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鲁智深嗤之以鼻,“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不顾喽啰的反对,掀开帘子往外一看,果然外头已经排上了队。 梁山安宁日久,不少人都开始耽于安逸。此时忽然让大伙投票,决定山寨集体第三次“转型”,结束悠闲自在的躺平生活——不少人都有点茫然失措,没做好心理准备。 但时势不等人,只能赶鸭子上架。大家见有鲁大师牵头,紧张略为缓解,在队伍里说说笑笑。 投票筐上各有凹缝,大小刚刚够塞一张厚纸。上面配有可滑动的遮挡板。鲁智深拨开挡板,将军功券一股脑塞进“维和”的竹筐里。 透过细小的竹编缝隙,可以勉强看到,几张军功券飘飘忽忽,落到竹筐底部。 守门喽啰抽出纸笔,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第一个投票人名字:花和尚鲁智深。 鲁智深大手抽出,那挡板咔哒一声,合入原位。 鲁智深吓一跳:“直娘贼,它夹洒家手!” “不不,不是。”喽啰忙道,“这是金大坚金师傅连夜赶制的锁扣机关,保证选票安全,防止有人破坏。” 鲁智深两条粗眉毛皱在一起,嗤之以鼻:“谁敢破坏这个?” 掸掸手,大步跨出草棚,在太阳下一眯眼,朝着投票的队伍笑道:“二郎,别磨蹭!” 武松端一碗酒,坐在旁边,压根没排队。 “师兄又不是不知。我但凡立点功劳,都去换‘仙人酿’了,此时一张不剩,惭愧。” “仙人酿”供不应求,山上早就出政策,用军功券换酒,起个市场调节的作用。最近蒋敬统计,这几年来,大部分酒都让武松换走了。武松此时两手空空,也不懊恼,朗声道:“若是招安,我自寻个寺庙,自在快活罢了。师兄你呢?” 鲁智深一怔,挠挠自己光头,不解:“难道还有人会投招安?洒家投了维和呀?” 守门喽啰小心提醒:“保密,师父,保密!你这大声嚷嚷,让别的兄弟怎么办?” …… 不光梁山众人今日忙碌。梁山要投票决定山寨前途,照例请江湖朋友前来见证。虽说时间紧迫,这消息传不太远,但还是有一些附近的豪杰受邀前来,怀着好奇和敬畏,目睹这一投票流程。 扈三娘押镖时恰好路过山脚,顺便上来看看。听到喽啰跟她解释了事情经过,忍不住轻笑出声。 “招安?”她道,“你们这些无法无 天之人,官场能容?” “小的不知。”那喽啰如实答道,“但宋大哥保证过……” 扈三娘拉把交椅坐下,沉默看戏,寻思是不是得赶紧给自己的庄子找个新的贸易伙伴。 聚义厅内,晁盖和宋江对坐饮酒。宋江今日没穿官服,一身便装,让火把的粗犷光线照着,也显出饱经风霜一张脸,眯起眼时,眼周爬上皱纹。 “咱们兄弟可有多久没聚过了?……以前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每次都错过时机,唉……” 晁盖想起往事,也泪光点点。眼前的宋江依稀还是那个郓城县的小小押司,因为奔波得急,头顶帽子歪着,领口都是汗渍。 “兄弟,你老啦。” 宋江客气地笑道:“大哥一如当年。” 宋江今日也是冒了极大风险,破例在梁山住了一夜,以便亲临第二日的投票现场——说是凑个热闹,其实也有监督之意。 他不敢再让李逵留在山上,找个借口打发他和大部分亲随回去,自己只带心腹数名,等待投票的最终结果。 堂堂太守留宿土匪寨,传出去,够他到岭南吃一辈子荔枝。好在宋江人缘好,深得下属爱戴,已经统一了口径,对外只说是太守车马劳顿,偶感小恙,就地休养。 晁盖和宋江又干几碗酒,把这几年的往事一说再说。直到咀嚼不出什么新意,晁盖蓦地放下酒碗,笑道:“贤弟少坐。我去看看情况如何。” 只见草棚周边热热闹闹,梁山人众一个个进入草棚,放下帘子,投出自己庄严而宝贵的一票……或者很多票。 由石秀带领一队膀大腰圆的“督察员”,持着哨棒,分列草棚左右。万一出现暴力拉票抢票、兄弟之间因为投票不同而大打出手之事,可以迅速物理摆平。 绝对的公平,要靠绝对的力量来保障。这也是梁山近年来摸索出的宝贵经验。 有人很坚定。杨志走入草棚,想也不想,把三十几张军功券齐齐塞入“招安”。 兄弟情是真的,义气是真的。然而他也是真想重新回到军队里建功立业,让杨家将的名字重新响彻全国啊。 有人依旧动摇。齐秀兰小心翼翼地捏着六张军功券,左看看,右看看,想起宋江的允诺:招安以后,把她调入都曲院的官办酿酒作坊,连带给她老公一个编制,让他俩轻松拥有开封户口! 如果走维和路线呢,以她夫妻的本事,大约没法去北方耀武扬威。多半是留在山上,继续现在这种日子。不过,也许能把她的独门好酒卖到北国去…… 齐秀兰纠结许久,最后双手各持三张,预备来个雨露均沾,每个竹筐里都投三票。 临推开遮挡板,她忽然福至心灵,骤然开悟,意识到:“嗐,要是每个筐子里都多三票,最后统计的时候没影响嘛!该哪个多,还是哪个多!” 她迅速将六张军功券都收回怀里,整理表情,昂首挺胸离开草棚。 也有人心怀鬼胎。石勇在上梁山前,和宋江有着一面之缘,帮他带了封信,蒙宋江指点了几句人生智慧。就凭这几句点拨,石勇来到梁山之后,迅速成为蹭功小能手。明明自己本事平庸,江湖上战绩寥寥,可偏偏总是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还险些把物流部门从阮晓露手中截胡过来。 