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底,她在都外忽察觉到六娘的气息,因约见了一面,闻得她这几年间竟已寻得有缘人,结了连理,又为那书生诞下一子,若她夫君此番会试高中,可就要过上族中姐妹们最想要的凡尘日子了。 今年四月底,六娘给她送喜点,并告知她,那书生中了,且为了她放弃作京官,主动外放江南。 她闻之,羡慕又存疑,一时起了好奇心,想瞧瞧这林生是否真如六娘说的那般情深意重。 先时在都外不便动手,六娘一家又快速南下,她一时没寻到机会,直至她知六娘在扬州停留,这才叫她有了可乘之机。 趁着林生上茅房的片刻时间,她现身同六娘闲话,又乘其不备,药倒了她,化作其模样,跟着林生继续逛街。 只这林生似对六娘也没多用心,狐狸想到此,不屑撇嘴。 她同六娘一起长大,厮守在一处百多年时日,要想完全模仿六娘的举止、不差分毫,亦是可以的,但她没有,她故意露出破绽,在林生面前展示她与六娘的不同之处,可这林生发现了,且言语间点了出来,却没大在意,根本没发现妻子换了人。 如此一瞧,可不就是说,只要有了这一身美丽皮囊,皮子底下究竟是不是六娘的魂儿,他并不在意? 狐狸遂叹,六娘多半是错付了。 殊不知,这可是冤枉林朝之了,他认不出自家娘子确实有错,且是大错。 不过,他亦是认知受限,想不到竟会有狐狸化作他娘子模样来骗他。 毕竟,黄六娘这些年除了偶带着容哥儿到山间采药、玩耍,是从不与他提狐族之事的,成亲多年,亦未叫他身边出现过其他狐狸、狐仙,及诡异之事,林朝之因根本想不到狐狸的手段与恶趣。 又说回这狐狸,她不屑之余,又见林生举止言谈极为豁达,逛街时,事事以她之心意为先,难免动了点儿别的心思。 只想着给这林生个机会,若是今日入寝前,他发现了她并不是六娘,便算他对六娘真心实意,她自离去,祝他和六娘百年好合;若是发现不了,她索性生米煮成熟饭,她愿作小,给六娘端茶请安,共事一夫,姐妹俩再一处厮守百年。 只她实没想到,六娘竟隐下这么大一秘密。 她生的孩子并未如大多狐子那般体弱多病,康健且不说,还是极为稀少的生带妖力之子。 又兼一眼便瞧出了她非六娘,果断摔打她给母亲出气、追问母亲下落,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她虽身上疼痛又生气,却也感慨,六娘怎就如此好运,先遇林郎,又得容哥儿,真真是羡煞旁狐! 只这孩子在书生身边长大,学了些人间繁琐的规矩教条,所思所想被禁锢了,这可不好! 因只笑道,“还不放开姨娘。” 又说这“姨娘”一称,可谓是一语双关了,狐狸有些愉悦。 林容却不动,面色寡淡,仍问她,“我娘呢?” 见这狐狸还是一副巧笑嫣然模样,丝毫不急,林容却等不得,再动手就不是简单的摔打,用上了修为,将那狐狸打得呕出血来。 狐狸捂着胸口,这才惊骇望向林容,瞧着他那漆黑澄澈的眼瞳,竟生出畏惧之心。 这可不对劲儿! 狐狸警惕又无奈,只得将六娘的藏身地告诉了他。 却不想,待她话音落下,林容急急靠近她,用修为生生将她逼出原形,提着她的后颈,便飘然离开了这府邸,去寻他母亲。 狐狸被一小辈如此提着,只觉又羞又恼,咬牙切齿暗道:一定要叫六娘好生教训这小崽子一顿! 而林容,得见他母亲化作原型,闭眼蜷缩在一处破败的房舍中,人事不知,随时可能被人发现,带走宰杀、剥皮…… 这样一略想,手下揪着红毛狐狸后颈的手劲儿便不断加大,疼得狐狸直“呜呜”叫唤。 林容略略回神,眨了眨眼,将想纵性伤人、破坏的恶意藏在无辜透亮的眸子后,这是他担心吓到父母,从小掌控的能力,后才声音乖巧又柔和地“请”狐狸给他母亲解药。 直至见母亲悠悠转醒,化作人形,林容才真正变成一个乖孩子,扑过去抱紧母亲,无限眷恋。 黄六娘见了儿子手上的莲香,真是气狠了! 她与夫君如何,是不是情深意重,干她何事?哪里用得着她插手!因好脸色也没给她一个,只安抚了“惊吓过度”的儿子,回林府去。 一进门,便见夫君在厅中焦急踱步,见了他们母子才放下心来,又见她抚额、脚软,差点儿倒下,急忙来接住,将她抱进房去,又着急要去请大夫。 她连忙叫住,只是迷。药药效未过罢了,何须又劳动叔父府上。 只一瞧夫君为她着急的模样,黄六娘极高兴,却又忍不住伤心,成亲近十年,他竟是没认出来吗? 今儿若不是容哥儿发现得早,及时制止了,他和莲香可就真睡一张床上了! 黄六娘贤惠名声在外,肚量却不大,自打生了容哥儿,叫夫君这一支有了健康又伶俐的后嗣,她便没打算容他纳妾。 这些年,他夫妻二人琴瑟甚谐,她自以为夫君亦同她一心,今儿……若真叫莲香得了手,她便不要他了,带着容哥儿去山上,再不回来了! 