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的规矩简单粗暴,是一刀切的“少数服从多数”。到时候计票,不需要很大的票数差距。就算“招安”只比“维和”多一票,那也算招安派胜出。 这导致了两种不同的心态: 心中倾向于“维和”的好汉,眼看自己的希望要落空,心里愈发焦灼,不得不收起懒散骨头,跑到宿舍翻箱倒柜,搜刮出最后几张军功券——有的沾着臭袜子味,有的已经在墙角生霉,有的团成一个球,有的被酒菜汤水泼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由金大坚验过,虔诚万分地扔进竹筐里,只盼能扳回一局。 平时胆小怕事、人云亦云的,在好友兄弟的劝说下,也硬着头皮走出房门,投下自己庄严的一票。 而倾向招安的好汉,既已知道眼下“招安”占优,倒没必要孤注一掷,把手头所有的军功券一把□□。 这些人就开始打小算盘。反正“招安”曙光在望,不如自己省下几个券。横竖招安之前还有一年半载的工夫,得留在山上收拾东西、准备行装、处理帮派事务……这段时间内,还是得手头有券,以备不时之需。 而且,军功券由于其优质信誉,已经成了北方绿林硬通货。在山东附近一些山头,以梁山军功券作为抵押,可以临时借来金银、兵器、假身份、甚至搬取少量救兵……可谓居家旅行之必备法宝,行走江湖之优秀外挂。 等到梁山好汉真的离开梁山,这军功券可就绝版了。自己留着一些,有益无害。 只见孔明孔亮携手走来,两人各自摸出一张军功券,十分优雅地掀帘进棚。 孔家兄弟是宋江行走江湖时收的关门弟子,虽然武功没学几招,但平素没少拿宋江的名头压人。今日大家想也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的意向如何。 武松笑问:“投的哪一项?” 孔亮看到武松,一个轻微的寒颤,满脸堆笑:“匿名投票,我就算想说,裴先生也不让啊。” 毕竟招安属于背叛绿林初心,又不是啥值得骄傲的事儿。不想大声嚷嚷。 武松又问:“这么多年,只攒下一人一张?” 两人回道:“师兄莫要取笑。” 其实他们枕头底下还有十几张呢。但何必为这事掏空家底?总得给自己留点后路嘛。 其余还没投票的“招安派”也怀着类似的心思。眼见大势已定,就开始吝惜自己的筹码。宋江连连眼神催促,派何涛在场上走了好几圈,旁敲侧击地一个个人问过去,大家才不情不愿地摸出一两张军功券,投入“招安”的竹筐,意思意思而已。 咚咚几声,聚义厅前大鼓敲响。杏黄旗迎风招展,送走西垂的斜阳。 阮小七脚踢石子,往地下啐一口痰,忿忿道:“姐,今番……” 抬头一看,人没了。 “我姐呢?” 旁边几人如梦方醒:“阮姑娘?刚才还在啊。” 正当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草棚、以及最后几个投票者身上时,阮晓露却不知何时消失了。 顾不得找她。铁面孔目裴宣命人拆掉草棚,露出那两个封着口的大竹筐。金大坚上去鼓捣两下,竹筐松动,露出盖子上的卡扣。其中一个已经被栾廷玉掰坏了。 宋江出得厅来,看看众人脸色,马上猜出结果如何。他环顾山巅浮云,微笑催促:“都投好了?还有没有人?晁大哥?” 晁盖青着面孔不说话。他心里的闷气达到顶峰,忿忿地想,招安吧,招安好,兄弟们各奔前程,自己挂印辞官,回东溪村种地。 什么兄弟义气,都比不过宋公明这张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派人把他拦在山门之外,或者喝酒时让人下点蒙汗药,免得听他叨叨。 宋江看了晁盖脸色,自然也能猜到他心里没想好事。不过宋江问心无愧,日后大伙定会念他的好。 底下众人稀稀拉拉地答:“没有了,都投过了。” 吴用再问一遍:“还有没有姗姗来迟,要来投票的?若是没有,即可计票。” 他吴加亮一生顺势而为,少年时立志科举,发现考不上,从从容容地改行教书;发现教书育人不赚钱,还经常挨熊孩子整,于是果断改行当土匪;如今大势所趋,土匪大概做到头了,他也欣然接受,开始盘算招安以后,自己这满腹经纶能在何处用武。 不过,不知为何,明明阶层跃升近在眼前,他却没有多少狂喜之情,脑海里想不出富贵荣华、衣锦还乡的画面,反而感到有些空虚,好似身在茫茫云端,随时都会坠落…… “喂喂,还有人吗?没了?”孙二娘嚷嚷,“不等了,来个痛快的!” 裴宣缓步上前。 “等等——”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飞了过来,“我我,还有我——” 全山猛回头,有人扭了脖子。 只见林中山道里,闪现一个飞奔的身影。阮晓露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跟无数头领喽啰擦身而过,停在空场正中,不住的喘气。 宋江本能地觉得不妙:“贤妹这是……” “我来投票,”阮晓露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还没开盖儿吧?” 