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喊了一阵,雷声大雨点小,没人带头举手。 毕竟心里倾向招安的,都有点羞于公开。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跟自己志同道合,不敢显得过于扎眼。而且几千人同时举手,也难以统计。 这一局面不难解决。吴用也早有办法:“可以进行匿名投票。过后由军政司兄弟专门计票。” 阮晓露笑道:“再好不过。” 她也不想搞歪门邪道,绑架全山人民的意愿。她只管跑个腿,如果投票结果不如她意,那她愿赌服输,就当自己白跑一趟。 当然她心里也多少有所衡量,跟在宋江后头喊招安的约莫只是少数人,沉默的大多数未必对招安多感兴趣。 毕竟能从招安中受益的,只是本事高强、适合做官的一小部分;绝大多数普通喽啰,招安之后也不过是大头兵。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年头当兵是贱业,没有丝毫社会地位,打仗时做炮灰,和平时被上级驱使,做些杂活杂役,说不定还被克扣军饷,吃得还没梁山上好呢。 匿名投票的具体流程,梁山人民也已做得熟了。铁面孔目裴宣当即摊派:“大家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明儿一早,在聚义厅门口起一口铜缸。凡投票者,需在纸张或布片上画圈或画叉。圈代表招安,叉代表维和。注意,只接受纸张和布片。若有拿树叶、瓦片、木块、动物皮毛、旧鞋底等投票的,一概作废……” “等等。”宋江忙道,“为何一定要等明日。兄弟身上带得几张宣纸,裁开了,足够头领们投票……” 眼看日头一点点偏西,他还有其他公务要办,傍晚还得赶回府衙呢。 谁知大伙纷纷笑道:“宋江哥哥,你久不来梁山,不知俺们现在的规矩。这种决定山寨发展道路的大事,不光头领们有权投票,喽啰、家眷,不限男女,都能投出宝贵一票。这近万张票,今天怎么也统计不完的。你且安心等候消息便是。” 宋江无语凝噎。公平是好事,过分的公平只会影响效率的啊! 而且兄弟们怎么搞的,瞒着他,居然把老弱妇孺也纳入了决策体系,难道是晁天王的意思?如此的妇人之仁,是如何让梁山在腥风血雨中存活到现在的? 但既然是山寨多年传统,他一时间也无法说得大伙修改,一时间心急如焚。 怎么没人早告诉他,梁山上是“一人一票”?他游说了许久,给不少高阶头领做了思想工作,可没时间洗脑所有大大小小的喽啰啊! 但宋江不愧是宋江,当即点头称是:“此法最为公平,以后兄弟当在衙门推广。” 然后话锋一转,道:“但兄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山上都是豪爽人,难道还能堵他嘴?晁盖马上道:“但讲无妨。” “一人一票,虽然公平,但不算公正。”宋江道,“既然是决定山寨发展道路,自然是见多识广、洞察世事的兄弟,更该说得上话。咱们梁山虽然人才济济,但上万兵马,总有滥竽充数、不学无术之辈。如果他们的一票,和功勋卓著的老兄弟价值相当,公平何在?如有刚上山三五天的新人,寨规还没背熟,一套拳还没练下来,说话的分量却和晁天王、吴学究、公孙先生他们相同,又岂不是令人寒心?” 众人愕然之余,不由得点头。“一人一票”实行这么久,竟没想到如此弊端。 “况且,”宋江道,“山上喽啰,尽归各寨头领调遣。大哥投票,小弟自然跟着大哥,又何必单独计算他们的票数?依小可看,让‘天罡’、‘地煞’级别头领参与投票,足以体现民意。既然时间紧迫,那只能事急从权,大家说怎么样?” 说毕,微笑看了阮晓露一眼。 ——是你自己说的刻不容缓,那我提议投票从简,只计算正式头领票数,不算过分吧? 山上不少喽啰当惯了追随者,此时也觉宋江言之有理,纷纷道:“要俺投票俺就投,不过既然是火烧眉毛的事,那俺们不投也可以。就跟着守寨大哥,他们去哪儿俺去哪儿。” 阮晓露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心中只叹社会制度不够发达。要是现在实行全民普选,宋大哥高低也得是个大宋宰相。 但是,让她跟宋江唱对台戏,比赛忽悠人的手段,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是胸中本事不够用。 “我有更好的法子。”她忽然道,“宋大哥也许知道,俺们山上实行军功制度,只要立功,都能攒下军功券。” 宋江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 “既然统计全民票数来不及,”阮晓露道,“那不妨以军功券投票,设立两个箱子,分别写上‘招安’和‘维和’,赞同哪一项的家人,就将自己的军功券投入哪个箱子。到时候只要数每个箱子里有多少军功券……” 她一边说,一边心中盘算,人群里锁定 一个秃头:“蒋教授,这样可行吗?统计得过来吗?” 蒋敬还没发话,宋江反而面露喜色。如果让所有人以军功券投票,好像形式上更公平,但可想而知,职位高的头领立功多,寻常喽啰依旧缺乏话语权,对“招安派”依旧有利。 “贤妹果然足智多谋!立功多者,自然更适合决定梁山的去向。” 有人附和笑道:“好啊!