黄六娘越想越委屈,但又强忍着,将儿子哄去休息,方咬了唇,不理林朝之,自顾自面朝床里面生闷气。 林朝之急得直抓脑袋,他从小书房意犹未尽出来,便不见了妻儿,又见厅中圈椅倒地,正担心妻儿出事儿,妻儿便回来了。 只他才去书房多会儿子,妻子缘何就虚弱成这般模样,又难得生了他的气。 林朝之只温声细语道歉讨饶,又俯身去抱妻子。 但见妻子别脸拨开他的手,林朝之何曾见过这般生气的妻子,只急得一脑门子汗,忙起身跪在脚踏上,求妻子告知他何处错了,他一定改! 总之,赔礼的话说了一箩筐,人是真不知道哪里错了,将黄六娘气得立时翻身起来,美目嗔他,眼泪不禁滚落。 这可更叫林朝之着急了,忙拉了袖子去给她擦。 只那衣料磨得黄六娘眼角疼,不住躲闪,又一眼瞄见看着他胸前被染了片红色,不觉噗笑出声。 林朝之低头,见了这景况,忙借杆往上爬,拉了黄六娘的汗巾子问她,“怎又换了这个?” 那日妻子染了回来觉着好看,但苦恼其会染色,担心坏了其他衣物,他便以为妻子不会系了。 哪知,他此言一出,似又气到了妻子。 黄六娘无言,她今儿就是系着这条汗巾子出门的,可听男人之语,莲香分明就没系这个,如此,他亦没认出来,终是过了十年,情意淡了! 黄六娘又枕衾倒下去,默默流泪。 林朝之见状,又不知哪里错了,忙又磕头道歉。 林容在外头听着父母房中的这番动静,低头冷冷瞧了瞧手里的狐狸,一径回了他房中。 进房后,眼睛扫过一圈,寻见一个大小适合的青花梅瓶,面无表情将狐狸塞进去,又用一件旧衣堵了瓶口,抱着梅瓶,就往厨房去。 时已过晚饭时间,厨房执事诸人正忙乱收拾打理。 管事见他来,忙小心请他到外头说话,“哥儿怎到这儿来了,乱糟糟的,仔细别碰着。” 林海看中林朝之一家,家下自然也重视。 管事忽见这位小少爷抱着个大花瓶,就往他们这儿脏乱地儿来,可不惊了一跳。 只闻小少爷客气道,“劳伯伯请人给我烧一大锅水,我想煮一煮这花瓶。” 这可更叫管事摸不着头脑了,但只当是小孩子调皮玩闹,也不拒绝,因笑道,“可不敢担哥儿这一声‘伯伯’,您若放心,只管将这瓶子留下,要如何蒸煮,吩咐了我,我给您弄好了,又送回去。” 只小少爷摇头不依,眼神倔强望着他,“我要亲自看着煮。” 管事百般归劝不成,小少爷不松口,只得无奈妥协,令人将收拾出一口干净锅,注水烧起来。 林容一开始便将梅瓶放入锅中,坐在个杌子上,静静看着梅瓶在锅中沉浮。 母亲曾告诉过他,有人曾用过这样的法子杀死过狐妖,自那以后,狐妖便都不大敢往花瓶等器物中藏了。 母亲又说不能无故杀人、杀妖,否则天雷不会放过他。 去年年初,他见识了一回母亲所说的天雷,若不是有父亲在,母亲恐是凶多吉少了,那威力之大,他平生未见,遂不会主动去招惹的。 因只等水沸起来没多大会儿,里头的狐狸痛呼、求饶声减弱时,他便让人撤了柴火,将梅瓶捞上来,又脱外袍裹了,跟刚从幻境中出来的厨房诸人道谢又告辞,方回房去了。 厨房内诸人不明就里,见小少爷安然无恙离去,只松了口气,又各忙各的去。 林容带着梅瓶回了房中,待温度下去后,犹自搂着躺在床上,他担心瓶中的狐狸趁他睡觉时跑了。 只接下来如何处置这狐狸,他却没了主意。 这狐狸自言同母亲一块儿长大,万一是真的,他想母亲可能会念旧情或同族之谊放了她,林容心底是不愿意的。 他想了许久,决定去寻表叔和婶婶,婶婶原说今日之事可去寻她的。 正好,他可借这个由头去见婶婶了,林容这般想着,慢慢进入了香甜的梦香。 而瓶中的莲香,早已出气多进气少,她实没想到小狐狸崽这般心狠,能下此毒手,还有六娘那个没良心的,只顾着和林朝之卿卿我我,将她抛到一头,就这样任她儿子欺负她! 这些林容可都不知情,他早早起身,担心母亲想起这狐狸会心软,遂未禀父母,便出了院子,只去同林海告辞。 同林海言道,要将此梅瓶带出去一日,晚间定会“完璧”带回来的。 林海一听他要带着瓶子去寻外甥夫妇,也就没多问,昨儿已有人来报了容哥儿煮瓶子的奇怪行为,今儿又往那边儿去,想是为昨日之事。 因只道:让他尽管去,那瓶子并不打紧,坏了也没事。 林容便道过谢,笑容满面去了。 而吴熳看着地上软成一滩烂泥、皮毛尽褪、身上皮肉绽开渗血的狐狸,实没想到,容哥儿一人就将此事解决了。
第一百三十二回 且说吴熳正惊讶容哥儿一人便解决了这狐狸, 却瞧狐狸见了她,眼神明显有躲闪之意,后又瞥见梅瓶口上沾染的几绺红狐毛, 心下犹疑,冷不丁出口试探道, “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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