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房中,胤礽方与吴熳说起贺成瑞的“新幕僚”,能未卜先知之事。 半年前如州东南地陷,贺成瑞靠着这非人幕僚的先知之能,强制牵离了东南方一个镇子,救了上万人,如今那镇子人人感激,为贺成瑞及那幕僚立了生祠。 不仅如此,胤礽一晚上都在闻贺成瑞夸耀那幕僚如何神通广大,如何见识不凡。 胤礽沉着脸,撩袍甩开坐下,方道,“他糊涂,地陷等天灾能依仗先知,避人伤亡当然是好,可也不能事事依赖于此。 他本就有能力将治下事务料理极佳,叫人人称道,可如今却盲目信任那幕僚,事事过问后方下手,本是他之功,却带生上了那幕僚,并叫那幕僚声名远扬,若此传回都中,吏部考评官员,只以为他靠旁门左道,而自身无能矣!将此前一切功绩生生砍了半! 且皇家最忌神鬼造化之事,他如此大张旗鼓,明年本可入京重用的,如今却未可知了。” 皇帝暗卫遍布天下,说不得此事早已传回都中了,胤礽如此一想,只得叹气。 吴熳闻言,眼神微动,问了一句,“那幕僚是个女的?”鬼还是狐? 胤礽挑眉,没好气吃了一口茶,“贺夫人与你也说了?” 吴熳摇头,她猜的。 顾氏明显有心事,对产后外貌又极在意,只可能是有“女人”叫她有了危机感,才如此。 又听胤礽说贺大人极信任那幕僚,她就有此想法。 次日,心腹将查到的消息禀报上来。 说那幕僚是个狐仙,人人都道她是贺成瑞的妾室,称为“狐夫人”。
第六十一回 话说心腹尚在禀报那狐仙神通广大之事。 只言两月前贺成瑞幼子做百日, 来贺者众多,足有三十余筵,厨子却不足, 竟备不出宴席酒馔,狐仙索性将人都辞了, 自己入了厨房准备,贺家人只闻刀砧声繁碎, 铁锅声锵锵, 须臾便菜肴满桌,十余人传菜取之不尽,络绎不绝。 且菜肴上桌之后, 方发现少了一道百日宴不可缺的甜饼, 狐仙施法从别处摄了来,又告知贺成瑞,令人去结账。【1】 到宴者人人称奇, “狐夫人”之名也传了出去。 胤礽越听脸越黑, 只吴熳问了一句, “贺夫人呢?” 顾氏大家小姐出身, 持家多年, 何以亲子百日宴会出现庖人不足之情况? 只听心腹道, “地陷当日, 贺大人亲往东南巡查,贺夫人担忧, 便到庙中祈福, 谁知庙中亦受地陷影响, 震动片刻,贺夫人受惊早产, 若不是有一上香的老妇人相助,怕是……要不好了, 贺夫人产下贺小公子后,卧床休养数月,以致无法亲自操持小公子百日宴。” 胤礽闻言皱眉,追问贺小公子身体情况,孩子身体不好,昨日怎不见那夫妻二人提及,甚至都无忧色。 果听心腹道小公子经由“神通广大”的狐仙救治调养,如今已与健康婴孩无异。 夫妻二人默契相视,这恩施的恰到好处,又叫人还不起。 而后心腹还禀了一些小事,如狐仙赏罚分明,有功者,犒赏优厚;但若有人冒犯她,唤她为“狐”者必罚等。 胤礽听完,挥手让心腹下去,方与吴熳说道,“应是传言有误,那狐女不是贺世叔的姬妾。” 他昨日观贺成瑞言谈举止,对那狐女无半分狎昵,极为尊重,且全程称其为“幕僚”、“先生”,不是男子对妾室应有的态度。 吴熳垂眸,贺成瑞如此态度,才更叫顾氏不安吧。 胤礽亦是沉思,如何才能叫贺成瑞远了那狐女。 两人静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吴熳隐约听见院中慌乱,叫了兆利来问。 兆利说心腹方从外间退出去,院门还未到,便头痛不已,站立不稳,已着人请大夫去了。 胤礽似想起某种可能,怒气上眼,眸色渐深,吩咐兆利请王官儿去看看。 时王官儿正从街市上买了把油纸伞回来,便被两个护院架起带到了心腹屋中,见人抱头咬牙打滚,连忙上前查看。 后立回屋取了黄纸朱砂来,画符烧灰,拌着茶水叫人服下。 护院们一路也见了王官儿的真本事,不敢质疑,一人按住心腹,另一人撬开其牙关,将符水灌了下去。 心腹果渐渐恢复,眼睛清明,众人皆松了口气,拉着王官儿问是何毛病。 王官儿只道,“着了狐狸的道儿了!” 护院不解,又是哪儿来的狐,只屋外的胤礽听得脸色铁青。 心腹刚禀报过那狐女不许人唤她“狐夫人”,不过提了这词一次,便遭了难,也太不讲理了! 他尚未想招叫贺成瑞赶了那狐狸,它倒是先动到他头上来了。 胤礽即叫兆利去送拜帖,要上门拜会贺成瑞,随便会一会那嚣张的狐狸。 贺成瑞公务繁忙,次日方有空,吴熳趁这一日时间,理了理早已备好的拜礼,另她不知贺家添了新丁,又忙上街置办了些长命锁、金项圈等物。 次日午歇后,夫妻携礼上了贺家门。 先是见礼一番,贺成瑞又领着胤礽去了书房,聊文谈政,顾氏则无奈笑笑,引吴熳去了后院。 书房内,贺成瑞与胤礽又续起前日未尽话题,谈论许久,贺成瑞方道,“今日一定要让你见见我这位‘先生’!” 