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家官都不大,但还是推让了好一阵,才排出合适的坐席,谦让着坐定。 她看向凌振,安抚一句:“别怕……” 凌振却比她想的要镇定,大概是以前见惯了这种官僚开会的场面,他毫无存在感地站在墙根,不能说是如鱼得水,至少也是从容不迫。 阮晓露于是也学他的站相,站了个标准的大宋军姿。 就见宋江从当中起身,略略一咳嗽,开始讲话。 “在下只是太师府中一小小干办,蔡太师千金之躯,不便长途跋涉,因此才派了小人代替前来,传达一些精神。大家千万别觉得这船上小人说了算,我不过太师喉舌而已,一切行动,皆以太师所授纲领为准……” 宋江言辞有礼,温和谦逊,丝毫没有传闻中太师府里人那种颐指气使的劲头。 众公务员纷纷表示明白理解。宋江虽然反复强调他只是个传话的,然而同时也点出,这次出差是有蔡京蔡太师在后面赞助,大家谁也别怠慢。 “那好,”宋江道,“今后几日,咱们同舟共济,都是同伴。有些朋友可能还未曾互相认识,在此正好介绍一下。” 阮晓露听了暗笑。宋江毕竟不是科举正途出身,言谈中虽在努力拽官腔,但跟真正的大儒还有差别。换做张叔夜,甚至那登州府尹范池白,就不会开口闭口就管同乘人士叫“朋友”。 不过在其他人听来,宋江这等无伤大雅的江湖腔,反倒说明他平易近人,不摆京师架子。大家脸上神色略有放松,有人拿起一杯茶。 “这位是登州兵马提辖孙立,这位是李校尉、张校尉……” 宋江先介绍了孙立等几个登州本地军官,负责路上的安保工作,让大伙有危险就找他们。几个军官向众人点点头。 “这位是原江南提调官属下孟康,”宋江又让人请上一位,“负责船只维护。各位如发现船舶哪处有异,尽归此人管辖。” 孟康身材高瘦,年纪不老,却是个少白头,梳着一头花白的发髻,脸上毫无多余表情。他举着长满老茧的手,向各位公务员作揖致意,但目光却始终不看人,只看船,仿佛他造的不是船,是翱翔太空的宇宙舰队。 阮晓露远远听着,来了兴趣。这丝滑平稳、出入港口毫无声息的豪华大游轮,是这孟康督造的? 果然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她觉得梁山的造船技术够先进了,孟康这手艺,放到梁山水寨里也拔头筹。 ——啊,对了,本来他也该是梁山一员吧?只不过宋江跟梁山擦身而过,打乱了许多际遇,导致这位船舶工程师没去落草,直接参与了国家重点工程项目,连招安都省了。 宋江又叫过一个平民打扮的汉子。这人生而异相,筋肉虬结,赤发黄须,乱蓬蓬的卷在脑袋上。有几人忍不住啧啧称怪。 阮晓露也开眼。梁山的赤发鬼刘唐,仅仅是红了一撮毛,就从小被人歧视,以致走上歧途,当了强盗;这人却是一脑袋杂色金毛,确实够让一群循规蹈矩的吏员小官震惊不小。 “诸位不必惊疑。”宋江笑道,“这位是辽国汉人,姓段,双名景住,自幼慕我大宋,忠心可嘉。列位都知道,咱们此行的缘由之一,便是去北地买马。这位段相公在宋辽边境做马匹生意,惯会识马,因此随行。他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段景住朝众人作大揖。 大宋缺马,进口马匹确实是件大事。段景住虽然出身草莽,不登大雅之堂,倒是不可或缺的专业人才。 几位公务员目露遗憾之色,纷纷议论:“原来是北国汉儿,难怪形貌特异。这叫橘生淮北则为枳。可惜可惜。要是长在宋地,也该个一表人才的好小伙。” 阮晓露心道,可惜啥呀,这头金毛多酷炫,我也想染一个。 孟康那样的黑白挑染也挺不错,寻常Tony还做不出来。 一艘平海军战船,聚了这么多来路可疑的能人异士,也只有宋江能攒出这么个局。蔡京可谓用人大师。 其他几个公务员显然也有疑虑,互相窃窃私语,意思是这几个人出身微末,怎么攀上的这趟船? 宋江正色道:“英雄不问出处。咱们大伙虽背景各异,总归是为国出力,为圣上分忧。做得好了,不论身份品阶如何,都是大宋的功臣,封赏叙功,光宗耀祖。过去纵有过失不足之处,也都可补足……” 这言语似是话里有话,说到一半,目光轻轻往阮晓露、凌振的方向看了一看。 阮晓露顿悟:这是在提点她,就算是个土匪,照样可以为国立功。如果这次表现规矩,以后万一落入法网,也许还能给她减减刑。 同时心里转念头:孟康和段景住,说不定也是宋江“招安”来的江湖豪杰,指望凭这次买马的功劳,混个正式编制。 宋江介绍完自己这边的人,大伙不约而同,看向他身边正襟危坐的另外一位绿袍领导。 这人胡须浓重,衣冠整齐,佩饰华贵,自从开会伊始,就一直没说话,目光阴沉沉的,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走神。他身边跟着几个亲信随员,也都是一副扑克脸,按着腰刀,跟左右逢源的宋江完全不处在一个频道上。 还是宋江替他做了自我介绍:“这位赵公良嗣,是童枢密手下干将,咱们此行的总指挥……” 一句话说得众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宋相公,咱们不是去北国买马的吗?” 马匹虽然要紧,也不至于让蔡京童贯的心腹齐聚此处,那么隆重啊! “买马是幌子。”那赵良嗣突然开口,声音洪亮而粗粝,“召各位前来,另有任务。为防节外生枝,采用军中惯例,出发后再跟你们细说。如今咱们已在茫茫大海之上,谁也不许起异心,否则船 上军官可不是吃白饭的。” 他一开口,小厅里嗡嗡嗡炸开了锅。 这人虽然是官宦打扮,但开口一副燕冀口音,绝非宋人。而且这开门见山的直白丑话,也不是朝廷命官的言语风格。 “别猜了!我出身辽国,但现在是大宋枢密院秘书丞,比你们官都大,见过圣人,御赐姓赵!”赵良嗣粗声道,“我为什么在这,我只说一遍:那辽国天祚帝荒淫失道,国家指日覆亡,我为之失望已久,早已弃暗投明,视辽为仇敌。辽境以北,有大金国,与辽为世仇,近来厉兵秣马,攻略契丹旧地,颇有态势。我奉童枢密、蔡太师之命,秘密渡海,结好大金,与之相约攻辽,收复燕云,立不世之功!” 他自己哈哈笑了一阵,怀里摸出个锦袋,晃了晃,又收回去。 “这是童枢密的亲笔信。你等的任务,就是把这封信递到那大金国酋长的手里,缔结盟约,以治伐乱,替天行道,复中国往昔之疆!……哈哈,哈哈哈!”
