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鼓鼓的刘隆可以预见,今年冬和明年春上又得赈济百姓。国库的粮食几乎存不住,整个东汉从皇帝到百姓都穷得叮当响,只肥了一些发国难财的家伙。 除了令人忧心的旱蝗外,病情一直稳定的邓弘突然又昏迷了,两天之后人就去了。 这事发生地极为突然,邓绥和刘隆至今仍不能相信四兄(邓师傅)的人就这样没了。 “怎么会这样呢?”刘隆在前殿一脸不 可置信的表情,和江平说起这事。 “太突然了!我记得邓师傅只有二十多岁,怎么人就没了?”邓弘比邓绥大两岁,今年二十七岁,正当壮年,然而人却溘然长逝,令人唏嘘。 江平跟着惋惜道:“西平侯人素来温良,不问政事,一心教导陛下,这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人生无常啊。” “人生无常,活在当下,及……做个无愧天地的人。”刘隆想起身负万民之重,若他及时享乐,那欢乐的背后必将是百姓的血泪。这样混杂着别人痛与泪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做。 “如果命没了,富贵这东西到头来也是虚无啊。”江平继续叹息。 两人正说话,就看到后殿的陆离过来请刘隆过去商议西平侯的丧事。 刘隆带着江平去了后殿,看到眼睛发红的邓绥,心中也不是滋味,劝慰道:“母后,千万保重身体。” 邓绥点一点头,声音沙哑:“母后无事。西平侯,他……他在临终前几天写了一封奏表给我,隆儿也看看。” 邓弘在与兄弟说完,病情虽然得到控制,但精力一天不如一天,为预防不测,于是他提前写了临终奏表,几次修改。 每每看到良人写奏表,阎嫣的心中就格外苦涩。邓弘笑她说:“这或许将来是你们母子的救命药,何必这么厌弃它?” 阎嫣回道:“上面都是不详之语,我怎么能喜欢它?” 邓弘笑着摇头,然后脸色变得郑重,说:“我若去了,你尚年轻,两小儿有兄长照料,若你有意可另寻良人。若将来……” 阎嫣还未听完,柳眉倒竖,嗔怒道:“老匹夫说的什么混账话!我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将要享福,再去嫁人难道赶着去伺候别人一家老小。” 阎嫣与邓弘年龄相差无几,再出去嫁人,同龄的姬妾儿女一大堆,年纪小的官低位卑。嫁什么,不如在家当老封君来得畅快! “你若是早些死,我还有改嫁的可能。”阎嫣又补充了一句,夺过邓弘手里的笔,赶他去早些休息。她将奏表封在信封里,放到匣子里。 刘隆手中拿的就是第九封奏表,也是最后一封,展开细看,心中酸涩,眼睛里氤氲着水汽。
第54章 邓弘用温馨细腻的笔触追忆兄妹旧事,又写了自己受命教授圣上的点滴。他预感命不久矣,信上请皇太后珍重身体,勿以他为念,来世再做兄妹。 刘隆看完,喉咙发痛,艰涩地说:“母后,节哀。”任何华丽的语言其实都不能安慰沉浸在失去亲人痛苦中的生者。 邓绥让刘隆坐下,刘隆将信平平整整地叠好,装进信封,然后递到母后的手中。邓绥接过信,攥在手中,发白的手指几乎将平整的信封捏变了形。 “我没事。”邓绥如是说道。 “西平侯做事勤恳有功,根据朝廷旧例是要追封的,他又是帝师,且兼帝舅,要比旁人更尊贵。”刘隆的眼睛发红,朝邓绥真心说道。 刘隆一向认为死后哀荣无济于事,但看到母后这样悲恸的样子,心中突然明白死后哀荣或许是对活人的慰藉。 邓绥又拿来一张奏章,递给刘隆。刘隆打开一看,原来是有司请求追封邓弘为骠骑将军,位特进。 刘隆完全没有意见,追赠官位,光显后人,自古有之,只不过葬礼仪式更加宏大荣耀而已。 “就依奏表言事。”刘隆合上凑表,对邓绥说。 邓绥摇头说:“四兄临终遗言,不愿厚葬,悉以常服,不用锦衣玉匣,追赠之事就罢了。” 刘隆想要再劝,邓绥伸手阻止他,说:“明日,我欲回府祭拜四兄,隆儿要一起去吗?” “去。”刘隆想也不想道。师徒一场,如今师傅去了,作为徒弟的他总要去送最后一程。 邓绥点头,让刘隆回去温书做功课,自己处理四兄相关后事。 刘隆回到前殿,橙红色的太阳沉入重重宫殿之后,晚霞燃烧了半边的天空,给巍峨肃穆的北宫添了几抹糜丽。 他坐在榻上,撑着头,突然一个小寺人进来通禀说尚方局的人来了。 来人是尚方丞,身后跟了五六人,每一人都捧了一部书。刘隆不明所以,尚方丞堆着笑容的脸上还带着忧愁,又笑又苦,着实难看。 尚方丞硬着头皮,说:“启奏圣上,这是新刻好的五经,每一版经校书郎的核验准确无误,请圣上过目。” 刘隆闻言精神一震,他对雕版印 刷的五经抱有极大的期待,原以为要等好多年,没想到今日竟然刻成了,喜得让人送到案上,招呼江平一起来翻看经书内容。 刘隆小心翼翼地打开蓝色的硬皮盒子,从里面抽出一本来,书皮是宝蓝色的,翻开一看,乌黑的墨迹清晰地映入眼帘,除了正文外,还有笺注和句读,清晰明了,整齐有序,悦人耳目。 线装雕版书与前世市面流通的书籍不一样,是一张纸的正面一分为二印刷了两页的内容,从中反向对折,使有字的一面露在外面,然后依次将这些对折好的纸张装订成册。 