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晓露当然也坚决反对招安。虽然如今方腊倒台,不至于和梁山好汉两败俱伤,但贼寇就像韭菜,冒出一茬又一茬。如果梁山好汉现在接受招安,依然难免和江湖同道自相残杀的恶果。 但是北上维和也不是度假,一样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她告诉二哥:“宋江都说了,安心等投票结果,尊重咱们意愿。俺也不好太着急,显得格局小了。” 阮小二白她一眼:“京城混了几个月,学了个不爽利。” 往水边一指,阮晓露吃了一惊:“老大哥。” 只见船上坐着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再加上阮小五、阮小七摇船,聚齐了梁山的原始创业团队。黑漆漆的玄女石碑竖在水边,跟前供着几坛酒。 晁盖本来在跟宋江饮酒叙话,哪里坐得住,找个借口告罪离开,聚了几个心腹兄弟。七个人脸上都挂着心事。 只听阮小七道:“俺们手下的水军回报,赞成招安的兄弟,大多座次靠前,军功累累,而且一般都将手头的军功券全部投入,很少自留……” 余人嗟叹:“可见意志坚定。” 阮晓露插话:“那是因为若招安成功,军功券自然也没用了。” 众人一怔,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可是赞成组建维和义军的兄弟,”阮小七接着道,“由于没有先例,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都比较谨慎。纵然有军功券的,也只是投入一部分。更别提大多数低阶喽啰手中无券,纵然有心,也帮不上忙……” 众人神色愈发凝重。 阮小七这一句“帮不上忙”,算是揭示了这一船元老的立场。 阮小七最后道:“何成兄弟进去投票时,隐约看到‘招安’框里堆叠的军功券,比‘维和’筐里的,高过一掌之距。” 刘唐沉默一会儿,怀着希望说:“那一张张军功券是横七竖八塞进去的,虚虚的堆着。看起来高点儿,也不奇怪。” 大家都没接话,心里想,难道“维和”筐里的票券,都是平平展展放进去的? 许久,晁盖叹气:“是我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了。” 他好像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家长,看着小辈们茁壮成长,以此为乐。却不知,长大了的孩子有了自己的性格和际遇。逢年过节,他掏出口袋里珍藏的糖果,却发现他们早就失去了兴趣。 他在梁山上过惯了一呼百应的日子,去全然没注意到,宋江到任这一个月来,在梁山上搞渗透,搞游说,居然润物细无声地拉拢了那么多兄弟。 他好面子,在全山兄弟面前,尤其是当着宋江的面,永远是“尊重大家志向”。实际上,看着“招安”箱子里的票数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坐不住。 他忽然道:“加亮先生,你一向足智多谋,而今可有计策?” 吴用捻须一笑,怀里捞出一沓军功券,用布绳捆得结结实实。 “小生今番弃权,尊重全山兄弟志向。不管山寨是何命运,都会鞠躬尽瘁,兢兢业业……” 晁盖眉毛一竖,就想骂人。原本指望军师跟他站在一边,没想到这臭秀才居然搞一碗水端平! 但这也不能怪吴用。谁让他死要面子活受罪,没当众跟宋江兄弟翻脸呢?军师最善鉴貌辨色,难道还会无风起浪,擅自制造事端? 他忽然叫:“小六。” 阮晓露顿觉肩膀沉甸甸:“嗯?” “你还没去投票吧?”晁盖道,“虽然维和义军的路线是你提出的,但你也别避嫌,该出手时就出手,莫要日后空遗恨。” 阮晓露没立刻应,笑道:“好嘛,原来老大也是有偏向的。我看你跟宋大哥兄友弟恭的,以为你不介意招安呢,都不敢乱讲话。” 晁盖老脸微红,“我其实……” 小六姑娘心直口快,埋汰人不打草稿,这他已习惯了。但他还隐约从中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难道说,阮姑娘还有什么后招,只因没能摸准老大的心思,因此没使出来? 他当了这么多年寨主,学会了凡事顾全大局,学会了将兄弟们的得失放在个人喜好之上。不知不觉,也学会了隐藏喜怒、审慎表达、婉转含蓄…… 以前的他,是多么讨厌这种不爽利的性子啊。 晁盖下定决心,轻声承认:“我确实不太看好招安。平日里大伙跟你交好,你多去跟他们聊聊,我也去找大伙说道说道,咱们几个今儿都别闲着。不过记着,休要暴躁,伤了兄弟义气。” 临阵磨刀,总好过听天由命。 阮晓露得到领导一个肯定态度,这才满口答应:“好!” 其余人也轰然而应,跳下船,四下而散。 -- 不过阮晓露并没有急着把自己的军功券搬出来。三兄弟催了几次,她打马虎眼,装傻:“我投过了呀!投了二十几票呢!” 她满山溜达,把巡山一二三四队的朋友找来聊天。和以往的全山投票一样,很多底层喽啰、家眷懒得参与集体决策,觉得天塌下来有领导头领们顶着,自己那微小的一票半票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阮晓露软磨硬泡,用尽了自己上山以来的所有人情人脉,亲手从屋里搀扶出萧让的夫人、孔明孔亮的老爹叔叔、李逵的老娘(虽然她显然没有半点军功,但也请了出来,以示全民参与的态度);又到崔瑶琴的院子门口,隔门唠嗑半个时辰,最后崔瑶琴被烦得无奈,门开一条缝,送出七八张军功券:“烦请妹妹代我投罢。