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堆积如毯,艳红与枯黄参半,直铺到湖畔,与水中成片的鲜红树影相接。 曾九望着湖畔凫水的孔雀,听着远处鸣琴的水榭,不由叹道:“真是个好地方。” 秋霞陵笑了笑:“是阿。” 曾九转头问:“秋凤梧是你唯一的儿子?” 秋霞陵道:“是。” 曾九又问:“那你已将本领都教给他了?” 秋霞陵道:“是。只是他离真正学会,还离着很远。”他远远望了眼侍立林外的儿子,忽说,“也许我永远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曾九感到有些好奇。 她道:“我听说,几年前你在泰山之巅,打败了大雷神金开甲,甚至断了他一臂。” 秋霞陵道:“是有这么回事。” 曾九道:“听说,他是天下第一高手。” 秋霞陵道:“不错。” 曾九的眸光轻轻照着他,嫣然问:“那你打败了他,你当是如今的天下第一高手。我出道未久,且只用暗器,对敌间手段当远不及你,孔雀翎更是无人能敌的至宝,为甚么你好似不担心我被孔雀翎杀死,反倒担心自己会打不过我?” 秋霞陵道:“你既然知道他是天下第一高手,当也听说过他用什么兵刃。” 曾九点头:“他是用斧头的。”她不由笑了起来,“这兵器真是奇怪,很少会有大高手会选择用这样一件武器。” 秋霞陵也笑道:“是阿。但斧头用到极致,达到人莫能敌的境界,自然便能让主人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暗器也是一种武器,你已将天下间的暗器高手尽都打败了,在这一道上也已臻于至巅,我岂能不如临大敌?”他顿了顿,“毕竟若没有孔雀翎,我当年本已败在了金开甲手中。” 曾九凝视着他。半晌道:“那么,你的孔雀翎呢?” 她缓缓逡巡过他腰间怀里,他穿着一件柔软的窄袖紫袍,外覆金纱,腰缠犀带,仿佛没有携带任何兵刃,“你好像没有带着它。” 秋霞陵缓缓道:“我自然没有带。” 曾九问:“为什么?” 秋霞陵道:“因为我与周三公子不同。”他的双目中泛起了奇异却又枯败的神光,“自当年一战,我受伤不轻,武功大退。哪怕是孔雀翎,也要在足够施展它的人手中,才能绽放威力。如果用孔雀翎也无法打败你,那就决不能将它拿出来。我绝不能让孔雀翎遗失在我的手中。” 曾九怔了怔:“你怎么知道用孔雀翎也无法打败我?” 秋霞陵笑了笑:“因为我知道你迟早会来孔雀山庄。” 曾九沉默片刻,道:“你早已看过我与人比武。” 秋霞陵道:“是。” 曾九的神色渐淡:“所以,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结果你不肯用孔雀翎打我?” 秋霞陵仍道:“是。” 曾九不再说话。 她清楚,以孔雀山庄三百年的底蕴,若秋霞陵不肯让她看到孔雀翎,哪怕她将整座山庄烧成白地,再掘地三尺,也顶多只能看到一只烧化的金筒罢了。只不知这样毁了孔雀翎是否有用? 她心中忽地一动—— 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她一度认为,成为天下第一,自然要得到天下人的认同。这本是常事,有了本领,自然有与之相随的盛名。可就在刚刚,她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如若欺世盗名呢? 如果天下人相信她打败了孔雀翎,那么她还需要真的打败它么? 毕竟若孔雀翎毁损丢失,她本也不可能再在事实上打败它! 曾九又想起了暴雨梨花针。 她并没有与暴雨梨花针较出高下,只是占据了它。 如果她也一样占据了孔雀翎呢?孔雀翎是否就成了她本领的一部分? 或者说,不需真的占据,只要让天下人相信? 曾九望着湖畔如血的枫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决定试一试。 秋霞陵亦望着湖影,只听她笑,并不发声。 片刻间,曾九笑涡微收,婉转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用孔雀翎打我么?”她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兀自续道,“因为我要做天下第一的暗器大家。” 秋霞陵道:“我知道。所以我明白你一定会来。” 曾九脉脉瞥来,道:“那么你也一定知道,你挡了我的路、孔雀山庄挡了我的路。我的脾气不好,挡我路的人,可能会被我通通杀光。” 秋霞陵面容庄肃,缓缓道:“二人决斗,生死有命。你若杀了我,那也没奈何。但若是你愤而屠庄,则举止与魔道无异,孔雀翎更不能落到你的手里。” 曾九又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杀人?我医术很不错,瞧得出你命不长了,不必我来杀。何况,你还说错了一件事……” 秋霞陵望着她狡黠而冷酷的眼神,心中忽生噩感,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听这少女慢条斯理续道:“孔雀翎已经在我手上了呀。” 她饶有兴味地瞧过来:“我已打败了你。我已抢走了孔雀翎。” 曾九这么想的,便也这么做了。 从孔雀山庄出来,她四下传出口信,秋霞陵比武不敌,自己已是孔雀翎的新主人。