刘隆看得爱不释手,又看了江平手中的手册,字迹秀逸齐整。装订、纸张和印刷都十分精美。 刘隆抬起头,对尚方丞赞道:“你们做得不错,按功当赏。” 刘隆没想到他刚说完,尚方丞就告罪说:“圣上曾说五经印刷出来后,第一部 书要送给西平侯。西平侯英年去世,奴婢们始料未及,紧赶慢赶至今日才刻好五经。奴婢有罪。” 尚方丞的话唤起了刘隆久远的记忆,他想借着西平侯的手推广雕版印刷的五经。 如今在西平侯去的当日,五经刚就印刷好了。这五经中的《尚书》还是邓弘带人校验的,他与刘隆闲聊时,也曾以此事为自豪,没想到未见到成果,人就去了。 睹物思人,刘隆心中不胜唏嘘。他为邓弘的去世感到惋惜和伤感,只要他多抗几日,就能见到这部心心念念的成果了。 刘隆回过神,对尚方丞说:“西平侯英年早逝,所有人始料未及。他学贯古今,五经既成而去,想必是天帝召他校书去了,此事不怪你们。你们多派人,再多印些书,朕有用。” 尚方丞闻言,知道皇帝没有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心中一松,跪下谢恩。自从知道西平侯病重后,他们尚方局就加班加点,只是书成之日,却是西平侯去世之时。 他们害怕皇帝皇太后责罚。但是书成了,也不好瞒着,只好硬着头皮呈送上来。 好在陛下慈善,没有责罚他们。 刘隆留下这部书,长叹惋惜一声。江平也跟着惋惜说:“西平侯真可怜啊,想必他去世的时间和书成相差无几。” 刘隆沉吟半响,决定还是将这几部书让母后赐给西平侯。想毕 ,他叫上人,捧着这几部书返回后殿,把此事和母后说了。 邓绥见刘隆去而复返,又听他这么说,心中蓦地又酸涩难受起来,强笑说:“隆儿有心了。” 刘隆看到邓绥悲伤忧愁的神情,安慰说:“母后,四舅父才华横溢,英年早逝,许是天帝召他修书去了。” 邓绥听了,心中稍解,笑叹道:“但愿如此。”邓绥和刘隆都是敬鬼神而远之的人,却因为邓弘的离世,暂信了这世间的鬼神之说。 刘隆将书送过去,又带江平走了。江平在刘隆背后酸溜溜的感慨:“西平侯死后哀荣啊!” 刘隆进了内室,反身对江平说:“死后哀荣比不上生前显耀。死后谁也不知能不能享受那些,但是生前却是确定的。” 说罢,刘隆抬手想要拍江平的肩膀,却发现还需要踮起脚,只好顺势拍他胳膊,意味深长说:“活人才是最重要的。” 江平低头看着皇帝稚嫩的小手,脸上流露出笑意,说:“圣上说的是。” 刘隆收回手,想要和江平聊西平侯,考虑到这位亲舅的感情,稍一沉思就作罢了。 刘隆他拥有整个世界,而江平只有他这一个亲人。 想罢,刘隆叫人传膳,低声嘱咐了一句:“西平侯新丧,不用上荤菜,上些素菜即可。” 即便是素菜,太官的人也做得极好。豆腐做得口感紧致,竟然吃出来肉的味道来。 “这道菜做得好。”刘隆赞道,让人把这盘菜留给江平吃。在一旁候着的江平,不赞同说:“陛下爱吃就多吃些,光吃青菜怎么能行?” 刘隆面前的是一道类似于乾隆白菜口味的凉拌菘菜,芝麻炒熟碾碎做酱,再配上蜂蜜、石蜜、醋和盐凉拌烫熟的菘菜叶子。 哦,这菘就是大白菜,不过东汉的大白菜还不会结球,整个一株扑棱棱的。 刘隆手里拿着一张胡饼,就着凉拌菘菜。刘隆听几位伴读说,因为他爱吃胡饼,所以现在世家大族以吃胡饼有风尚。刘隆大口地咬胡饼,心道学人精。 “留给你吃,你就吃。”刘隆说:“这凉拌菘菜也很好吃的。”江平含笑领了皇帝的好意。 其实,以他的资历以及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完全可以让太官另做一份 ,可这是皇帝的心意嘛。 刘隆吃完饭,挥手让江平下去吃饭,自己坐下拿起一册《吕氏春秋》看起来。皇帝不能轻信一家之言,要博采众长,颉取诸子百家对自己有用的部分。 不一会儿,江平吃罢饭匆匆回来,踏进殿门,抬头看见皇帝正在看书,轻手轻脚为皇帝安排明天出行要带的东西。 烛光晃动,刘隆合上书,揉揉眼睛,双手趴在案上,看江平收拾东西。 江平听到刘隆的动静,反身望去,说:“刚才后殿的陆女史和我说,明日要在邓氏留宿。” 刘隆听了,点点头,说:“一切按母后的安排。” 江平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动,点一点头说:“确实一切要听皇太后的安排。” “圣上,明日你还有想带的东西吗?” 刘隆想了想,说:“枕头被褥?” 江平笑起来说:“圣上你常用的都带上了。那部《吕氏春秋》明日也一起包上。” 刘隆提醒说:“只带一本,其他的留在宫中,带多了也看不完,浪费人力。” 江平闻言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但当他拿起一件细麻布的衣服,脸上的表情笼在阴影中看不清楚,但刘隆明显地感觉他的身上气息有些不虞。 “细麻布?缌麻?”刘隆沉吟一下,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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