反正近来军功券发得太多,人人都有,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说话的是杨志,靠着任劳任怨搬砖干活,今日早已是军功大户,一沓军功券无处存放,让他拿来塞枕头。有时候还借给别人周转救急。 他被迫落草之前,毕生所愿就是封妻荫子,重振祖先威名。宋江的招安许诺正合他意。 也有人发愁。 “不行不行,”有人道,“军功券俺拿手里,就去跑腿部门换东西了,一张也没攒下呀!” “俺好不容易攒了几张,都投出去了,明儿拿什么请人办事?” 总而言之,大家模模糊糊地觉得,“手头军功券多寡”并不和“立功多少”成正比。军功券之于梁山,就像外面世界里的银钱货币。若有人贪图享乐,把辛辛苦苦挣来的军功券都花了出去,今日岂非无票可投?若有人艰苦朴素,军功券全都攒着,纵然功劳平平,但今日岂不成了最大赢家? 苦于笨嘴拙舌,没法表达这么复杂的意思。 花小妹伶牙俐齿,插嘴:“有什么不公平?立功之人得到军功券,可是当他以军功券换取跑腿服务时,已经将自己的功劳折算了出去。这些已经兑现的功劳,当然不能拿来投票。反之,如果一位兄弟立功不多,但也从未因个人事务麻烦山寨,难道不是给山寨节约了资源,变相对山寨多做贡献?总之,我觉得这法子不错。” 她算不出全山人民手头大约有多少军功券,也懒得算,只知道无脑附和阮姑娘的提议。至于宋江么,不把他踢三个筋斗丢下山,算她宽宏大量、慈悲为怀。 “而且,并不是让大伙将手头的军功券全部清空。”阮晓露补充道,“大家可以选择性投出自己手中的票券。如果非常倾向于招安或维和的,不妨倾囊而出,把手头的军功券都砸出去;如果觉得模棱两可,或者愿意随大流,那也可以省着点儿投,留着军功券以后自用。咱们说好了,投票多的,不代表他对山寨有多忠诚,投票少的,也不代表他集体意识淡泊;它只代表大伙对山寨当前要走的道路有多少信心,准备迈多大的步子。” 宋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贤妹想得十分周到。” 她这个提议,算是冲淡了一点“功高者通吃”的可能性,同时给军功低者留足了面子,让他们更积极地参与其中。 不过,宋江十分确信,即便采纳她的“补丁”,山上依旧有不少高阶头领,愿意拿自己手头全部的军功券来换一个招安——不然,他上任以来这么多次梁山做客,岂非白跑? 厅内人众数百,嘴巴微张,听着宋大哥和阮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军功投票”的流程顷刻间成型,都有点消化不过来。 “以前没这么干过啊……真能管用么?” 只有吴用的脑子高速运转,紧跟两人的思路,不时和蒋敬讨论几句。 “小生以为,兹事体大,不宜沿用旧例,不妨开此先河,解决眼前急事才是最要紧的。” 军师想得更深一层:近来山上军功券发放甚多,用处却少,“通货膨胀”愈发严重。长此以往,势必影响山寨士气,军功系统也迟早乱套。趁此机会,报销一批军功券,重新锚定它们的价值,对山寨有利无害。 晁盖自知文化程度有限,不便瞎指挥,问了山上几个识字的、做过官的,均道可以一试。 “那好。”裴宣重新设计流程,“明日一早,在聚义厅门口投票……”
第260章 第二日天不亮, 性急的就凑到聚义厅门口,果然见到一些变化。 “嚯,”鲁智深笑道, “还挺正式。” “替天行道”的杏黄旗底下,临时搭起个小棚子, 三面围草, 一面挂帘,门口守着两个喽啰。鲁智深掀帘信步而入, 光头撞到棚子顶,哗啦啦, 掉下来几束稻草。 守门喽啰忙道:“师父, 您小心点, 别撞塌喽。” 鲁智深拨拉光头上的草, 抱怨道:“也不盖高点儿。” 喽啰不敢跟鲁大师顶嘴, 陪笑道:“这不是时间紧么。” 鲁智深低头一看, 棚子里别无他物, 仅有两个完全相同的巨大竹筐, 六面编织,不留开口。左边竹筐上用黑漆写着“招安”;右边竹筐上写着“维和”。两个大字笔力矫健,当是圣手书生萧让的墨宝。 守门喽啰知道鲁智深不识字, 积极介绍:“左边的哪个……” “洒家知道,是招安嘛!”鲁智深不耐烦, “上头画着呢。” 喽啰一惊,连忙凝神细看,只见“招安”二字下面, 另贴宣纸一张,画着皇帝高座, 底下数人戴着幞头,俯首参拜;“维和”二字下面,画着雪山冰霜,一队兵马顶风前行。 寥寥几笔,都画得十分传神。喽啰羡慕地上手去摸。 “李姑娘的画技又精进了哇。” 这李瑞兰真是老天爷赏饭。本来会画两笔已经很难得,“全运会”期间,跟那个龙舟赛冠军张择端相谈几次,竟似打通任督二脉,下笔如有神,成了梁山吴道子,她绘的扇子据说在外头炒出了一百两一把的天价。 有如此清晰简洁的绘画提示,就算目不识丁者,也不会弄混两个投票筐的性质。 鲁智深掏摸怀里,掏出六七张带着酒肉香气的军功券,不好意思地呵呵笑:“攒下的军功都让洒家去换挨揍的撮鸟了,没剩几张,不是洒家立功少哇。” 一边说,一边回头,却见草棚帘子合上,把他和外面群众隔了开来。 “这、这是咋回事?洒家又不怕人看!” 守门喽啰忙解释,因为投票是匿名形式,一次只能进来一个人,放下帘子,谁也看不见他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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