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怀柔羌胡蛮夷,化干戈为玉帛,这些花费相比于战争就是个小头。”费宣扯了扯高景的衣袖,指着一个方向让他看:“那个南蛮的随从包袱里背的好像是书。” “书?”高景惊讶地看过去,只见那棱角确实是书籍的模样,衣着华丽的南蛮青年手里还摇着一把绘着蕙兰的折扇,有几分读书人的温雅。 费宣接着道:“这些人教化之后就和华夏人完全没区别。东周时,秦与戎狄同俗,被诸国认为是虎狼之国,但现在的三辅可是大汉重地。” 高景闻言如醍醐灌顶,拱手向费宣道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费宣忙笑:“不敢当不敢当,等过段时间你就知道这些了。其实,蛮夷之中有衣着锦绣者,也有衣不蔽体者,就像我们一路走来既看到了高楼华宇,也看到了泥屋矮墙。人啊,哪里都有穷的,哪里都有富的。” 高景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念到自己见识浅薄,于是道:“咱们明日去拜访挚公好不好?” “挚公不是不愿意见人吗?”费宣不解高景为什么还做无用功。 高景道:“现在未必不愿见。不管见与不见,咱们试一试又不费什么。” 费宣道:“那咱们明日过去?挚公不愿意见人,咱们就去拜访杨公李公,杨李二人也是学问卓越人品贵重之人。” 孝廉复试的结果很快出来了,二百一十九人中取中一百二十名,其中高费二人名列其中。 刘隆事情不多, 他将所有考生的试卷都一一看了,这次考生的质量确实比上一届要好上很多,但邓绥和刘隆却有意压缩了录取的名额。 以后除了孝廉考试,还有明经、明法、明算、武举等考试,多渠道人才获取,为了避免官员冗烂,二人有意将孝廉考中的名额维持在百人左右。 今年有去年录取人数的八十七名打底,录取人数为一百二十人并不显突兀。 这些孝廉将会进入郎署观摩朝政,以待时机正是成为朝廷官员。 忙完这宗事后,刘隆起身,想要享受这春日的美好,但一想起现在滴雨未下,心情不禁变糟糕起来。 他出了德阳殿,扶着栏杆眺望远方,宫中一片桃红柳绿,生机盎然之景,丝毫不见干旱带来的阴霾。 几名宫人抬着水桶进入刘隆的视线,只见他们拿着瓢一瓢瓢给花草树木浇水。暖暖的春意顿时多了几分躁动和不安。 天空湛蓝湛蓝的,就像透明的镜子,飘着几朵白云,几只燕雀偶然从高空中略过。 “咱们出去走走。”刘隆为这次的春旱忧心,于是叫上江平出去散步。 刘隆现在身姿挺拔,恰如一丛翠竹,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少年的青春活力。江平准确地落后刘隆半步,以示尊卑,又能很好地和皇帝说话。 德阳殿在北宫之南,临近官署,却离北边的禁苑稍远。南部适合工作,北部更适合生活。 “又是旱灾啊。”刘隆边走边和江平说话:“我最怕旱灾,久旱必蝗,久旱必震。” 两人关系极为亲近,江平没有阿臾奉承,实事求是地回道:“今年蝗灾未必有。去年秋季那场大雨水,多少蝗子都能泡烂,再加上冬日里的几场雪,侥幸存活的蝗子也会被冻死。” “至于地震嘛,尽人事,听天命。”江平道。 地震非人力所为,只能在灾后及时援救,帮助百姓重建家园。 刘隆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身后跟了一群的宫女和寺人。走过宫殿俨然的区域,热闹的春意争前恐后地跳入眼帘。 两岸垂柳初出新芽,桃李杏花竞相绽放,草地上起了一层绒绒的绿色,耳边传来鸟雀的鸣叫,鼻尖萦绕着草木的气息。 刘隆看到这些郁郁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一些。京师的灌溉水渠这些年都在修缮,宿麦之所以旱,一方面是近两月滴水未下,另一方面则是春季河渠少水。 地震更加不可控制了。 刘隆折了一支柳条,看着上面嫩绿的新芽,挥舞了几下,对江平说:“殿里缺了些颜色,你让人弄些时令的花放到室内,看着心情舒畅。” 江平见刘隆对柳条过了新鲜劲,把柳条接过来,笑道:“圣上,你不喜欢那个事事如意的宝石盆景。” 这个宝石盆景是一名宗室上贡来的,以铜为干,碧玉为叶,橙红宝石雕成柿子模样,玲珑精巧,寓意又好。江平在库里找到这个就拿来摆到后殿室内。 刘隆道:“宝石盆景初看艳晶晶的,但仔细看来比之真花真叶少了几分天然。如今朝廷提倡节俭,我当以身作则。” 江平心中涌现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只见皇帝招手让他靠近,江平微微俯身。 “我和你说,以后不要在屋里摆奇奇怪怪的石头,有些石头有……对身体不好。”刘隆小声道。 有些不知名又好看的石头可能带有辐射。刘隆可不想为了好看,损了寿命。 他爹二十七岁没了,他爷爷三十三岁没了,他曾祖活得久些活到了四十八,但是光武帝的寿命是六十三。 从他爷爷开始,皇室长寿的人都不多了。他兄长平原王十六岁没了,几位叔叔也多短命。 看到朝中六七十岁的老臣,刘隆一直在纳闷为什么拥有最好医疗条件享有最高生活水平的皇室诸人却多青年早逝。 若说是宫殿的问题,几位皇帝居住的地方都不一样。