阮小二先大惊小怪:“你不是说你已经投过了吗?投了二十几张……” “我记错了嘛。”阮晓露旁若无人地擦汗,包裹掼在地上,招呼喽啰,“来接一下。” 众人听她那包裹落地时,咚的一声闷响,里头东西还挺沉。 裴宣一声令下,两个军政司喽啰咔咔开了下肩膀,一齐拎起那包裹,众目睽睽之下打开口,两边一扯—— 没人讲话 ,只有山风卷着杏黄旗,发出扑扑的声音。 许久,鲁智深笑骂道:“直娘贼。” 只见那包裹里没别的,一捆捆,一扎扎,整整齐齐的都是军功券。 “对对,都投。”阮晓露喘匀了气,吩咐喽啰,“就投那个……匿名不能说对吧?就那个,那个。” 军政司喽啰一言不发,拆开一捆军功券。 投票箱子都搬到外头来了,还“匿名”,匿个寂寞。 宋江脸上骤然变色,礼貌地提醒:“阮姑娘不是已经投过票了吗?” 几个文职喽啰在那长长的名单上颠倒寻找,看了又看,道:“没有。名单上没她的名字。” 这下多人哗然。梁红玉叫道:“你不是说……” 再一细想,她好像确实不曾明确说过“俺投好啦!”,只是她一整天都在热心地给“维和义军”计划拉票,全山上下跑来跑去,这儿走走,那儿聊聊——大家先入为主,都觉得阮姑娘肯定是自己已经投票,才有那么多闲工夫游说别人。 谁能想,她竟然如此沉得住气,硬是等到最后一刻,才想起来自己手头有券! 扈三娘扑哧一声笑了。冷若冰霜的脸上绽出一刻红晕。 杨志粗眉紧蹙,大嗓门喊道:“不是,你哪来这么多军功券?” “就是啊,”多人跟着附和:“这么多券不会都是你的吧?——如果要给别人代投,需要委托书的!” “都是我的。”阮晓露坦然道,“这些很多吗?” 离得近的细看,果然,阮晓露搬出的那些军功券,样式都微有不同。梁山自从创立军功券制度,几年以来,券面设计改了几次版,增加了一些防伪措施。随着旧券被回收使用,逐渐退出流通,山上好汉手里拿着的,多是新版军功券,三色套印,边角凹凸,有军师和寨主的双重签名。 而她亮出的军功券,从简陋怀旧的第一版,到花里胡哨的最新版,五颜六色,样式齐全。 最意外的当属宋江。他蓦地站起来,求助般地看看那些“招安派”兄弟,又看看晁盖,轻声道:“她一个人,如何挣得这许多军功?” “梁山物流部门创立初始,就曾制定规范,凡寨中人众,请我跑腿办事的,三张军功券换一次机会……” “这个我知道!”宋江有点控制不住,声音高了一个调,“我是说你——” “俺阮小六帮梁山兄弟排忧解难,每完成一单跑腿,都能获丁等功。这也是长久以来的规矩。”阮晓露笑道,“两个丁等功换一张军功券。再加上跑腿之外的事也有立功,攒下这些家当。谁要不信,去翻军功簿。多亏军师细心,从俺上山以来、购买牛大夫避疫药丸立的第一功,笔笔都记着呢。” 军政司喽啰已经一丝不苟,将一整捆军功券都投进了“维和”,拆下一捆。 呼啦一下,山上炸锅,议论声嗡嗡响彻,惊起一群乌鸦。 小小一个跑腿工作,日积月累,竟然攒出这么多军功券。照这么看来,地煞第二十三位的阮小六姑娘,才是梁山立功第一人,胜过林冲杨志武松鲁智深花荣……是当仁不让的功勋冠军! 阮晓露朗声道:“我知道这功劳比不上大哥们一刀一枪拼出来。我和手下团队所以能在梁山踏踏实实的做物流、攒军功,都是因为有人在前头顶着,打出咱们得江湖地位,让我在江湖上得以安全行走。所以俺从来不炫耀自己的功劳,也不打算拿这些军功券压人。但既然是同等的军功,今天投票之时,就能有同等的分量。” 这话说得很谦虚,表明自己本事比不上那些大佬好汉,抢不走明星们的风头。 但也不是妄自菲薄,也完全没否认自己的功劳,甚至引以为豪。 阮小二忽然哈哈大笑,左右四顾,道:“嘿,不愧是俺妹子!” 阮小五也微微一笑:“有谁不服,可以上来提意见。” 没人当这个出头鸟。大家面面相觑,都沉浸在“她居然有这么多军功券”的旷世震惊当中。 细心的暗自数数,若按“两次成功跑腿,换一张军功券”来算,她这十几捆军功券足有三五百张,则说明这几年来,她帮山寨居民跑腿办事,足足有近千次数…… 她没使阴招,堂堂正正,用的都是自己多年积攒的辛苦所得。 有人小声嘟囔道:“这么多军功,当然都算数!俺们这些小头目、小喽啰,没那么多阵前杀敌的机会,还不是靠搬砖、修路、造饭、挖井、摆渡、开荒、打杂……靠这些不起眼的小事,一笔笔挣来功劳。难道这些功劳不重要?没有俺们做的这些小事,梁山好汉拿什么去逞英雄豪杰?” 说话的是宋万,虽然贵为梁山元老,但习武资质实在是有限,一直在“地煞”最后几名晃荡。派出去作战冲锋,他永远跑在最后一个。下山抢劫通常颗粒无收,有时候反而被客商踹上一脚。 但是他数年如一日,兢兢业业的看门守寨,也攒下不少日常军功,并非无用之人。 李瑞兰细声附和:“当然重要!” “对对对,”史进跟着喊,“军功无分高低贵贱,只要给山寨做了贡献,都是英雄!我上山第一天,大伙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杜迁、李立、曹正、何成等人也纷纷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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