江湖一时惊诧,但因她全须全尾地从孔雀山庄出来,这口信又显得无比可信,毕竟当年天下第一高手金开甲都断了一臂,若她败了,岂会毫发无损? 孔雀山庄自然是不认的。但不出一年,秋霞陵骤然病逝,秋凤梧年纪轻轻便成了新任庄主,这口信便又由六分可信变成了八分可信。 秋霞陵一代高手,前几年还力败金开甲,正当壮龄之年,若非有重大变故,何至于溘然长逝? 孔雀山庄立庄以来,历代庄主虽都武功高深,但之所以震慑江湖、人莫敢敌,所赖正是镇庄之宝孔雀翎。在这神话般的阴影下,一应仇家都忍气吞声,蛰伏不发,只是当此情形,似乎到了该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秋霞陵去后数月,陆续有人开始向秋凤梧寻仇。 曾九自离庄后并未远去,只在附近流连度日。每当听说秋凤梧应战,便欣然前往。她万分期待秋凤梧终有一日临战高手,不得已用出孔雀翎。 但很可惜,他始终没有。 又过数月,孔雀山庄上下五百口人离奇失踪,仿佛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一般。江湖上下哗然,秋家的仇人愤而将整座山庄烧毁,也真个掘地三尺,都没找到秋家人一根寒毛,更别提传说中的孔雀翎。 秋凤梧去了哪里? 他带着孔雀翎走了么?不知何时会回来? 秋霞陵当初为什么不肯用孔雀翎? 它会不会已经丢了? 答案好似并不重要。 金铃动时,曾九正在湖边垂钓。 她怔了怔,将钓竿随手抛了开,识海中七道光芒忽绽,将星奎、金娄、天仓、天蟾、月离、大夏等七道星宫逐次勾连一体,化作了白虎星图。 当此一刻,曾九忽感身心游离,仿佛耳不听它响,眼不见它物,内息奔涌间如天雷轰隆,这响声动人心魄,又无比悦耳,直令她感到躯壳如蜕,自己已变换新生,神魂幽游天地间,见万事万物如毫发般清明透彻,却又半点不萦于心。 这状态异样玄妙,等她回过神时,天光已暗,湖边霞涌如潮,伴在她身边的美貌少年正小心翼翼托着钓竿,见她漠然望来,脸色一白,又忙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曾九沉思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一笑,人便又生动鲜活了。 那少年觑她神态,紧绷的心弦也松动下来。 曾九嫣然与他调笑道:“你干甚么一副很怕我的样子?我很可怕么?” 少年迎合道:“曾姑娘貌若天人,不笑时高不可攀,令人忐忑惊慌。” 曾九歪头看他,慢吞吞道:“那算什么?我给你瞧个更叫人害怕的。” 剎那间,金铃一响。 她如雾般散入漫天霞光之中。 于混沌中再睁开眼时,曾九已自三春湖边来到了一条胡同里。 天正晴,骄阳酷烈,顺着胡同瞧出去,只见车马人行,暴土扬长,迎面一棵老杨树下猫狗乞丐一应瘫坐一团儿,树后二层木楼临街立了个酒招儿,店里人声鼎沸,叫菜唱曲闲聊的嘈杂不歇。洞开门窗里,不乏见些挂刀携剑的江湖人。 曾九于阴影中静静瞧了会儿,向酒肆走去。 识海之中,一行小字凝若金印,又悄然淡去—— 「天下第一 ·剑」 是不是没想到我竟然没有写和孔雀翎大战三百回合! 秋凤梧他爹和金开甲打架,把孔雀翎遗失在泰山了。 真牛! 进入下一个世界,也是最后一个世界! 震惊! 五剑派大战魔教妖人,魔教妖人最后竟与剑派掌门喜结连理! 神秘剑谱现世,修炼竟要挥刀自宫! 这一切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第48章 巷子外头很是一条气派大街。 出了巷口,只见街面东西通达,宽逾百尺,沿街两边搭着棚架、铺了石板,不乏有汗流浃背的商贩推车挑担或铺开摊子叫卖,再朝左瞧去,百来步外立着一座高墙大宅,宅门前蹲着两头石狮子,又砌了两方石栅,栅中各竖了一杆大旗。 曾九一眼扫过,忽留意站住—— 那旗杆杆头不止垂着绣旗,竟还挑了一双烂草鞋、挂了一条女花裤。 这宅子豪阔,门口又立着旗,多半是一间生意兴隆的镖局。镖局讲究和气生财,广交朋友,而今旗头给作弄成这样,须是何等的深仇大怨?另一说来,这镖局怎么不见有人出来收拾门面? 曾九忽来了兴趣。 她将街对头的酒肆丢开不管,放步朝那镖局门口走去。不多时到了跟前,却见那镖局朱漆大门洞开,里头场院却空无一人,实不像个开门做生意的样子。再抬头一瞧,门首的牌匾竟也是倒挂着的,曾九瞧着念道:“福威镖局湘局。” 原来是到了湖南。 她念头一过,又觉着这镖局名字听着熟悉—— 她觉得熟悉的,定然是个重要的地方。 或者里头一定有重要的人。 正这般想,恰有个提食屉的店伙计匆匆打酒肆里钻出,径直朝镖局而来,曾九余光扫见,便侧过脸颊静静瞧着他,待他走近了,忽地出声道:“你站着。” 那店伙计弓腰垂头赶路,本不知是在叫他,但耳旁听了这道极悦耳的吩咐,不知怎么下意识停住步,朝声音来处抬头一望。 曾九向他微微一笑。 店伙计猛然间给她容光照到,慌忙垂下头不敢细看,只依稀知道眼前是个紫衣珠簪的绝色少女,打扮也华贵豪奢。正迟疑这少女方才是不是在叫自己,却听她又开口了:“你是来送饭的?” 店伙计一只脚正踏在镖局门口的台阶上,闻声便小心道:“小人正要给道爷们送饭。”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5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