我知道这是山寨大事,与外子也谈过几次。但我身子不太方便,天气又冷,还是不出门了。” 阮晓露连忙接过,忽而意识到什么:你没告诉我你要投哪一项。“ 崔瑶琴笑道:“我既然让你代投,就是信你这个人。不论投向何处,我都认可的。” 阮晓露怔了半晌,道:“这个不行啊!你得有自己的意向啊!——我准备投维和,你呢?” --- 投票进行到一半,阮晓露意识到一个大漏洞。 自己具有现代思维,默认“投票表决”是履行自己意志;可是在山上很多人心中,投票就像集资做买卖一样,只消自己出本钱即可,并不在意买卖的内容。 在以往寥寥几次“全山表决”时,也有“代投”之事。有的小喽啰很会做人,每次全山表决,都跟着本寨头领投票,博个忠实追随的良好印象。 这次也一样,有人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草棚,于是拜托自己的顶头上司代为投票。 这种事本来是个灰色地带,无人闲的没事计较。可是今天投票规则不一样,从“一人一票”变成了“军功券投票”,如果再有人代投,将大量别人的军功券投入自己偏好的选项里,那就是成倍的赢家通吃。 宋江正是料到这一点,这才设计话术,促成了“军功券投票”这样的新规。 只见赛仁贵郭盛扛着一把拉风的方天画戟,戟尖挑着个大包袱,里头百十来张军功券。郭盛解释:“都是我们山后东旱寨的兄弟托我代投。” 然后,百十来张军功券全都进了“招安”。竹筐里的票券又堆高了一些。 阮晓露当即当了告状精,向铁面孔目裴宣检举揭发:“这不行!全山投票,照例就得全山参与,每个人都有责任清楚自己票券的去向!” 裴宣是从公务员滑落到土匪的,对朝廷体质已经心灰意冷,完全不待见宋江。 于是山寨临时增设新规:如要请人代投,需在裴宣带领的司刑部门监督之下,事先写好委托书,写明投票内容,然后按手印。禁止委托别人代替自己决策。 “都抬屁股起来!不差这几步路!要投票,自己去!要是像崔嫂子那样肚里有喜,可以请人代投!反正有帘子隔着,没人看见你投的啥!山寨兴亡,匹夫有责!……” 终于,又动员了几百个,大多是军功寥寥的小喽啰,对招安兴趣不大,多数都投了“维和”。 三阮、刘唐等几个山中元老也忙着游说各自相熟 的喽啰: “宋江哥哥说得好听,真招安了,又不是他管着咱,难保不会分配个难缠的顶头上司。到时候天天受鸟气。万一性子起来,把人伤了杀了,你怎么办?难不成乖乖等法办?还不是得重新落草为寇,白忙活一场……” 只是大伙没有宋江那样的嘴皮子。这些敞开心扉的大实话,有时候还算管用,有时候却被别人驳得哑口无言,话不投机,就有挥拳头的冲动。苦于寨规禁止,又有“监察队”随处巡逻,无法进行物理说服,只能点到为止。几场谈话下来,舌头仿佛离家出走,累得坐在地上发呆。 宋江一直气定神闲,坐在聚义厅里慢慢饮酒,顺便跟相识的兄弟都喝了一杯。过去几年里错过的叙旧,今日一次补足。顺便描绘招安以后的美好生活…… 守门喽啰笔下的投票名单越来越长。两个投票筐肉眼可见地填满。透过细细的竹篾缝隙,可以看到筐子里横七竖八的军功券,有的卷着,有的折着,底下的被一层层压实…… 到了未时上下,草棚外面已经没有人排队。而据出来的人说,“招安”框里军功券堆积的高度,似乎比“维和”要略高那么半寸。
第262章 何涛从相熟喽啰处听说此节, 掩饰不住喜色。 “好,好,晚间兄弟就回去禀报太守, 大家辛苦了!” 梁红玉凑到阮晓露身边,低声道:“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呀!真招安了, 咱们怎么办?” 真招安了, 他们男的有官做,女子肯定不能当官, 估计就是给点银子遣返回乡,无法再像女土匪一样撒泼撒野、以力服人。 花小妹悄声道:“咱们去制造混乱, 把那两个箱子做一番手脚!” 没人附和。几千双眼睛看着呢。 “对了, ”孙二娘问, “顾大嫂的票投了吗?” “没有, ”阮晓露摇头, “她人又不在, 谁也没法替她做决定。况且我心里有数, 她手头军功券也不多。因着擅自开赌, 被罚了好几次,都‘将功折罪’了。” 李瑞兰头头是道地分析:“其实大多数兄弟姐妹都是愿意留在山上的。只不过懒散的居多,手头军功券数量有限, 而且对于维和的意愿并没有十分强烈,所以舍不得投出所有的票券……” 反观“招安派”, 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大多是本领高强、立功多多的卷王。而且在宋江的洗脑式劝说之下,一个个都破釜沉舟, 舍得砸票。 分析分析着,就有人抱怨:“谁想出的军功券投票的馊主意啊?要是像以前一样一人一票, 说不定还能打个平手。” 阮晓露:“是我……” 大家无言以对。 越来越多的人到聚义厅前,虽然不知在等什么。也有些机灵的在观望。应邀前来见证的乡亲和同道也都聚了来,兴奋地交头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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