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莺不信神佛,对抄经、拣佛米这些自然不甚热衷,永和宫却常设有佛堂,灯油烛火不熄,论理她也该装装样子,可只要她说一句手疼,德妃马上过来嘘寒问暖,请她上座,又叫人端最好的茶和点心供她品尝。 十四福晋看着甚是眼气,她怀着身孕都没敢拿乔,事事亲力亲为,云莺这个生完了的反倒倚姣作媚起来,当婆婆的竟不管管! 德妃笑得一脸慈爱,“你四嫂身子弱,哪好让她久站?该多歇歇才是。” 她算哪门子四嫂?十四福晋几乎便要嚷出声来,总算她还有些理智,话到嘴边忙咽回去——她正儿八经的四嫂这回病得甚是蹊跷,说是着了风寒,可哪有连探望都不许探望的,听说正院的大门都落了锁,弄得跟监牢一样。 不是撞邪了,便是真犯了事?难道真如传言所说,四嫂谋害瓜尔佳氏不成反被发现,糊涂啊! 十四福晋按捺不住好奇,回去便缠着十四爷,非要他给自己答疑解惑不可。 可十四阿哥哪能说出所以然来,他跟四哥又不交心,四哥连个屁都没放过! 当下没好气道:“别人家的事,要你操什么心?管好自己就是了。” 十四福晋委委屈屈,“可我怕呀,倘四嫂真是被陷害的,怎不叫人唇亡齿寒?” 嫁过来三年,好容易怀上珠胎,怎不叫她提心吊胆?尤其侧福晋舒舒觉罗氏比她得宠,还比她先生了长子。 十四阿哥望着自家娇妻,忽然觉得蠢也有蠢的好处,至少心计皆露在外面,有什么话也肯实话实话,不像……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四嫂看着大方贤良,背地里却这样阴损,才真叫人防不胜防呢! 这般看来,四哥处置她倒是对的,否则侄儿们还如何平安长大? 十四阿哥揽着福晋,柔声道:“你放心,爷自然得疼你护着你,那舒舒觉罗氏不过略具几分姿色,当她是个玩意儿罢了,爷的心还在你身上呢!” 十四福晋十分满足,口中娇嗔道:“讨厌,就会油嘴滑舌!” 十四阿哥呵呵两声,心想这点上他终于胜过四哥,爱妾要哄,老妻也不得不敷衍,你自己不把一碗水端平了,怎叫人家不心生怨怼? 除夕大宴云莺如愿收到请帖,可她却有些踌躇,今儿赴宴的多半是各府嫡福晋,她一个妾室挤在其间像什么话? 胤禛道:“那有什么?你并不比她们差。” 云莺瞪着他,“也只有你如此想。” 至少妯娌们肯定是看不惯她的,妻与妾天然的敌对立场,注定了她们会将她视作威胁。 这顿饭的火药味可想而知,这么想想,她顿生退缩之念。 四爷故意激她,“你不想尝尝里头热饭热菜?” 以前皇帝每年也会赐菜,可等从宫里端到府上,早就冰凉拔凉的,又因多是荤菜,上头往往凝结着一层雪白油花——很美,却实在难以下咽。 偏偏受赏的人还得感恩戴德,山呼万岁,并忍着呕吐的冲动艰难咽下。 云莺头皮发麻,很快便改了主意,比起折磨她娇嫩的肠胃,还不如被人用目光凌迟呢。 福晋隔着窗棂听见车轮碌碌远去,面上一潭死水。 云芝安慰道:“娘娘体谅您生病才不叫出去,您想开些罢。” 福晋不为所动,说得好听,不过当她是活死人,连宴会的赐菜都没有,宫里可还有人记得她? 唯一的安慰,便是未曾听闻相看其他名门闺秀,可见四爷还没动更换福晋的念头——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休她?还是怕新人入府瓜尔佳氏会受欺负? 扶正倒是未见先例,何况,如今瓜尔佳氏大权独揽,也无甚必要了。 云芝小心咽了口唾沫,“您是否有点后悔?” 其实当初咬死不认就是了,连她也想不到福晋会去自首,图什么?难道贝勒爷看在她认罪态度良好会宽宥她?未免想得太美了。 男人都是没良心的。 见福晋不答,云芝认命地端起碗盏出去,虽说正院没有半点过年的喜气,还是得应个景儿包顿饺子,没有肉,拿剁碎豆腐代替罢,事到如今谁还有挑剔的资本。 跨过门槛时,她隐约听见一声幽凉的叹息。 是风声罢。
第110章 交易 宴会确如云莺所料, 没几个跟她搭话的,倒也未必真讨厌她,而是……大家真的不熟啊。 尤其对云莺这种脸盲的而言, 本来一年就见不了几回, 穿着一模一样的吉服,戴着大差不差的头冠跟首饰,她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喊错了,那才丢人呢。 索性埋头苦吃,难得碰上这样丰盛的席面,得捞够本才行。 五公主怕她尴尬, 有一搭没一搭跟她闲聊,十分殷勤小心,但在云莺角度,她宁愿集中精力干饭,老打岔浪费多少时间! 四阿哥那头也没闲着, 差了个小太监走马灯似的转悠,一会儿怕她喝醉命将案上酒盏撤去, 一会儿又说这几盘菜偏于寒凉,刚生产完不相宜,让挪得远远的;一会儿又从那边端了几样精致可口的点心来——这又不怕她吃多了? 云莺脸上很有点窘,不知道的还以为爱兰珠代替她赴宴呢,她比婴儿还娇弱。 五公主悄悄笑道:“四哥当真体贴。” 云莺呵呵两声,若非知道四爷不是爱作秀的性格, 当真以为对方表演欲犯了, 秀恩爱什么时候不好, 非得大庭广众下,生怕别人不知道府里天翻地覆么? 