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实初张开的嘴巴显得有些尴尬,最终还是没说话,只对嬛妹妹坚定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费叔奕来了,他倒是十分卑微,伏在地上期期艾艾地叫屈。 “微臣人微言轻,都是受章太医指使啊!章太医是院判,微臣区区末流,怎敢违抗!” 温实初看着伏在地上身子不住颤抖的费叔奕,不禁叹息一声。 竟然是章太医。 为什么呢?章太医可是皇上皇后钦点的啊。 温实初知道这场斗争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了,忍不住缩起脑袋,感慨自己不够位高权重,也不够资历和功绩,竟然是一点儿也帮不上嬛妹妹的。 “两位太医先退下吧,今日之事,希望两位就当没有发生过。” 嬛妹妹的语气冷淡而威严,更像得宠的“莞贵人”了,温实初脸颊抽搐了一下,心里却觉得更加凄凉。 好像属于他的那朵花,颜色变淡了,粉嫩地花瓣逐渐变得透明,他要抓不住了。 出了碎玉轩,一路与费叔奕同行回太医院。 一路上悄然无声,温实初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不禁搭话道:“倒是没想到,萱小主对莞贵人的事这样上心。” 费叔奕突然停下脚步,缓缓看向温实初,嘴角一扬,冷哼了一声。 温实初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怪怪的。明明是他向萱常在举荐了费叔奕,但是刚刚看下来,好像费叔奕和萱常在并不交好,反而有些冷漠。 难道,其他小主和请脉的太医之间都是这么冷淡的吗? 他对嬛妹妹的殷切是不是真的太过显眼了,才引得她这般避忌,酿成了今日这样的祸事?
第300章 番外温实初篇 笼(四) 和费叔奕一起做出小产之状,帮莞贵人瞒过假孕一事本叫温实初提心吊胆。 没想到事发当日,竟是一出大戏,章弥章太医认下了谋害龙胎一事,完全引走了皇上的注意,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胎是真是假。 莞贵人在皇上面前哭得撕心裂肺,温实初第一次感觉到一种隔阂。 仿佛他们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莞贵人那一头是一种人生,他这一头则是另一种人生。她已经不能再是当初的嬛妹妹了,为了在宫里活下去,她必须扮演皇上喜欢的“莞贵人”。 事发第二天。 温实初去碎玉轩请脉,莞贵人少有地屏退众人,连流朱都没有留在身侧。 “实初哥哥,有一件事,嬛儿心中颇有疑虑。” 说罢,莞贵人悄悄从软榻的靠枕下抽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仿佛是药方的样子。 温实初接过方子时对上莞贵人忧郁的眼神,不禁抱有怀疑,心想:这不会才是假孕的真正关窍吧? 细细看了上面的药材和分量,温实初突然发现,这方子滋阴补肾,益气补血,是他见过的。 “半年前,沈贵人也曾给微臣看过这方子,并无不妥啊。小主疑心什么?” 莞贵人像是自嘲般笑了一下,一脸哀愁地叹息了一声,像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又像是百密一疏的遗憾。 “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跌进了一个巨大的蛛网里,连敌人都不知道是谁了。” 莞贵人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张方子靠近一旁的烛火,看着它燃烧起来。 温实初有些不明白,想要追问,却听到莞贵人自叹道:“眉姐姐和安妹妹都是一早就有了这方子,也还没有身孕,可见子嗣一事天意胜过人为。我还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温实初看着莞贵人如此,也知道自己无用帮不上什么忙。 更何况,他私心里根本无法想象嬛妹妹和另一个男人有了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的画面。 * 随着莞贵人小产,皇上心疼怜爱,她的荣宠更胜从前。 如今谁都知道,莞贵人的恩宠和华妃不分伯仲,为嫔为妃,指日可待。 自从莞贵人吃了“假孕”的暗亏之后,她最信任的人又变成了他,每隔几天就要他去碎玉轩请脉的。他则是如同从前那样尽心尽力地为她配合滋补养颜的补药,细细配独她使用的神仙玉女粉。 可终究,心境不复从前。 入了秋,沈贵人有孕,莞贵人不放心其他人看护龙胎,特意要他去咸福宫照料。皇后称病不出后,宫里日子平静,倒是宫外冬日里出了时疫,倒是不太平的。 温实初有心想要帮太医院工于此病的杨太医一起研制药方,奈何一人要照料两位贵人的身体,还要看护龙胎,实在是分身乏术,无能为力了。 幸而一直到开春,沈贵人的胎都相安无事,皇后娘娘也病愈重新主持六宫事务了。 这一日,温实初本在太医院好好当值,景仁宫的江福海却来了,指名要他去。 一到景仁宫,温实初就察觉了不对劲。 满屋子的嫔妃,仿佛就等着他一人。 温实初刚刚行完礼,袖子就被江公公生生撸起,露出袖口的五瓣竹叶。 这是在干什么? 温实初有些懵,听到皇后娘娘询问袖口绣文的来历,他便一本正经地如实回答了。 