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星简明扼要说了番情况,年初万岁爷下令严查各宫对食,菱枝却偏偏有个相好的,唯恐事发这才求助到云芝跟前,福晋借由乌拉那拉的人手帮了忙,菱枝欠她这笔债,自然得结草衔环以报。 云莺脸色凝重,“依你看,会否……” 挽星摇头,倒不是说福晋多么孝顺,而是下毒这件事在宫里本就十分困难,御膳房有自己的供货渠道,食材都由专人负责运送,这些显然并非福晋所能操纵。何况永和宫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多少眼睛盯着,又有负责尝膳的太监,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毒下进去呢? 况且,菱枝就算肯为福晋办事,也未必有这种胆量,对食的罪名比起谋害皇子生母,那可轻微得多了。 云莺唯有叹息,看来是她想得太粗糙了,急于扳倒福晋,以至于忽略种种事实。 也许福晋不过是运气好上那么一点儿,毕竟人家历史上也当了多年皇后呢。 但为防万一,挽星还是着人抄录了永和宫这几个月的膳食单子,期望能够发现端倪。 当然也是徒劳,有些食物虽然能够致病,可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个笑话,德妃又不是贪多嚼不烂的,怎可能傻乎乎鲸吞牛饮? 云莺正要将单子收起,就见顾嬷嬷快步过来,瞥了眼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挽星忙道:“是我新得的菜谱,想给主子换换口味。” 朝着云莺挤了挤眼,表示串通口供——顾嬷嬷是后来才招的人,自然不能叫她知道,光是诋毁福晋这条罪名便不得了 。 哪知顾嬷嬷变了颜色,狠狠往挽星额上戳了一指头,“真是个糊涂虫,这些也是能瞎吃的?” 说完便按着那本册子,逐字逐句向云莺解释,芋头和山药蛋不宜同食,容易引起腹胀;小米和杏仁同食,容易致人呕吐;螃蟹与柿子同食,则会导致腹泻。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上头虽尽是些寻常之物,可若配伍不当反受其害,枉我以为你是个仔细的,怎这样颟顸?”顾嬷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挽星也只能乖乖聆训。 云莺心头却仿佛有电光闪过,照得透明透彻,原来如此!
第117章 坦白 挽星亦回过味来, 忙道:“主子,您一定得告诉德妃娘娘!” 她是真挂念旧主,以前好歹在永和宫伺候过几年, 而德妃待她也不算坏, 如今眼看着福晋下这种毒手,哪里能不义愤填膺? 云莺也不见怪,若非挽星是个重情义的,她还未必肯用她。 只,仍有些踌躇。 顾嬷嬷原先还以为是挽星给侧福晋定的膳食单子,及至在旁听了一箩筐, 方才明白怎么回事,轻轻摇了摇头,“主子,您不能贸然行事,就算要提, 也不能由您来提。” 那上头到底不是毒药,万一弄错了, 岂非有污蔑之嫌?何况侧福晋与福晋的恩怨大伙儿皆看在眼里,倘若德妃以为是侧福晋栽赃嫁祸,反而得不偿失了。 还是得静观其变——顾嬷嬷与挽星不同,她对德妃没什么感情,效忠的只有四爷,而德妃往日是怎么待四爷的, 她亦心中有数。 说句不中听的, 德妃这么病歪歪的对四爷反倒是好事, 眼瞅着十四阿哥羽翼渐长,德妃早有扶持幼子之念, 倘她俩联起手来,四爷何以自处? 倒也不是说顾嬷嬷愿意眼看着德妃受害,那些食材反正吃不死人嘛,等想到合适的解决办法再揭露不迟。 云莺拎着那张单子左看右看,最终还是……呈到了四爷跟前。 没办法,她不能当好人又不能当恶人,就只有让他们母子私下解决了。 而四爷的神色阴晴不定,“这真是乌拉那拉氏的手笔?” 云莺眨巴着杏眼神色坦然,不然她有什么必要陷害?何况德妃的饮食又不是秘密,而她那段时间都不在宫里呢。 四爷叹了口气,他虽然因为福晋近年来所作所为十分忿怒,也早就认定了福晋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可德妃却一向对福晋不错,哪怕偏爱云莺生的几个孩子,外人面前向来是不肯乱了嫡庶之别的。 福晋何以恩将仇报? 四爷思索再三,备车去了永和宫。 其实南巡归来他也请过两次安,不过都是隔着帘子远远地问候一声,一来里头有女眷,十四弟妹也在,二来,谁知道额娘是否愿意见他?也许她更需要十四弟陪伴。 四爷神情萧索,不知从何时起,他与德妃间有了重无形的隔膜,犹记得小时候他被拘在承乾宫里,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永和宫,总想着悄悄溜出去见额娘一眼,他记得额娘身上的熏香,记得桌上那香甜的桂花蜜藕的气味,都是幼时的他垂涎已久的。 可却始终不能得手。 后来孝懿仁皇后病殁,他回到德妃身边,却再无法抱有那种憧憬与亲近,是因为十四弟?是,也不全是,孝懿仁皇后去世的时候,十四才不过周岁,无法与他这个大孩子争竞。 