不过, 真仇视她的倒是少数,周遭仍以羡慕嫉妒恨居多——瓜尔佳氏这般能耐,御夫有术,往后少不得跟她取取经了。 席散之后,云莺不能先走,得等着四阿哥一同回去。 可当苏培盛扶着那个东倒西歪人影过来,她只闻见通身酒气:说好不让她喝酒,怎么自个儿倒灌得烂醉如泥了? 苏培盛还要着人备马,把四爷往她怀里一扔就不管了,云莺只得吃力地将他搀扶上车,叫挽星找个软枕来垫上,奈何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滑过来,滑过去,最终还是有气无力倒在她肩上。 云莺无可奈何,从荷包里拿了颗提神醒脑的香丸给他含住,省得待会儿酒劲发作,吐她一身就太难为情了。 四爷神智仿佛清楚些,轻轻握住她的手,“云莺,对不起。” 如今许多事还由不得自己做主,连立福晋都得兼顾外头意见,不能由着性子来,他觉得很是内疚——而这样的日子还得维持许多年。 也许终有一日……他能翻身做主了,他必得将心爱之人安置得妥妥当当的,绝不辜负。 四爷并未明言何事,但云莺却奇迹般领悟过来,她亦小心偎靠住他,柔声道:“我都懂得,也会陪您一直走下去。” 都说岁月漫长,可只要彼此陪伴,光阴又算得了什么。 至少此刻的她已觉得十分幸福——如果她还恬不知耻祈求更多,那是她太贪心了。 四爷枕在她膝上,没一会儿就传出了细微的鼾声。 康熙四十四年,第五次南巡的消息传来,阖宫都为之激荡,而云莺亦十分欢喜,三年前那场南巡没赶上趟,这回可不能再错过了——但听说那次并不怎么好,御驾走到一半皇太子便病了,不得不草草收场,想来康熙心里也十分遗憾。 四爷一早便回禀了德妃,道身边没个服侍人,希望能带云莺一起前去,德妃对此无甚异议,但她本人却是兴致缺缺,左右当了这些年的妃主,陪王伴驾的机会不知道有多少,干脆让给那些年轻鲜嫩的宫嫔得了。 云莺听闻自己能去但婆婆忽然不去了,难免疑心德妃迁怒,“娘娘不会生妾身的气吧?” 四爷道:“当然不会,额娘心胸没这么窄。” 想了想,自我找补道:“兴许额娘怕在场拘谨,特意好叫你我自在些。” 云莺:……真的吗?我不信。 但不管是何缘故,人家这样捧场,她也就却之不恭了,于是兴冲冲地收拾行李,又有娘家托她带的土仪风物,得先拟张单子,条条目目写清楚了,以免遗漏——当然,这些是要收钱的,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云莺虽不会挖娘家倒贴四爷,可也不能让四爷太过破费,谁的男人谁心疼,何况如今府里可是她管着账哩。 除此之外,又有一桩不大不小的新闻,康熙忽然颁下谕旨,严禁太监与各宫女子认亲戚、叔伯、姐妹,违者将以重刑论处。 云莺有些莫名其妙,这戒条倒也不能说错,可会否太突然了些,且琢磨字里行间,康熙爷仿佛……勃然大怒? 四爷悄悄告诉云莺,康熙前日着人检视乾清宫,发现丢了两副字画,事虽然不算大,却难免有窥探帝踪之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连御前的东西都能被人偷梁换柱,还有什么不能? 最后是小佟贵妃出来背锅,称自己垂涎万岁爷墨宝久矣,想拿回去细赏,康熙才勉强消气——贵妃是他的表亲,又是孝懿仁皇后的亲妹妹,看在死人面上也不应太过苛责,何况小佟贵妃膝下并无皇子,自然也无涉储位之争。 饶是如此,康熙依然罚了贵妃半年月俸,命她闭门思过,这回南巡也不带她去了。 四爷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尤其根据小道消息,梁九功当时是想敷衍过去的,多亏另一个御前太监魏珠据理力争才发现错漏,如今魏珠大得青眼,万岁爷举动要他相随,梁九功反而退后一射之地。 恐怕宫里将有大变。 云莺担忧道:“万岁爷不会疑心你吧?” 她知道四爷谨慎,不会干这种事,可就怕三人成虎,尤其四爷与佟家关系这样密切,往常还唤隆科多舅舅呢。 四爷笑道:“那倒不会,皇阿玛圣明。” 诚然他与佟家三房隆科多相交匪浅,可以舜安颜为首的长房却是站队大阿哥的,至于资历最深的佟国维老爷子,虽未看出明确倾向,平日在朝内却没少隐晦地帮八阿哥说话——仅佟家这片池塘便是团乱账。 也因此之故,皇帝才轻易发作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知会惹出什么乱子?此刻他大概庆幸,佟家入宫的两位娘娘都后嗣无继,否则只怕还有得闹。 四爷拍拍云莺肩膀,“这事与咱们不相干,举动如常便是了,倒是底下的下人该仔细审审,若真有与宫中暗通款曲,趁早揪出来,省得脸上无光。” 云莺点头,面对这场抄检大观园似的风波,只能尽量从容应对。让挽星将小丫头子召集一堂,推心置腹,若果然有那糊涂认了干亲的,她虽不会举报,可也不能再留了,给一笔遣散费好生送回原籍,否则来日事发,休怪她翻脸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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