母亲给他绣的绣文,有什么不妥吗? 正在温实初摸不着头脑之时,端妃忽然来了,宫里的嫔妃坐得满满的,七嘴八舌地居然是在讨论他和莞贵人的“私情”? 温实初吓得不轻,忍不住瞧了一眼莞贵人,赶紧伏地解释道:“是微臣失仪!给贵人请脉时一时翻开了袖口,一切都是微臣的错,和小主无关!” 心脏吓得怦怦的加快,温实初脑子里“嗡嗡”的,只觉得脸也烧得滚烫。 他的爱慕,终究还是成了伤害嬛妹妹的利器。 莞贵人比他想象中更加镇定,一句一句辩驳着华妃的刁难,一句一句拷问着污蔑他们二人有私情的小宫女。 温实初除了呆呆地跪在地上,竟然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一句也说不出来的。 幸而这宫中还是帮莞贵人说话的人多些,紧张得浑身绷紧的温实初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直到曹贵人突然悠悠然道:“听闻莞贵人母家和温太医素有交情,记得莞贵人初入宫时不慎摔伤,当时就是温太医诊治的。莞贵人一入宫就休养了数月,未曾侍寝,也着实令人心疼啊......” 温实初吓得瑟瑟发抖,只能强装镇定地忍住,这种时候,他不说话似乎就是对嬛妹妹最大的帮助了。 没想到华妃紧跟着嘲讽道:“依本宫看,莞贵人分明是心有所属,避宠躲恩。” 温实初一愣,低下头,心里却晕出无限的苦味来。 如今,无论有没有私情,他和嬛妹妹都摘不干净,不仅惹得后宫众人猜疑她,而且自己这条小命如今也成了风中柳絮,飘忽难定了。 一瞬间,他甚至希望华妃娘娘说的话是真的:当初,嬛妹妹是因为和他两情相悦才故意避宠。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众人叽叽歪歪地又争辩了一会儿,皇后还叫来了两位太医要为莞贵人验伤,查验当日伤筋动骨,究竟是真是假。 温实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想要为嬛妹妹继续辩白之时,只见她突然跪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皇后娘娘,嫔妾与温太医绝无私情!” 温实初看见莞贵人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额上汗珠直下,便知刚刚那一跪只怕是用了全力了,她要把假的做成真的。 用新伤掩盖旧伤之碍,如此一来,皇上知道了也会站在莞贵人这一边的。 他真的不中用,一点也帮不上嬛妹妹,还需要她自伤来为自己寻求出路。 妃嫔们依旧闹哄哄地在议论如何论罪的事,温实初忽然意识到,只要他还在莞贵人身边一天,他们两家交好的关系就会引得非议,只有他离开才能护住嬛妹妹。 “皇后娘娘,微臣照看莞贵人尽心尽力,绝无阴私之事!微臣愿自请离宫帮衬京中流民时疫一事,从今往后不再照看莞贵人玉体。” 皇后娘娘这一次并无异议,而是惩处了污蔑他们的宫女。 温实初总觉得这像个圈套,好像他是被故意支开的,他如今看护着沈贵人和莞贵人两人,究竟是谁被针对了,他也摸不着头脑。 可他实在人微言轻,若不赶紧离开,只怕要害得自己和嬛妹妹万劫不复。 温实初不得不对着满宫的嫔妃再次叩拜,却仍旧后怕得胆寒。 他隐隐感觉得到,这太医院一旦离开,只怕是再难回来了。这太医院里,最好的药材、最全的医书、最厉害的国手,都再也与他无关了。 他的从医前途,也就止步在了二十二岁。 * 温实初虽还是医官身份,但到了民间便只是个大夫了。 时疫直到盛夏才在京中再无波澜,莞贵人也有孕了,成了莞嫔,听闻她生辰时皇上特意为她大操大办,是所有嫔妃都无的圣恩殊荣。 温实初被安排去经手采办之事、验看运往紫禁城的各种珍稀名贵药材。毕竟他曾是太医院待过一阵的人,见多识广,也了解皇家选材的门道,便在宫外干这事。 就这么过了整整一年多,温实初突然接到宫里的口谕,说是要他去甘露寺照顾废妃甄氏。 温实初生怕是圈套,特地使了银子打听了,是惠嫔娘娘和萱嫔娘娘一同举荐他去照顾的。 温实初心里激动又感动,不禁为嬛妹妹感到高兴,即便她身在宫外,她的姐妹仍旧是担心着她的,惠嫔和萱嫔如何不算是雪中送炭的温情呢。 甘露寺。 开春了,这儿因是山上,却还有些凉。 温实初经由这里的姑子指路,走了好久才找到这荫蔽处的一间禅房。 这儿的门不过是枯枝搭地简易篱笆,围墙又高又厚,把仅剩的那点儿温暖的阳光都挡在了墙外。 嬛妹妹,难道一直就住在这里吗? 他轻轻推开门,往里走了几步,只见嬛妹妹穿着一件肥大臃肿的袍子,正在给水缸倒水,流朱也穿着一样的衣服,正坐在院子里洗衣裳。 温实初突然心如刀割,痛得连喘气都满是苦涩之味。 “嬛妹妹?” 甄嬛错愕地转过身,看着温实初却有些自惭形秽的懊恼和躲闪,悠悠道:“温大人。” “你怎么能干这么粗重的活儿呢!” 温实初痛心疾首,连脸上的肉都抽搐起来。 甄嬛坦然地一笑,说道:“我只是一个修行之人,有什么不能干呢?” 可他分明能感受她语气中的苦意,她一定受了很多苦! 温实初赶紧放下药箱,一个健步冲上去,夺过嬛妹妹手中的木桶,利落地将水倒进缸里。 他见水只有半缸,立刻抄起靠在一旁的扁担,准备冲出去挑水,不成想嬛妹妹却拦住了他。 “够了够了,今日的水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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