第148章 赵良嗣胸有成竹的说着, 底下众人又是新奇,又是惶恐。 “……我们?” 什么结盟啊,打仗啊, 庙堂之上的事情,寻常人也弄不太懂。但听他所言, 貌似是事关国运的大事, 怎么就落到自己一群虾兵蟹将头上? 若非战船高大,仪仗合制, 各样文书公章都做不得假——否则,真要以为是有人做局诈骗。 赵良嗣笑道:“宋相公跟我说, 选的一队人马, 都是能力出众的人才。别说你们不敢!” 孟康挠着一头花白, 小心道:“可……可那大金国在何处, 可有人去过?” 赵良嗣:“……我是识得陆路, 这不是隔着个大辽国, 没法走吗!难道我们能大摇大摆的跨越国境, 跟他们边关将士说, 是去勾连你们敌人,灭你们国家的?这点道理都不懂?——只能走海路。绕是绕一点,但肯定能到。我差人向渔民打听过了, 往北一直航行,过三五个岛, 几天就能上岸!”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寻常人少有的狂热。大约是为了表明自己“弃暗投明”之举的正确,他比寻常辽人更敌视辽国,比寻常宋人更热爱大宋。言语之中, 志在必得。 大家有点无语。此时约莫已航出十数里之外,海浪翻涌, 船身微微摇晃。 当即有人犯恶心,告罪冲出门。 赵良嗣望着那人的方向皱眉:“递一封书而已,有什么难的?只是此行关于国家机密,我丑话说在前头,诸位必须严守秘密,若有泄密者,严惩不贷。若有临阵退缩的,回去议罪!都听明白了?” 他说得挺明白,但这态度让人笑不出来。大家有气无力答:“听明白了。” 宋江忙补充:“赵公心直口快,其实一片丹心。咱们众人都是为朝廷做事的,上头有令,何必多问,全力以赴便是。小人说句不好听的,以咱们的身份地位,纵然满心尽忠为国,也无法上达天听。今番有幸能做这头一批出使友邦之人,为国家立千秋万代之功业,回来以后人人称颂,岂非荣幸?便是受这几日的晕船之苦,也是值了。” 大家一听,倒是这么个理儿。出海航行虽然危险,但所谓富贵险中求。自己一辈子耽在基层岗位上,能有几分出息?晕几日的船,博一个加官进爵、青史留名,可不是划算? 唯一不太痛快的,就是长官们先斩后奏,没给自己留出安排家事的时间。但既然是国家机密,那也情有可原。以登州地方的办事水平,这事要是提前讲明,转天就能弄得尽人皆知。 于是一个个笑容满面,互相鼓劲,又对领导表忠心,一定做好本职,圆满完成任务。 当然,也可能有人心中另做他想。但绝对不能表现在脸上,逆领导的意思。 赵良嗣满意点点头。 “天色晚了,去休息吧!几位军官商量一下,排好夜班,别让人在甲板上乱走!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哈哈哈!” 众人声喏,鱼贯而出。官靴踏在甲板上,笃笃笃的声音传遍四周。 唯有一个眉眼秀气的年轻“军汉”,泥胎似的立在墙根,不知陷入什么白日梦,人都走了,还在发呆。随着厅内人员渐稀,越来越显眼。 凌振有点着急,和她擦身而过时,轻声提醒:“兄弟,走了走了!” 阮晓露还站着军姿,表情恍恍惚惚的,凌振催半天,才梦游似的举起一只手,指着那赵良嗣,轻声问:“你听见他方才说什么了?” “哪有用手指长官的?不要命了!”凌振慌忙把她的胳膊扒拉下来,不用分说,一把推走,“我都记住了,有什么不清楚的回去我给你讲!” 阮晓露差点在台阶上绊一跤。回头看时,几位领导面前已经摆上小饭桌,上了一壶热酒和几碟酱菜。 三五歌伎行礼上前,铺开桌椅,鼓板吹箫,弹筝唱曲,伺候官大人用餐。 阮晓露眼都直了,原来这船上竟不止自己一个女的。 这帮当官的还真会享受生活! * 当然,各种随行人员就没有餐桌和歌女的待遇。在底层舱房里领到清水干粮,就各自散去,在分配的铺位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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