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 江平疑惑了一下,他好像说的是纳妃册后延续血脉。 不过爱情的意思,江平是听懂了,无非是少年情爱发萌,于是顺着接道:“圣上你身为天子,纳妃立后不仅是家事还是国事,事关重大不能怠慢。” 刘隆微微一顿,看见前面池边有一处水榭,邀江平一起到水榭说话,又将身后的宫人打发在远处守候。 两人坐定,案上放着温热的白水,江平给刘隆倒了一杯,静静地等待皇帝的回答。 刘隆呷了一口,放下来,反而先说起其他的事情:“你刚才在背后评价樊女史和仲姬有些不太好,也不太礼貌。” 江平一顿,执壶给杯子填满水,不走心地认错道:“是我唐突两位女娘了。” “圣上,你对纳妃立后怎么想。”江平没有忘记最紧要的事情。 之前他和皇帝浅浅地聊过,但少年的心思总是浮动,江平并没有将之前小皇帝说的话奉为圭臬。 刘隆扫了一圈,只见碧水悠悠,垂柳窈窕 ,燕子掠水,宫人远远候立,水榭中只有两人。 “后宫进人是肯定的。”刘隆的话音刚落,江平的眼睛就亮起来,得了这话他也就放心了。 “我和大汉都需要一个政治理念和血脉上的继承人。”刘隆是认真考虑过这件事情。 外藩入继正统,将会带来很多问题,入继的皇帝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好的。他需要继承人,他的政治理念需要继承人,大汉也需要继承人。 江平听皇帝还说到继承人,就笑起来宽慰他道:“圣上还年轻,考虑这些早着呢,先帝是二十六岁才有圣上,孝武帝是三十多岁才有长子。” 刘隆挠挠头,提到未来,内心有些小羞涩,继续说:“后宫的妃子不要多只一个就够了,五官端正,人品正直,对朝政有见解,公心大过私心。” 江平一边听,一边点头,将这些牢牢记在心里,又问:“还有吗?”有明确一点的标准比无头苍蝇乱撞要好很多。 江平为刘隆成亲操碎了心。 “还有,最好家中长辈均长寿……”说到这里,刘隆道:“祖父和阿父都是英年早逝,还有大兄平原王,我……我……我想,嗯,小辈若是像母族,说不定会改变皇室短命寿夭的情况。” 江平听了,心中一动,暗暗算起自家的情况。妹妹江美人死于产后血崩,阿母是伤寒而逝,那个男人活得好好的,大父大母活了五十多岁。 在饱一顿饥一顿,终日劳作的村子里,算得上长寿得了。 “圣上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江平笃定道。 皇宫有最好的医者,最丰足的食物,最轻暖的衣服……皇帝一定会活到七八十岁的。 “人家都高呼万岁,你却说只是百岁。我若是九十九岁过寿时,你这么祝福长命百岁,是不想要赏赐了?”刘隆悠悠道。 江平闻言笑起来:“若真到那一日,我不要赏赐也行。” 人到七十古来稀,能活过八十岁的皇帝少之又少。再说皇帝都九十九,他要是活着,不就成了百年的老妖精?江平想着想着,自己就乐起来。 刘隆跟着笑,江平畅想美好的未来:“等后宫进了妃嫔,有了小皇子,我给圣上继续带小皇子。”算起来,小皇子要喊他舅姥爷。 刘隆听江平一直围着自己的事情打转,却没有提到自己的事情,脱口而出:“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此话一出,周围连春风仿佛都安静下来。 刘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寺人在进宫的那一刻,也和人世间的情爱做了切割,变成了一个侍奉人的工具,而不再是人。 江平却没有感到冒犯,目光落在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上,嘴角弯起道:“只要圣上不嫌弃我,我一直侍奉圣上。” 刘隆听了心中泛起酸涩,他对江平自身的情况无能为力。别人把江平当做工具,但他不会,也不能。 人都有喜怒哀乐,哪有以别人的喜好为喜好,将自己的一生吊在别人身上的道理呢。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别人也喜欢你,请你告诉我。”刘隆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随后又加了一句:“不许强迫别人哦。” 江平听了一怔,垂眼低头为皇帝倒水,沉默了半响,才说了一句:“我的精力也有限啊。” 光是照顾皇帝就能将他的时间安排地满满当当,皇帝需要他的时候他陪在皇帝身边,皇帝处理他事时,他抽空安排德阳殿的事情。 然而,他的心还是被皇帝的话狠狠触动了。 江平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有人在关心他,惦记他。 “我现在很好。很好。”江平抬起头注视着刘隆的眼睛。 刘隆点头,不放心道:“当你觉得不好的时候,千万要告诉我。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亲人。我希望你过得好。” 亲人?! 江平的眼睛顿时酸酸的,蒙上了水雾,声音带着艰涩:“我才不是圣上的亲人呢。圣上若这么说,王阿姆也是你的亲人呢。” 刘隆摇头否认:“王阿姆是我人生中重要的人,但不是我的亲人。我总觉得我与你亲近得很,与旁人不同。” 