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振推门进舱,就看到阮晓露趴在地上,一个接一个的做俯卧撑,一声不吭。 凌振敬畏地观摩了一阵,尴尬地打破沉默。 “呃,姑娘,姐姐……宋江大哥说了,动关系给咱换了个小舱舍,免得睡那边大通铺……” “但是单间就没了,怕太扎眼……毕竟咱只是小军校……” “告罪,告罪,实在不好意思……小的可以睡地上,面朝墙,绝对不敢打扰,以后也不乱说……” 阮晓露俯卧撑做到力竭,慢慢扶墙站起来,直勾勾盯着凌振, 把他盯得满身发毛,赔笑:“要么我出去……” “我今日排班巡夜。” 她撂下句话,反手关门。舱门简陋,关了又开,她一脚踹过,砰的一声巨响,总算关个严实。 然后爬到甲板上,吹一阵海风,嘴里骂一声晦气。 什么叫上贼船,这就叫上贼船!有史以来最大的贼船! 她历史功课平平,在大宋生活这几年,虽然对三教九流、民生民情的了解已经到了专家级别,但对于种种帝王将相军国大事,很不幸,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百姓一样,属于半懂不懂。试卷上的各种考点虽然还没忘光,但很难将那些枯燥孤立的事件和市井生活联系到一起。 最多是从张叔夜那里了解一些政策动向,或是在吴用的扫盲班上,听到过一些夹带私货的新闻时评,酒桌上吹牛都嫌拿不出手。 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今儿这艘贼船,怕是能走出个历史拐点来。 辽国手握燕云十六州,是大宋永久的意难平。以前打过几场,打不赢,只能跟辽国签个和平协议,每年送点岁币,换来百年的歌舞升平。 如今辽国内忧外患,又被金国步步紧逼,眼看要完,好大喜功的皇帝老赵开始蠢蠢欲动,想来一个空手套白狼,从金国手里捡个漏,把属于自己的地盘给弄回来。 却不曾想,辽国一灭,宋金接壤。大宋朝廷和军队的腐败无能,就暴露在了金国人眼皮底下。再加上一系列“选择题全错”式的外交骚操作,导致金国挥师南下,天下迎来一场浩劫。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王朝末路也不是某个特定事件所导致的。但如果让后世的历史学家在北宋末年发生的各种事件里,选出一个导致北宋灭亡的“导火索”,多数人都会指向“联金灭辽”的这一招臭棋。 说“臭棋”倒也有点冤枉人。所谓“远交近攻”,是老祖宗的智慧。如果运用得当,还是能在辽金之间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渔翁得利的前提是,渔翁本人得实力过硬,不至于一抬腿就自己掉水里去。 而现在的大宋,军事实力极其感人。有点本事的军官教官都被迫害去落草了;地方军剿个匪,三个月带不回一颗人头。凭这点微末功夫,还想跟金国狠人与虎谋皮,无异于自取灭亡。 试想,老赵是村里最有文化的秀才,隔壁住着个大汉叫萧哥。虽然萧哥是个大老粗,跟老赵各种三观不合,但自从老赵按时交保护费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揍人了。还跟老赵称兄道弟,偶尔还笑嘻嘻地串门,跟老赵做点 小买卖。 忽有一日,村里来了个黑旋风李逵,提着滴血的板斧,追着萧哥乱砍,扬言要杀了他一家老小,心肝剥出来做醒酒汤。 作为秀才的老赵,脑子要瓦特到何种程度,才会去偷偷找李逵,跟他商量:我看萧哥不爽久矣,咱俩合力把他除掉,以后咱俩和和美美做邻居,我给你交保护费,只要你把他占我家的两平米宅基地还给我? 而且更可笑的是,如果这“结盟大金”之举,是朝廷里充分重视、认真讨论、用心准备的外交策略,然后不幸失败,也算是天不助我;可从阮晓露今日的所见所闻来看,这个大宋朝廷简直是个草台班子,做决定比聚义厅开会还草率:担负国运重任的使团,领队是个两个品级低微的小官(此行本质是潜入友邦搞破坏,蔡京和童贯怎能亲身冒险),带着几个登州地方干部、民间专家和歌伎团队,连个正式的国书都没有,仅仅有个童贯起草的备忘录。更别提,大家连金国在哪都不知道,船一出海,全凭听天由命,堪称低配版徐福,大宋哥伦布。 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这艘本该名垂青史的豪华海上大游轮,如果要给它起个名字,那就是“作死号”。 阮晓露在甲板上机械兜圈,真心思索要不要拿出梁山水军精神,现在就把这船给凿沉了。 南风正盛,船行半日,大约已航入渤海深处。此时虽然下锚过夜,但海浪翻涌,天幕半黑。此船若沉,她自己也是个死。 不过,她来时似乎看到船舷下绑着两个登陆用的小舢板…… 阮晓露正烦躁,忽然,耳朵一尖,听到破碎的海风中隐约传来吱吱之声,似是有人解缆。 甲板那头,几个值夜水手正在酣睡。 她全身一凛,暂时抛下胡思乱想,跑到武器架边,解开一杆木棒,无声靠近。 竟然有人在偷偷解一艘舢板的系绳——不是水手,因为他的动作有些笨拙,试了几次才解开其中一条。