胤礽笑容依旧温润,眸色涳濛,叫人看不清,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道士都言我一身‘正’气,寻常鬼魅精怪近不得身,世叔这位‘先生’怕是请不来。” 他进府门前,已将紫气扩散出去扫了一圈,威慑又小惩,那“先生”怕是已受伤了。 贺成瑞只当他开玩笑,笑问道,“你亦听了外头那些市井之言,认为周先生为狐?” 胤礽挑眉,难道不是?道士高人可没有偷摄人东西的爱好。 贺成瑞只摇头解释起那狐女的来历,“周先生本是上上一任如州知府之女,因被狐蛊惑害死,又幸得狐仙相救,才有了些法力,实则人也。” 胤礽心道,原来是个顶着狐名的女鬼,那她怕是更来不了。 果然,贺家人来报,“周先生说男女见面不便,她只拜访贾大奶奶就好。” 胤礽听完,戏谑望着贺成瑞,不说不敢来,只说男女见面不便,那为何与贺成瑞见面便不设男女之防? 贺成瑞也尴尬,又见胤礽打趣,拿起一支用秃的笔就掷了过去,咬牙骂了声,“臭小子!” 周先生模样方十四五,他年近三十,若成亲早些,都够做人家爹了,还拿此事打趣他,是信不过他的人品,着实该打! 胤礽只笑得意味深长,襄王无意,神女有心。 内院,顾氏携了吴熳进屋,正见奶娘拿着拨浪鼓逗孩子顽闹。 谁知孩子一见吴熳,奶娘怎么逗也不看了,只盯着她“啊啊”叫,伸手要抱,顾氏和奶娘都看得稀奇。 吴熳亦惊讶,上辈子在孤儿院时,她可不受欢迎,照顾小婴儿换尿布,他们都哼哼唧唧一副欲哭模样,还是头一次见孩子对她表露喜欢。 顾氏不知内情,只将孩子抱起,放到她怀里,笑道,“也叫我家三哥儿引引小侄子。” 吴熳突然被塞了个软软的孩子,慌忙扶正搂好,对顾氏的好意哭笑不得,低头一看,孩子正窝在她怀里咯咯笑。 吴熳脸上神色柔和些许,顾氏也高兴。 只是忽的,外间来报,周先生请见。 顾氏的笑意肉眼可见消下去不少,眼中冷漠疏离,但礼数依旧周全,“请周先生进来。” 又叫奶娘抱了哥儿回东屋去,携吴熳坐下。 小丫头掀帘,吴熳只见一光艳无俦的少女带一小婢矮身进来。 垂髫,未梳妇人髻,看来传言确实有误,此女并不是贺大人的妾室。 少女见了她与顾氏,先行见礼,观之仪态举止,应是受过良好教育,与化作人形后身段柔媚的狐狸不同。 吴熳与顾氏回了礼,三方就坐,丫鬟献茶点,行动间,将少女身上汩汩外冒冷气带了过来,凉凉触到吴熳端茶的手背上。 吴熳敛眸,不动声色打量少女,似狐又似鬼,但遭紫气扫过,上下竟不见外伤,仍语笑嫣然,确实有些道行。 又观顾氏,她并未察觉这顾不同寻常的凉意,与少女客气寒暄许久,将话题引到吴熳身上。 两人大赞吴熳长相,吴熳只笑笑,回夸了眼前的一人一鬼几句,便转而说起少女未卜先知,让贺家人去接他们夫妻之事。 遂作好奇状,问少女道,“都言先生能不药而医,不卜而断,不知对作法害人之术可擅长?” 顾氏闻言垂眸掩笑,只少女尴尬,问吴熳为何问起这个。 吴熳只道,“家中一护院,也不知怎的就惹了狐,头疼不已,我家大爷气不过,正打算找人反制一番,听闻先生有神通,倒省了寻高人的功夫,不知先生可愿出手,只要能替我家大爷出了这口气,什么代价,我家都愿付!” 少女周雪月闻言,捏紧了手中红巾方没失态。 昨日她又闻有人唤她“狐夫人”,而不是“贺夫人”或“圣仙”,便查探一番,发现竟是贺郎君的故交,那位紫气盈身的贵人。 周雪月恼怒,她好意提醒贺郎君提前迎他,他却叫人查她,还用无礼之语称呼她。 她动不得那贵人,难道还不能动一小小家仆,遂小惩大诫一番。 不想今日那贵人上门,紫气似有意报复一般灼人,她花了好大功夫才抵御住,此刻,男人的妻子竟还当面暗讽于她! 吴熳见人明显动怒,却强忍于心,不敢发作,再次感叹胤礽的紫气好用,只主子能忍,她身后的小婢似不能忍。 轻轻吹了口气过来,吴熳已经历过多次这狐惑之息,早有了抵抗力,何况这小婢之息,比之胡三姐,可差远了。 吴熳眨了下眼,一圈火焰凭空出现,围绕小婢迅速蹿高,炙得小婢惊呼失态,目露恐惧。 顾氏看不见异能,不明所以,只疑惑看向周雪月,似问这丫头今儿怎么了? 周雪月亦是大惊,那火就在她身后,炎炎烘烤着她,其中这纯粹的功德之力,便是借贺郎君救助万人,她也未得万分之一,此女从何得来! 她不由暗恼自己看走了眼,这夫妇二人,不光男子不凡,此女亦是,随即起身行蹲礼道,“小婢不知礼数,冒犯了奶奶,望奶奶见谅,饶她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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