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晓露哭笑不得。人家亲儿子的命攥在别人手里,能一样吗!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叫道:“慢着。” 祝朝奉磕完头,正待退下。她让人拦住。 “等等,你方才说,这二十万石粮食,打算去向佃户收缴?”阮晓露狐疑地打量这老奸巨猾的大财主,“合着是借花献佛,不打算自己出钱?我看你们庄子里的佃户也都是普通百姓,住草房,穿破衣,婚礼祠堂外头捡你们的剩饭剩果子,你家一敲锣就得去帮忙干活打仗——到这份上了,你还好意思剥削他们?他们把粮食都拿给你,回去还有的吃吗?” 祝朝奉一愣,反而不解。 “佃户是我们祝家的佃户,签过契的,别说财产,全家性命都是我祝家的。”他赔笑,“英雄们大可放心,他们不会赖账……” 这态度却惹恼了一个好汉。九尾龟陶宗旺就是佃户出身,受够了无良地主的欺负,这才落草为寇。听闻祝朝奉如此恬不知耻一番言论,当即黑红了脸,举着锄头冲上去。 “杀千刀的地主老财,猪狗不如的老东西,骑在穷人脖子上作威作福,我X你十八代祖宗!……” 旁人慌忙拦住。 晁盖咳嗽一声。陶宗旺兄弟上山晚,好像还不知道,他晁盖以前也是地主…… 不过晁盖这地主当得显然不太合格,不像祝朝奉这么会吸血,要不后来改行当土匪了呢。 而且落草数年,晁盖对“地主老财”这个身份已经完全没有认同感,跟陶宗旺一样,觉得这些人都是欺压百姓的硕鼠,跟绿林好汉势不两立。 “你看看,俺们哪怕是不识字的兄弟,都知道你没有诚意。”晁盖笑道,“真心要换回你儿子,就从自己家的粮库里出,不能指望旁人。“ 祝朝奉绝望,连连作揖:“去岁荒年,我们租子还没收够,家里只有欠条一屋,拿不出那么多粮食哇……” 好汉们大笑:“那俺们不管!要不你就赎一个,另一个让俺们杀了?你说说,是要老二,还是老三?” 陶宗旺带头:“兄弟们上!跟着这老儿到他家去清点一番!你放心,俺们绝不多拿!” 祝朝奉万念俱灰,不得不带着一群饿狼,亲手去搜自己的家。 临出门,经过扈三娘的交椅时,朝她看了一眼,目光中满是怨毒。 “水性杨花、不识法度的泼妇,迟早报应!”他嘟嘟囔囔。 扈三娘大怒,碍于对方是多年的长辈,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眼看一群梁山好汉押着祝朝奉出门,扈三娘忽然站起来,冲外喊:“多搬点!别给他家留一文钱!” 晁盖带头哈哈大笑:“好姑娘,这才像话!” ----- 半天后,载满金银财赋的车马就鱼贯开出祝家庄。 先给庄子里的民兵每人二十两“遣散费”。这帮民兵平时祝家养着,常有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之举,也未见得有多忠诚;此时见祝家吃败仗,已经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得了钱财,高高兴兴地远走高飞,没一个回头的。 然后再开仓取粮。虽然梁山与祝家议定的赎金是二十万石粮米,但时间紧迫,也没法精确清点,只好秉承“宁可 多搬一车,绝不放过一斗”的精神,可劲往外薅。 祝朝奉老泪纵横,仿佛热锅上蚂蚁,一会儿跑去护东边,一会儿跑去挡西边,一个劲提醒:“够了够了,这肯定超过二十万石了,老夫年年盘点租税,肯定不会看错……” 小喽啰欢天喜地,蚂蚁搬家似的搬走二十万石,空场上果然还剩下许多。 临时运输队长陶宗旺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粮食,当场傻眼。 但他肯定不会承认是自己估算有误,一叉腰,粗声道:“搬都搬出来了,难道还放回去?——不如这样,祝家庄一应佃户,以前也帮你不少,也没正经得过什么回报。今日我晁大哥做主,每家分一石粮食,大家快来拿啊!” 在场几个佃户愣了半晌,飞奔回去报讯。 须臾,乌央乌央凑来几千人。佃户们扶老携幼,持着笸箩竹筐麻袋扁担,喜气洋洋来搬粮食,场面如同过年。 一边搬还一边谢:“梁山好汉仗义疏财,真是义士哇!老身回去供你们的长生禄位,旦夕一炷香,祝祷英雄好汉长命百岁!” 祝朝奉气得鼻子都歪了。散的是他的财,搬的是他的粮,到头来却是梁山挣名声,这还有天理吗? 还有这帮刁民,平时受着他父子几个的保护,今日却恩将仇报,简直毫无廉耻! 还有扈三娘那个小妞,迟早是他祝家的人,却胳膊肘往外拐,为个娘家哥哥,竟然罔顾夫家利益,跟土匪同流合污,把祝家一群老实人算计了个措手不及——这等毒妇,幸亏没娶,幸亏没娶。 感叹了没几句,又想到自己那惨死的大儿子,愤怒化为悲痛,坐在地上抹眼泪。 佃户们搬着搬着,发现空场里的粮食不够了。陶宗旺大手一挥:“再拿出来点!” 终于每家佃户都得了一石粮,高高兴兴回去开伙。空场上的粮食又剩下许多。 陶宗旺挠头:“要不,每家分两石……” 佃户们兴冲冲地去而复返。一阵风卷残云,粮食又不够发了。 陶宗旺干脆让人把祝家粮仓清空。一阵哄抢之后,又剩了不少。 “算了,每家分三石吧……把扈家的佃户也叫过来,一并分干净完事……” * 梁山军马不加阻挠,冷眼看笑话。反正最值钱的金帛财物都已装箱送走,牛羊骡马也都赶上了路。