像他爹的寝殿是章德殿,他的寝殿是靠近北部的德阳殿。 刘隆只能将原因归结到皇帝成亲早,且生活荒淫。当然,也可能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江平对刘隆的学识有谜一样的信任,闻言紧张起来,盯着刘隆头上的玉冠。 刘隆伸手摸了摸玉冠,摇头道:“这白玉自古以来就用,没什么问题,以后殿里不要摆稀奇古怪的石头。” 江平闻言,发现是自己吓自己,这白玉人人都用,不过那些古怪的石头确实要多加注意。 物以稀为贵,说不得一些害人的石头 包装成稀世珍宝。江平暗暗将送宝的诸侯王名字记在心里。 “我知道了。”江平颔首道。 刘隆继续道:“其实室内也不必摆什么珍贵的器物,找个陶罐插几枝野花就很好,或者弄个草编的器物也不错。” 江平点头,表示记在心中。 两人继续往前走,听到一阵女子欢笑的声音。刘隆跟着笑起来:“这宫里挺热闹的。” 他最小的姐姐闻喜公主去年也出嫁了,如今的主子只剩下他和母后二人。母后忙于政务,甚少出来游玩。 他要学习听证,几乎没有闲暇,德阳殿又与寝殿区相隔较远,也很少过来。 这些宫女寺人自幼就进了皇宫,寺人能封侯荫蔽养子孙,宫女则在宫中空耗青春。 别的朝代,宫女或许还能当上高级嫔妃,甚至可能是皇后太后,但在东汉可能性微乎其微,说不定还会被皇后随意打杀。 原本掖庭的宫女要四十多岁才出宫,邓绥将宫女出宫的年龄提到二十五岁,但因为连年水旱,年景不好,很多人不愿意出去。 “我一去,她们该不自在了,咱们换个方向。”刘隆一边对江平说,一边走上另一侧幽静的道路。 江平道:“圣上心善。” 刘隆不以为意,微笑道:“宫女、寺人、皇帝都是人。” 两人小声说着话,没想到转头看见两个少女坐在桃花树下的石头上看书。 桃花浓艳,枝干虬曲,两人安静地共看一本书。 一个是樊嫽,另一人刘隆不认识。 江平轻咳一声,惊醒两人。樊嫽和少女赶忙起身,向皇帝行礼。 “起来吧。”刘隆好奇地问:“你们在看什么?” 樊嫽恭敬地将手中的书册呈上来,道:“启禀圣上,这是张校书郎关于天文星象的笔记。” 刘隆接过来,翻开看了一下,只见上面画着星象图以及密密麻麻的注释和计算,比他在课堂上学习得深入多了。 刘隆翻了几页,将书递回去,目光落在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女身上。樊嫽是女史,与张师傅没有交集,能拿到张师傅笔记的少女身份就显而易见了。 “你是仲姬?”刘隆问。 “奴婢正是仲姬。”仲姬恭敬地回道。 刘隆颔首,又问樊嫽:“女史,你可看得懂?”反正刘隆自己看懂,估计要费一番精力和时间。 “仲姬妹妹给我讲了后,略微能看懂些。”樊嫽回道。 刘隆笑起来,赞道:“那你还是蛮有天赋的。”赞完樊嫽,刘隆又问起仲姬来:“你跟张师傅学习,进度能跟上吗?学习难不难?” 仲姬回道:“启禀圣上,奴婢不敢说跟上,师父吩咐学什么做什么,奴婢都一一照做,不敢怠慢。” 刘隆见仲姬说得谦虚,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张师傅既然收你当徒弟,自有他的道理,好好学习。” “奴婢谨遵圣上教导。” 刘隆勉励完仲姬,又看向樊嫽问:“女史,今日闲了?”这些女史的工作繁忙,休息日她们也多选择回家与亲人团聚。 樊嫽道:“陛下说今日天好,让我们几个上午出来在宫中逛着玩。阎耿两位妹妹带人去蹴鞠了,我约了仲姬妹妹一起看书。” “原来如此。”刘隆道:“你们继续看,我先过去了。” 待离两人远了,刘隆对江平感慨:“这两人也怪好学的。对了,仲姬现在是什么品级,看在王阿姆的份上不能亏待了她。” “仲姬与她姐姐拿一样的俸禄,你呀就不用操心这个。”江平说完,想了想,又问:“圣上,你觉得二人如何?”
第74章 “勤敏好学,天资聪颖,努力上进,都是人才。”刘隆沉吟了一下,给出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 江平听完,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甚至怀疑小皇帝之所以对女子不感兴趣,是因为他很少放宫女来殿中侍奉,以至于坐拥天下的小皇帝至今尚未开窍。 刘隆抬头看见江平茫然的神色,不解问道:“我这个评价难道不中肯吗?还是她们身上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 江平闻言回过神来,有气无力道:“中肯,十分中肯。她们都是不错的女子,但是……” 刘隆屏息凝神细听,静待江平的发言。 “但是,圣上,你心中难道就没有小鹿乱撞的感觉?”江平索性把话挑明了:“樊女士高挑秀逸,仲姬灵秀清雅,二人的容貌气度才华都没得挑。” 刘隆听完,指着自己的心,开玩笑道:“小鹿早就撞死了。” 上辈子卷来卷去,这辈子天灾频降,身负重任的刘隆感觉自己似乎失去了喜欢一个人的勇气和能力。 江平脸色一变,刘隆怕他想偏,忙解释道:“国事为重,我没有那么精力放到爱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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