可他清楚地记得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许是为了避嫌,德妃不肯与他亲近,而因为养母新丧,他也不敢表现得太过热切,他们站在一起不似母子,倒似宾主。他知道,德妃疑心他被孝懿仁皇后养熟了,更亲近佟氏一族,而他呢,尽管意识到这点,却固执地不肯剖白,任由裂隙滋生——误会便误会罢,反正德妃的母爱自有归处,她并不止他一个孩子。 而他却是习惯了不被爱的。 四爷沉吟时,通报的侍人已经返回,请他进去。四爷便理了理衣裳,重新摆出云淡风轻的架势。 德妃正在喝药,眉头都不皱一下,喝了大几个月的苦药,舌头早就麻木了,哪里还辨得出滋味。她只微抬眼皮,“这会子怎么倒过来了?” 宫门快要下钥,实在太晚了些。 四爷本该立刻说事,可听见这坦然的逐客令似的口吻,亦难得起了点火气,淡淡道:“额娘病重,儿子还不能来探望?” 德妃终于认认真真打量起他来,老四打哪吃错药了?难道就因为晌午她留十四用了顿午膳? 这么想想倒有些心虚,遂缓声道:“额娘是怕你累着,你才从南边回来,舟车劳顿,怎么不多休养几天?” 说完便让侍女搬锦杌来,又把自己常用的一个鹅羽软垫给垫上。 四爷直挺挺地坐下,脸上仍是面无表情,眼神倒是柔和了些。 德妃叹口气,“你还没用膳罢?” 细想想确实只疼小的忘了大的,罢了,一碗水总得端平。 待要命人布菜,四爷却道:“不必,儿子已经用过。” 德妃一怔,老四以前一忙起来就忘了时候,经常到夜半才饥肠辘辘传宵夜,弄得膳房叫苦不迭,如今倒是肯准时准点了。 到底成了家的缘故,她含笑道:“亏得侧福晋体贴。” 对云莺德妃自然没什么可指摘的,她或许不算外人眼中的贤良人,可对老四着实掏心掏肺。故而,哪怕那拉氏这段时日伺候自己十分尽心,德妃也不肯为这个分了彼此,故意怠慢瓜尔佳氏——她知道那拉氏有些失望,可人总得念着好歹。 当然,德妃不是那等赏罚不分之人,她对四阿哥道:“福晋以前是做了些错事,可近来我瞧她言行举止,约摸已经改过了,你便大人有大量,饶恕她一回罢。” 拿她当个摆设也好,好歹解了禁足,别叫人看笑话。 四阿哥哂道:“是福晋让您来说的吗?” 德妃微微不悦,这臭小子,有人帮他揩屁股他还不识好歹!若非那拉氏在她生病之时尽心尽力,老四岂有不被弹劾的?老八那些人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内宅的纷争究竟是些细枝末节,焉能影响大局?她跟孝懿仁从前几乎撕破了脸,如今对着那女人的神位不也照样恭恭敬敬的么? 老四还是不够圆融,过刚易折。 德妃待要继续劝说,四爷却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您且瞧瞧这些。” 德妃怔了怔,她都病得只能喝粥了,还要她看菜谱呢。 随即却反应过来,正是她前阵子的饮食,老四连这个都要打探,便这般防备? 看着额娘猜忌目光,四阿哥亦轻轻叹气,随即将那食物相克之理微微道来。 德妃有些难以置信,依老四的意思,是儿媳妇要害她?可四福晋图什么! 四爷目光冰冷,“就为了能名正言顺留在您身边,好逃脱惩治,您不会以为她真心孝顺吧?” 德妃深吸口气,“也许只是误会。” 寻常人哪里懂得这些,误打误撞弄错了也说不定,何况她这病虽缠绵不断,却也并不致命。 德妃还是不愿相信向来恭谨礼让的那拉氏会这般心思阴损。 四爷冷笑:“一日两日或许巧合,可您都连吃一个多月了,难道天天都能弄错?看来福晋竟是个糊涂人。” 德妃有些难堪,不单是因为自己受人蒙蔽,也因为四爷的口吻,简直像在嘲讽她似的! 德妃深吸口气,再抬头已是森冷如冰,“你待要如何?” 她本非心软之辈,何况人家都算计到头上来了,难道还要宽纵?只是仅凭这一本食单,也定不了四福晋的罪责,她大可以推脱膳房的人管理不善。 况且,即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四福晋或许是无辜的,德妃也不愿冤屈了平人。 四爷颐然道:“那便看额娘是否配合了。” 他自然筹至烂熟才来告诉,而非一时心血来潮。 他们母子,几时连说句真话都这样费力?德妃亦有些感伤,可往事逝矣,隔了这么多年的辛苦路往回看,谁都没法再推心置腹。 商议好时,窗外的天已经黑透,暮色重重笼罩下来,如漆黑帐幔裹住了偌大宫殿。德妃道:“时辰不早,不若你歇息一晚,明早再回去。” 四爷并未被感动到,只当是客套,“睡哪儿呢?” 永和宫多为年轻宫婢,他一个成年皇子留宿在此自是不便,难免招人闲话。 德妃也顾虑到这层,还是去阿哥所合适。 四爷不着痕迹撇了撇嘴角,从善如流跟上领路太监,德妃却又将人叫住,接着吃力地将一个大衣柜打开,里头是些枕头被褥之类东西,有些泛旧了。 她克制地抬手指了指,“都是你从前的铺盖,带过去,睡得更舒坦些。” 知道胤禛有认床的毛病,这么多年,也不知改没改,所幸就此一晚,将就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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