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咧开大口,笑着补充:“大多数商贾都不敢踏足缓冲区一步,诸位不畏风险,来跟我们做生意,已经是百里挑一,想必不是墨守成规的人。” 周通低声道:“就算你们懒得跑,辽国那么大,盐商也多,肯定会有人出大价钱买这个盐票。你们千万别胡乱出手,一定得谈个好价……” 那契丹富商一拍桌子,叫道:“我不干!把另外一半现银结给我,这事我保证不往外说。” 阮晓露微笑:“好说好说,肯定不会强迫各位。来,饭也吃差不多了。咱们进帐去谈。” 几个喽啰放下酒坛,凑上来,满脸横肉地笑道:“几位请。” 说是请,却把众位商人请进了不同的帐子。有人反应过来:“我们要一块……” 面对众多壮汉,微弱的抗议石沉大海。几个商人还是被分开,帐子里头早等着几个梁山头领——阮小二、阮小五、刘唐、何成、孙二娘……都是一身肌肉,一脸狞笑,跟刚才相陪的那几个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一看就是喜欢一言不合拧人脑袋的那种。 “哟,您来啦。”孙二娘热情地挽着那个契丹商人,抛了个穷凶极恶的媚眼,“怎么着,跟俺妹子谈得如何?” 那契丹富商身高八尺,肚皮盛油,穿个大皮草,整个人比孙二娘阔上一圈。但不知怎的,看到这汉家女子的笑容,平白心肝直颤。 “这,这个,”他兀自嘴硬,重复,“我不要什么私盐,我就要现银落袋,马上回家。” 孙二娘眼尾一挑,凶相毕露,这人不敢说话了。 “抱歉,余款没有,只有盐票。你要是不想要,只能自认倒霉,老娘派人安全把你护送出缓冲区。来人!” “等等,”那契丹富商又慌又怒,“没个商量的啊?” 眼前的客户肌肉太壮,威压感太强,确实没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本。不过,从他启程前来运送货物之时,就做好了亏本而归的准备。至少对方并非蛮不讲理,还让他拿回一半的钱,不至于喝西北风回去。 他小声说:“你们就不怕我去出首举报……” “谁管你,阮姑娘都研究过了,没有律法禁这事。”孙二娘嗤之以鼻,“再说,老弟,我看你生得眉清目秀,是个本分人,今儿提点你一句:你想今儿清清白白的出门,没问题;可跟你同来的那几位客商,可是都接了盐票,打算干笔大的。若你去官府出首,举报那几位走私食盐,而你,跟他们一道来,一道走,偏你是守法顺民,不曾与他们同流合污——你觉得当官的会信吗?” 孙二娘笑语盈盈,声音温柔舒缓,好像真是在跟人推心置腹。 但那契丹富商听了,登时毛发直竖。就连头顶髡发剃光的部分,也隐隐觉得发茬一根根立了起来,不由用骂了句契丹粗话。 ——不管他今日接不接受这盐票,他已经说不清了! 这才悟到把几个客商分隔开来的用意:谁都不知道其他人到底会选择守法还是违法,于是谁也不敢去向官府告密,唯恐自己也惹一身腥。 进一步想,就算自己规规矩矩,誓不堕落,可如果日后别人走私事发,自己势必也受牵连。到时自己钱也没赚到,还枉担个犯罪的虚名儿,多不值当! 孙二娘侧眼观察这契丹富商的脸色变化,心里暗笑:小六妹子这招攻心之术,对胡虏也挺管用的哈? 阮晓露自从前阵子经历了梁山投票风波,就悟出了一个屡试不爽的道理:凡事只要付诸匿名,就会生出猜疑和不信任,就容易把控人心。 就像经验老到的捕快会将犯人分别审讯,故布疑阵:他们都招了,你还嘴硬,你傻呀? 其余几个帐子内,其他客商也都经历着相似的心理考验:要么任凭义军赖账,要么拿盐票抵账。向官府报案?先想想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许久,那契丹富商强颜欢笑,道:“反正这浑水已经蹚了,只盼你们莫要出卖小人。” 孙二娘大喜:“老弟说什么话。出卖你,我们有啥好处?是大辽给我们封赏,还是大宋夸我们能干?” 说着,热络地把他一揽,来到小桌前面:“空口无凭,你在合约上按个手印。” 那契丹富商闯荡四方,本来就有不少灰色生意,也不是那等迂腐怕事的人。事已至此,也就不再纠结,仔细浏览了新的供货合约——亦是天下头一份期权合约,重重的按了个手印。 新供货合约的内容比原先的要复杂些:首先,约定义军成员所需的货品——茶叶、猪肉、蔬菜、大葱、丝帛、刀剑、甲胄之类,如何发布需求,如何定价,如何交易,如何运送。然后又约定,义军除了给付现银及铜钱以外,也可以拿“手工特产”来以物换物。各种支付方式的具体比例,商贾们可以提出偏好,但总体是义军说了算。 孙二娘笑靥如花,送他出了帐子。见其余几个客商也各自出来,个个神态忸怩,大拇指上都带着红红的印泥色。 大家互看一眼,心照不宣。
