她今年十七岁,两年前定了亲,还是亲戚做媒——谁料有时亲戚熟人间彼此捅刀子才要命。 亲戚收了旁人的钱,把那户人家说的天花乱坠。坊间打听起来似乎也是个殷实兴旺的人家。然而定了亲后才偶然得知,那位二郎不但常流连赌坊烟花巷,而且常在家中殴打仆妇。 只因还未说亲,家里为他遮掩的好,外人所知不多—— 要不是茹夫人常给当地妇人诊治,有知道内情的夫人听闻两家结了亲,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告诉了茹夫人,很可能谈物柔就这么被蒙着嫁过去掉进火坑。 谈家断然要退亲,但那家在县里颇有些地头蛇的意味,黑的白的都来得。据说在无锡府里也有做官的亲戚……谈家坚持退婚让他们又丢脸面又丢相中的准媳妇,这两年一直在找麻烦,且手段越来越过分。 以至于这回谈家举家上京走的都匆忙。 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京城居大不易,谈家又不是有钱人家,他们行医常常免费,甚至还替穷人出钱买药,家财断不能支撑一家子落居京城。[1] 做女冠是谈物柔在上京前就萌生的想法,尤其是在听到退婚那家放的狠话:“退了我们家,看看县里还有什么人家敢娶你家的女儿!” “清清静静一辈子有什么不好?”谈物柔知道父兄的想法,是想今年兄长赶紧中了进士,哪怕是个同进士,也能扬眉吐气还乡不怕人欺负了。 可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去,再重新定亲嫁人。 但……在大明朝做女冠、尼姑,并不简单。朝廷对天下僧、尼、道士、女冠查的很严,每年度牒下发极其有限,甚至如今约定俗成,要想获得度牒不但要考试,还要给户部交十两银子。* 而交了钱也不一定能办成——因谈物柔太年轻了。 朝廷一向是先批准四十岁以上的僧道、女冠出家的:毕竟出家人不纳税嘛,要是许多人都年纪轻轻都跑去出家谁给国家交税? 总之,如谈物柔这般情况(她倒不怕考试)要拿到度牒,不仅要有钱,还得有人脉。 她正是为此才找到了书坊。 京中百姓风传这家书坊有大后台。 茹夫人见女儿心意已定,点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去。茹夫人用平淡口吻说着可怕的话:当日她很担忧过女儿退不成婚被逼着嫁过去,若真是如此“总得多教你些医术”,让他热衷打人的手再也抬不起来,让他急着跑去赌博的腿再也迈不开。 谈物柔真的惊到了:“娘!你不是说大夫最要紧的就是医者仁心……” 茹夫人声音很冷淡:“大夫医者仁心,救的是人,与畜牲何干!” 谈物柔忽然眼里带泪,但唇边却是露出近来最宽心的笑意。母女俩站在很显眼的金灿灿拱门下,彼此确认了下对方衣裳整洁可见客,便坦然推门走进去。 此时茹夫人却不知,她很快就要去‘医治畜牲’了。 ** 茹夫人进门后,就见屋内坐了两个很年轻貌美的贵女,以及一个打扮不俗的……健妇。 并不是做大夫的人也辨认不出男女,而是冬日大氅风毛盖住了咽喉处,且姜离的举止神态,也是很自然的姑娘样,只要她不开口就难以辨认。 故而茹夫人只觉得这是一个先天壮女,要说有异常也是……头异乎常人的大。 要不是社交礼仪在,茹夫人作为一个大夫,其实很想问下她儿时是不是有过‘解卤’病史。 解卤,就是脑积水的古称。 而茹大医若是问出来,姜离估计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甚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谜底解开。她刚来第一天对着镜子看着这个大头,也纳罕来着—— 现在想想很有可能,若不是脑子进水,很多行为难以解释啊。 “谈姑娘已经留过名字了,还请夫人也在文书上留下名字。” 名字吗? 茹夫人提笔留下二十多年前,那还不是谈氏不是茹夫人的名字。 茹英芝。 高朝溪在旁笑道:“真是个漂亮的名字。” 茹英芝是个性情坚毅果断的人,尤其是她常年为人看诊颇通世事人情,看得出眼前两位姑娘也是爽快性子,于是索性和盘托出,想以医案为女儿求一个今年买度牒出家为女冠的名额。 还留下了城郊租赁房的地址:“我们一家在京中会待半年余,这期间姑娘们若有事需女医在侧,只管打发人去叫。”茹英芝有着很笃定的自信:“虽说瞧两位的来历,自不怕请不来名医。但论起看妇人证候,只怕宫中太医也不及我。” 高朝溪心思剔透,虽今日初见不好问起人家中隐秘苦楚,但也猜了个五分。 “茹大夫。”高朝溪笑眯眯道:“我们确实是有事请茹大夫做。只是,此事要紧,这期间大概需要茹大夫暂居于我们提供的住处。而且,还需要签一份保密的公文。” “但事成后,我们能付给茹大夫的绝不只是一张度牒。” 茹英芝神色也平和舒展:不只是为了高朝溪和气的态度,更为了她从一开始唤自己便是茹大夫。 显然拿她当正经医家来看待。 “姑娘是要我随侍一个要紧的女患吧?” 茹大夫来之前其实也预料过这种情况:京中贵人多水也深。 书坊不但欣然同意刻印她的医案,更给了高出小说三倍的稿酬,且邀她本人过来……那必然还有旁事。 如今高朝溪直接提出来,她反而更宽心信任。 于是她与女儿都很痛快签了今日谈话的保密文书后,静等着听是何‘要事’。 但眼前女子接下来的话,还是让预想过各种情形的茹英芝吃惊。 “我们想请茹大夫闭门养牛。” 茹英芝:?? 而很快,茹英芝的不解,就变成了一种过于震撼的惊动—— “钻研牛之痘症,以解天花之疫。” * 姜离坐在一旁捧着奶茶暖手。 天花啊。 在她所在的时代,二十年前,世界卫生组织就自豪宣布,人类已经彻底战胜‘天花’了。 这在过去千载令人闻风丧胆的病症,成为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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