石勇踅进草棚,看看四下无人,蹲下,眯起眼睛怼上一个竹筐,想从细细的竹条缝隙里,看出里头军功券的多寡。 他自始至终都站在宋江“招安派”这边。宋江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不能在山上逗留太久,于是拜托石勇留意投票动向。 石勇气沉丹田,臀部发力,用力一抬,那竹筐纹丝不动,只是咯吱咯吱响。 守门喽啰听到声响,忙跑进来一个。 “石大哥,不是这么玩的。”喽啰道,“掀开上头的遮挡板……” 出于全山平均智商考虑,喽啰第一反应是以为石勇找不到投票口,赶紧指点了一番。 石勇无可奈何。竹筐由山寨手工达人金大坚独家设计,装有多重防盗防篡改机关,哪那么容易让人搬起来。筐体编织得又密又厚,产生了半透明的效果,既能看到自己投下的军功券去向,让人安心,又不至于让人看到筐中票券的细节,不至于猜出其它票券是谁所投。 石勇等喽啰出去,草棚里只剩自己一人,才打开手中包袱,抱了一满怀的军功券,一张张塞进投票口。因着动作太急,有几张落到脚下,又手忙脚乱地拾起来,在外头排队兄弟的催促声中,一口气塞了进去,然后看着这一堆军功券落入筐底,这才转身出门。 铁棒栾廷玉排在队首,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片刻以后,草棚里发出咔嚓一声。 守门喽啰心力交瘁:“大哥,栾教师,这个遮挡板是不能掰下来的……”
第261章 一个便服公人, 也支个凳子坐边上,不时跟来投票的好汉们招呼。 “阮五哥,好久不见啦, 哈哈……兄弟就是来串个门。宋太守在聚义厅里饮酒,欢迎大伙前去跟他聊天, 答疑解惑。” 济州府巡检何涛, 早先在张叔夜麾下时,就充当了官府和梁山联络的桥梁。当年差点被阮小五割下双耳的心理阴影早已散去, 如今他是这“官匪勾结”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梁山好汉见他老实, 又给山寨行过不少方便, 也跟他客客气气。 何涛的编制是吏, 不是官, 因此尽管在衙门打工多年, 因功获利不少, 但升迁路径已到天花板。他没有宋江的际遇, 无法鲤鱼跳龙门, 只能耽在同一个岗位上,慢慢给自己攒养老钱。 如今宋江上任,何涛这样的“元老”自然更受倚重。每次来梁山做客, 都要带在身边。 宋江巴不得亲自拉着每个兄弟的手,让他们都去支持招安。但毕竟不便显得太猴急, 于是自己留在聚义厅,让何涛在场镇守,无形中施加压力。 梁山众人跟何涛也相熟, 有人鄙弃他为人,只是冷淡点点头。有人心里盘算, 倘若接受招安,说不定以后还跟何涛是同行,咧出个笑脸,朝何涛拱拱手。 --- 梁山左近的村庄市镇里,也来了好几位乡民代表。经过多年经营,梁山和周边村镇早就利益纠葛,村民们自然无法置身事外,也都应邀上山来见证历史。 东溪村王员外满怀希望地说:“要是山上大王们都招安做官,这寨子是不是得空下来?咱老百姓是不是能进去搬点东西,拆点房?” 这王员外是晁盖的发小,平时没少请“梁山公益”帮自己办事,逢年过节都派小辈去山上贺喜,自家开的酒馆茶馆也一直都对梁山好汉免费开放,可谓“梁山人民的好朋友”。然而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一提到梁山招安,王员外一点也不遗憾,首先想到的是薅羊毛、捞油水。 杏花村的郭姑娘嗤笑:“想得美,这等好事能轮到你?衙门不加咱们的赋就不错。” 这郭姑娘自从跟梁山女眷一同上学堂,近墨者黑,对财主老爷毫无敬畏之心,上来就怼。 王员外翻个白眼,不理她。 郭姑娘却突发奇想:“俺们能投票吗?俺们也有军功券……” “全运会的纪念品?”有人自山道跑来,抹一把汗,笑道,“划线作废了的可不行。” 众乡亲也都认得她,纷纷招呼:“我们说着玩的。阮六姑娘,你娘可好哇?” 阮晓露难得巡山跑。好久没回山,也该重拾一下过去的日常。 乡亲们看她态度轻松,不觉心想:说是决定山寨前程的大事,阮姑娘却一点也不紧张,可见梁山好汉本领高强,且有自信,不管到哪儿都能打出一方天地。 可山上的人就没这么潇洒。阮晓露跑到一半,树林里伸出只胳膊,抓起她就走。 “唔……” 梁山上壮汉不少,能一只手把她拎走的寥寥无几。阮晓露抬头看一眼,不满道:“我还没跑够心率呢。” “你是真不关心假不关心?”阮小二鼻孔出气,不满道,“俺们哥仨可把军功券都投去‘维和’了,票数还是不够。” 阮晓露惊讶:“你们还能看到票数?” 投票过程完全匿名,票箱也不透明,也没法搬起来称重。 阮小二道:“我让手下兄弟去盯着呢,多少能估计出来。” 阮氏三雄是百分之百反对招安的——并非他们缺乏爱国热情。其实当宋江来游说的时候,说到家国情怀、马革裹尸之事,三兄 弟也颇掉了一番眼泪。可是一想到招安以后要给朝廷打工,要守一堆规矩律法,这不能说,那不能干,还得跟上下级搞好关系,捞条鱼都得走流程打报告,三兄弟的态度十分坚决——这福气谁爱要谁要,俺们要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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