第271章 阮晓露目送喽啰送走客商, 自己提笔给盐帮写封信,通报附送“盐票”样品一张,通报了义军这边的新举措:凡有辽金客商持盐票前来进货的, 请按约定价格数量出清。务必海上交易,尽可能保证客商的安全。 这么着, 盐帮的销路扩大, 量产的精盐销往远方,避免在附近倾销, 引起价格波动。官府也更不容易追查。虽然价格可能比往日低了点儿,但阮晓露相信李俊和底下人能算清这笔账, 不会介意她擅自打折。 这以后, 再有客商前来贩南货, 都和他们介绍“盐票”, 以此抵货款。客商当然反应不一, 有欣然接受的, 也有坚决不要的。对于后者, 按规矩请进小黑帐, 一通威逼利诱,最后也都妥协。 --- 没俩月,当初拿了盐票的那个契丹富商又来了, 穿一身更华丽的皮草,换了个金腰带, 而且身后还带了几个跟班,拉了十几大车的物资。 阮晓露赶紧派人上去迎。那富商别的话没说,只道:“这次的报酬, 小人不要现银,全要盐票!” 阮晓露笑道:“这么快就出手啦!老哥本事不小。” “娘子的信誉果然过硬, 那盐场管事二话没说,就给了最好的货,”那富商急冲冲地指挥人卸货,一边悄悄告诉她,“我有朝廷特许的经商文牒,本就可以合法往来宋朝官港。在船上悄悄开几个私舱,贿赂一下官员,不是小人夸口,我在南边还是颇有些人脉,哈哈哈……” 阮晓露嗤的一笑,又忙作严肃状:“什么?风大,俺没听见!老哥别忘了,你如何处置那‘礼物’,跟俺没关系哈——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 一个月内,另外几个得到盐票的商人也先后返回,一个个满面红光,浑身上下写着发财。一进军寨,水也来不及喝,不约而同问:“盐票呢?这次还有吗?” 商人们各显神通,有亲往蓬莱、偷带盐货的,有托在宋亲友代购,然后在榷场官价卖出、三七分账的,甚至还有人直接把盐票卖给宋国的二道贩子,资金回笼飞快,马上又回来讨盐票。 当然,也有拿了盐票、一去不返的。后来蓬莱盐场托人带话,说有辽商大批复制假盐票,妄图不当获利。当然被盐帮识破,人狠狠修理一番,没收了随身所有的财货。这辽商自知理亏,也不敢闹大,灰溜溜地回乡种地去了。 阮晓露赶紧又加了个新举措:给每个交易盐票的辽商开具“介绍信”,信上用暗语写明他所持有的盐票数量,供盐帮朋友们比对,以杜绝造假糊弄之事。 很快,义军所需的物资全部补满,甚至还多出不少。阮晓露紧急控制盐票发放数量,将几个听话的商人抬为“特许经销商”,其余人一律不准染指盐票,以免失控。 ………………………………… … 在异乡的新营寨里,大家手头终于又宽裕起来,不至于每天钱袋空空。阮晓露也抽空宣布了这个新举措,但大伙多是粗人,搞不懂这些门道,也懒得弄明白,只知道小六姑娘有本事,让自己的生活水准大大提升。每日屯田干活巡逻戍守,也就更有精神头,甚至开始摆阔,拿自己的口粮赠给饥民,博得满乡好名声。 物资换盐票的买卖规模有限,阮晓露算算,应该不至于引起辽国官方的注意。就算有持盐票的商人被盘查,只要他不说,谁也不知那“盐票”是干什么的。再说,辽国境内本来就不缺私盐贩子,商人们也不缺相关的经验。 很快,在这篇属地争议、辽金两不管的“缓冲区”,巡逻的是南国民兵,通行的是梁山乡约,大路两边支起一个小小的贸易集散站。当地各族百姓也都习了简单汉话,闲时能来帮忙干点活,挣些柴米回家吃用。 辽金两国的“观察使”也时时带来关于政局的新闻。虽然两人各执立场,叙述有所侧重,但大体上,还是传递了这样的信息:由于缓冲区的建立,两国的关系逐渐解冻,不似刚停战时那般剑拔弩张。前阵子辽国小皇帝庆生,金国还派使臣送了点礼,辽国也回了礼,至少表面上成了友好邻国。 当然,和平并不代表生活富足。从缓冲区望向辽金腹地,大部分地区依旧是一片焦土。春夏之际,日光和暖,土里生出青草繁花。偶尔有面黄肌瘦的牧民,带着同样面黄肌瘦的牛羊前来扎帐,吃光了一片草地,立刻又打包离开。 在义军众人刚刚开始觉得生活有点单调之时,又来了一桩陌生的挑战。 一日夜半,星光璀璨,忽有锣声急响,红灯挑高,表明有人越境。梁红玉带领的值夜小队迅速出动,星光下摧枯拉朽,顷刻间俘虏了十几个。拉到火光下一看,才发现这些人不像是敌军,更像是平民,垂头丧气地跪成一片,地上丢着削尖的木棍,马背上驮着破旧行囊。 梁红玉又是惊奇,又是迷惑。唤来通译询问一番,原来这些都是金国百姓,土生土长的辽东生女真,以前极少离开自己的部落领地。 女真社会实行猛安谋克制度,部落军户平时游猎,战时征掠,全民皆兵,男性成员皆受军事训练。这些人会骑马会拼杀,但军事素养不高,当兵不够格,又无首领统帅,碰到训练有素的梁山义军,毫无还手之力。 梁红玉见他们形貌干瘦,实在可怜,先不忙审讯,命人端来头天剩下的冷饭,先给百姓热热吃了。没等锅热,几十人纵身扑上,左右手流水价乱抓,一大锅高粱米水饭被刮得一干二净,连个糠壳都没剩下。 此时林冲、阮晓露等首脑人物闻讯赶到。互相看看,都觉得有点棘手。 “协议里明确规定,咱们维和义军有责任打击偷渡,确保没有可疑人员越境。”阮晓露为难道,“怕是得把这群人请回,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否则就是违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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