江平心中又是一暖,嘴上却不认道:“估计圣上对王阿姆也会这么说呢。圣上,喝的水凉了,咱们回去吧。” “好好好。”刘隆了解江平的别扭,起身一起出了水榭。 春风迎面吹来,带着池水的温润。 江平在刘隆转身后,飞快地用手抹了眼睛 ,跟在刘隆身后,小声道:“陛下说你十六岁就纳妃呢。” 刘隆在前面叹了一口气,这是做皇帝的烦恼啊。 他又不能拒绝,若是他拒绝了,大臣还以为皇太后压着不让他成亲,想要继续临朝执政呢。 天知道,刘隆对于母后执政掌权抱有强烈的支持态度。母后一来处理政务做得很好,二来也没起过动他皇位的心思,三来刘隆觉得现在的他确实应付不了那群老奸巨猾的大臣。 江平继续道:“圣上,虽然还有两年,但是圣上若真只要一人,最好找个合心意的。只是……” 刘隆停住脚步让他上前,道:“有事说事别吞吞吐吐。” 江平的脸上流露出笑意:“这两年中圣上能找到合心意的人吗?” 刘隆闻言一震,露出猝不及防的神色。 江平继续道:“咱们与前朝不同,世家女才能为后。世家女都在高门大户里,圣上你能见到吗?” 当然是见不到,刘隆又不是荒淫的皇帝,跑人家家里相看女儿。 “即使见到了,短短的一面,圣上能确定她们的品行吗?”江平又道。 “别说了。”刘隆觉得自己的小心脏上被江平扎满了箭。 江平仍然继续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圣上要找品行好,又要会处理朝政,只能从……” 江平停顿了一下,朝崇德殿的方向努了努嘴。刘隆看到后有气无力道:“别说了,再说罚你吃饴糖粘住嘴不能说话。” 江平果然停住嘴,没有继续下去。刘隆告诫道:“不许说出去,我……我自有办法。” 江平道:“那圣上和陛下自己去说。” 刘隆:…… “那你拣着说,不许说不能说的。”刘隆无奈道。 与其将来母后选个不和脾气的人,还不如直接把要求说了,至少大差不差,以后还能培养感情。 “好。”江平爽快地答道。由他和陆离做缓冲,避免了太后和皇帝直接交流的尴尬。 皇帝长大了啊,江平心中感慨。 晚上,邓绥就听到了小皇帝的要求,笑着摇头道:“隆儿这个孩子,若非有江黄门逼着,只怕他还不一定开口说。” 陆离将外面的灯吹灭,只留室内一盏,朦朦胧胧透着温馨,转头朝皇太后笑道:“江黄门确实立了功。圣上的要求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 皇帝没有像某些人利用后宫大肆拉拢权臣获得支持,反而将婚姻交给自己操办,邓绥受到这样的信任,既是欣慰又是感动。 “慢慢来,总要为隆儿选个可心的人儿。”邓绥笑道。 次日一早,刘隆洗漱完毕去上学。经过一天的休假,他这些同学看起来红光满面,精神饱满。 阴泰屡次摩挲腰间的荷包,郭盛极为爱惜身上的衣服,邓广宗正在画花样,梁不疑在看一本满是秀雅字迹的小册子。 自己与这几人相处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他们的脾性? 阴泰骚包喜好华衣美服,那个荷包平平无奇,却独得他芳心,一定是佳人送的。 郭家虽然不如光武时显耀,但不至于爱惜一两件衣服。还有邓广宗和梁不疑,这两人之前一个爱画风景,一个喜读孤本,现在行为迥异。 不是恋爱降智,又是什么? 周围弥漫着小情侣的酸臭,而刘隆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 “春天到了啊。”刘隆感慨一声。 “圣上,春天都快过去了。”听到刘隆感慨的刘翼提醒了一声。 刘隆摇头晃脑道:“堂兄,这你就不懂了。” 春天确实要过去,时光落在暮春,渐入初夏。 下学后,刘隆回到崇德殿做功课。邓绥心血来潮,将刘隆写好的功课拿起来,上面是一篇短赋,论述了亲贤的重要性。 刘隆的文采不算出众,在几位大儒老师的教导下也只是中人以上的水平,但短赋读起来质朴可爱,朗朗上口。 刘隆抬起头,脸上带着自得,问:“母后,这个赋写得怎么样?”这可是他琢磨许久才写成的短赋。 邓绥笑着摇头说:“我对辞赋一道不太通,樊女史倒是写得好。” 邓绥说着,招手让侍奉笔墨的樊嫽过来阅看。樊嫽忙放下笔墨,走过来接过短赋,仔细看完后道:“圣上直抒胸臆,立论卓绝,在陈述叙事上尤为擅长。” 邓绥含笑:“你向来拟诏工整,说说这篇赋中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樊嫽微微一顿,想了想道:“这篇文章别处都好,只是韵脚有些不协。” 刘隆点头,他是学过韵脚,无奈是“一学就会一用就废”的情况。 邓绥道:“你可会修改?” 樊嫽看了眼刘隆,只见刘隆含笑点头,才道:“请陛下和圣上允我一试。” 皇帝性格温和仁善,从不为难宫人,对她们这些女史没有丝毫轻视。樊嫽为皇帝改文,心中倒是没有惹怒皇帝的顾虑。 她已经看明白了皇帝的禀性,只要别人说的有道理,即便是骂他,他估计也会唾面自干。 樊嫽将短赋拿回自己的位上,尽最大的可能少改文字,思考半响,提笔改了几个字,然后递还皇太后。 邓绥看完,笑着传给刘隆。刘隆接过来一看,只是略改动几个字,这篇赋瞬间变得雄辩顺畅,让人不得不感慨文字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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