二十万石粮食也够山上吃上好一阵,余下的也搬不走,谁爱要谁要。 当即兑现承诺,放回祝虎祝彪。父子三人抱头痛哭一场,呆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发愣。 原本还想趁着天时地利,收割邻庄财产;如今却眼睁睁自己的家财尽散,几代人积攒下的富贵,就这么成了南柯一梦。 祝彪寻到房里一把破锄头,啐一口,一脚踢成两截。 “胜败乃兵家常事!杀千刀的绿林匪帮,我迟早给你们报应回来!” 若是寻常平民百姓,本来就身无长物。家被抄了,大可擦干眼泪重新开始。有手有脚大男人,总不至于饿死。 但祝家父子当惯了财主,早就不会种地。虽有一身本事,可以去给别人当保镖,当武师。但他们是绝不屑于做这些事的,一时间觉得人生尽毁,不知路在何方。 父子屋里各有好几个小妾侍婢,原本还指望能有人不离不弃,留下来给他们擦擦眼泪。没想到妇人家也势利,当即逼写休书,拎着私房钱,有的回娘家,有的投亲戚,走得一干二净。 至于其他百十口宅眷,此时也树倒猢狲散,早就卷了最后一点钱财,一哄而散。 更可恨的是,入夜前后,一群佃户偷摸而来,不知受谁教唆,居然开始公然拆他们的宅子! “哎,这块木头好,正好砍回去当柴烧……” “不不,你们听那梁山好汉说么?这叫金丝楠木,能卖大钱的!——也能打成棺材,几百年不坏!” “真的?快快,大家合力,一、二、三……” 叮叮咣咣。 祝彪当即大怒,冲出去破口大骂。 “一群刁民,蝼蚁般的畜生,给我滚开!休要拿脏手碰我的东西!” 没想到,以前见他不敢大声喘气的佃户,许是家里有粮,胆子也突然肥了起来。有人当即顶撞:“以前被你们祝家欺负得忒苦,拆你们几块木头算什么?去岁荒年,你们不减租,害得俺家卖了个闺女。你把俺闺女还回来,俺把这木头还你!” 祝彪大怒,捡起一条棍,劈头盖脸就打。 佃户多瘦弱,当即被打倒在地,高声惨叫。 惨叫声却引来更多人。三个五个,祝彪轻松对付;七个八个,他也不落下风;可是当几十个佃户蜂拥而至时,祝彪终于抵挡不住,被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华丽的衣裳被撕得粉碎,惨叫声响彻夜空。 祝虎闻讯赶来,当即也被盛怒的佃户揍了一顿。祝朝奉缩在茅房里,听着两个儿子痛呼,终究没有勇气走出去。 …… 到得天黑,祝家大宅已经被搬得空空如也。乡民见祝家失势,胆子愈壮,趁夜又拆了他家不少砖瓦门窗,卸了不少石料木料,运走不少家具家私。好好一个精装的乡绅豪宅,一夜之间变回毛坯房,里头堆满垃圾,满屋尿骚味。 祝彪被打得半死,手足扭曲,眼看一身功夫废了,以后能不能站起来走路都难说。祝虎也头破血流,一边哭,一边骂这些佃户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祝朝奉正绝望间,忽然想起一事,顾不得身体老迈,撩开袍子就往扈家庄跑。 “……七年前,我儿聘妇,给里你家一千贯彩礼。如今你们擅自退婚,害我亲儿,老夫可以不追究,但要把当初的彩礼退回来!……骗人彩礼,天打雷劈!……” 嚷嚷得回音绕梁。不少附近村民都跑出来看热闹。 祝朝奉心里狠狠地想,再喊一会儿,把你家扈太公喊起来,问明缘由,老头子得气死!哼! 提口气,待要再嚷,忽然庄子侧门打开,几个庄丁打发叫花子似的,丢出来几个箱笼。 “你家的钱,我们也不贪你的。三小姐有令,你们速速滚蛋,别再来惹事!”
第117章 次日, 飞鸟投林,旭日高升,一辆马车独行于路。赶车的跳下来, 连同两个柴进庄客,一起扶下一个脸色苍白的病号。 扈成一身药味, 下车没走几步就叫:“妹妹, 你在哪?你还好吗?……阮姑娘!我要找阮姑娘!” 他沿路已经听闻庄子里的变故,病还没好利落, 就急着赶来收拾场面。 叫了两声,没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两个大姑娘, 反而一群大汉围了上来, 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个遍。 “这就是扈家那个少当家的?” “啧啧, 倒是挺俊俏, 果然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武功大概不及。换了俺, 肯定不会让那祝彪一拳打成这样。” “听说当年他学武, 妹子在一边瞧。没几个月, 妹子把他打哭了!哈哈哈……” “哎, 不能这么说。人家一年赚的银子,比你一辈子见过的还多!” …………………… 这都是一群什么妖魔鬼怪。扈成当场就吓得腿软,觉得内伤即将复发, 过去几天的药都白吃了。 “你们、你们是……” 满身大汉侧身一让,总算跑来一个救星。阮晓露手里还握着个柳枝牙刷, 兴高采烈地跟他打招呼。 “快,快去帮帮你妹子。她在清点祝家的田产,算不清楚, 脑子快炸了。” 祝朝奉父子被赶走,留下大量无主良田, 以及无数制作精良的生产工具。佃户们狂欢了一阵,无人管束,也开始到处哄抢,暴力滋事,强壮的欺凌弱小的,恶行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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