他跳上舢板,探身向内,试图放低绳索,慢慢降到水面,却不防一阵海风拍来,他猝不及防,手上一松,缆绳一瞬间放到底,舢板直接从两丈高处摔在海面,当即侧翻,被海浪卷到数丈之外。 这人慌忙抓住那缆绳末端,吊在船舷旁边,被海风吹得荡来荡去。缆绳又硬又粗,被海水浸得湿滑,缝隙里溢出滑溜溜海藻。他拼命抓紧缆绳,交替伸手,想要爬回甲板,却还是飞快地向下出溜。 终于,一双胳膊脱了力,他松手,无声无息地落入漆黑的海水里,冒出个小小水花。 那人明显不会水,冒头挣扎几下,迅速沉了下去。此时拨云见月,月光下只见水面上一丛赤金色的长发。 阮晓露惊讶:“段景住?” 人命危在旦夕。她不多想,几步奔到甲板边缘,一刀斩下绳梯,再抄起那解开的缆绳,迅速往身上一缠,打个结,然后持着那木质杆棒,纵身一跃,蹬着船舷侧板,飞速坠下。 金毛离她数丈,越漂越远。阮晓露看准目标,一头扎进冰冷海水,梭子鱼一样冲刺过去,伸手一拨,当即捞到一个绝望的脑袋。 段景住呛了半天海水,总算大大吸了口气,呆滞了半晌,才微弱地喊出来: “救命……” 溺水之人,本能会手脚乱扑,拽住可以拽住的一切,带着救援者一起下沉。 阮晓露先朝他递去那杆棒。段景住死死抱住。 然后她绕到他身后,一把钳住他腋下,用反蛙泳腿技术拖带,顺着缆绳方向,慢慢带着这金毛移到船下。有一根木棒的浮力打底,这几步游得稳稳当当。 她握住绳梯末端,半个身子出水,再用力把段景住拽上去。 段景住回复了三分理智,吓得不轻,声音变调:“谢……谢英雄相救,我、我……是我糊涂……” 他忽然声音一停,面带疑惑,扭头往后看。 “咦,你、你……你怎么不是男的,你……” 他本能觉得,“英雄”本事高强,救人救得那么干脆利落,轻松拖拽他一个肌肉大汉,那必定是个块头巨大的壮士。 此时才感觉出来,他这“恩人”有点不对劲! 一个女扮男装小军校,穿着一身软甲,远远看着像模像样,近距离一接触,难免有破绽。 阮晓露眼皮一撩,“嗯,怎么了?” 与此同时,手上一松,段景住立时掉下去一尺,水面上只露个脑袋,吓得手脚乱刨:“啊啊啊啊——” 段景住十年江湖没白混,反应挺迅速。紧紧抓着她胳膊,颤抖着指天发誓:“小人以三代祖宗起誓,绝不泄露一言,谁也不说!娘娘……娘娘是我救命恩人,以后水里来火里去,您让我往东我不往西……” 心里一急,没命价赌咒发誓,唯恐这女侠恼羞成怒,一松手,自己变成金毛死狗。 阮晓露微微一笑,用力一拽,段景住双手搭上绳梯,抖抖索索地爬了上去,一头瘫在甲板上。
第149章 几个水手仍在打鼾。阮晓露在小舱房里生了个炭盆, 把凌振和段景住赶出去回避,自己关上门,迅速换了干衣干靴。 然后把湿哒哒的金毛给放进来。段景住颓然抱成一团, 贴着炭盆烤了半天火,总算惊魂稍定, 朝阮晓露纳头便拜。 “恩人娘娘……” 一双掌心被缆绳拉得血肉模糊, 被海水浸了一会儿,伤口更是脆弱, 一撑地,疼得他嘶嘶叫。还是坚持把头磕了, 才苦着脸, 检查自己的伤口。 “你哪根筋搭错了, ”阮晓露觉得好笑, 扯两块干净布丢去, 让他自己包扎, “自己不会水, 还想偷舢板?你要去哪儿?你知道靠划船回大陆要多久吗?你会辨方向吗?” 凌振也震惊:“好好儿的, 干嘛要跑?——哎,你不会是要回那辽国报讯吧?” 段景住委屈:“当初说好的不是这样!小人本是个马贩子,偶然结识了宋大哥……哦不宋大人, 对他心悦诚服,喝了顿酒。宋大人要提携小人, 说好了去买马,又许了优厚报酬,小人才动心随行。当时他们确实问过小人会不会讲女真人的话, 小人以为只是说点买卖相关的言语,又怕官, 就拍胸脯说会。谁知今日那个姓赵的大官却说什么,还要去给大金国送信,让小人去当传译!我不干了,我不要去大金国,那边都是青面獠牙、茹毛饮血的夜叉,见人就杀,见马就抢,一句话说错就剥皮抽筋!我不要去送死,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他说得语无伦次,阮晓露又问几句,总算是听明白了。 段景住常年往返北地买卖马匹——当然也兼职坑蒙拐骗、小偷小摸,跟宋辽官兵一起玩猫捉老鼠,身边颇有些狐朋狗友,信息非常灵通。 他也道听途说了不少女真人的恐怖传说,知道他们武力恐怖,暴躁贪婪,在辽国北疆到处践踏,每过一处都杀人如麻。 但这了解程度也不敢恭维,基本上属于以讹传讹。什么赤发碧眼、三头六臂,好像不明真相的百姓传言中的梁山好汉。 凌振在旁边听,忍不住发扬科学精神,反驳道:“世上没有夜叉国。听你描述,这女真人当是在极北苦寒之地渔猎游牧,以致骑射娴熟,性情凶悍,便如古代的匈奴、突厥一般……” 段景住毫无史学素养,张着个大嘴发愣。 阮晓露总结:“你不想和金国人打交道。” 段景住苦着脸点头:“可没想到这船也不好使……奇怪,看别人摆弄挺容易的……” 段景住这人虽然容貌特异,面相凶恶,几句话交流下来,阮晓露觉得他还算温顺,虽然偶尔耍耍滑头,但不是那等脾气暴躁的亡命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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