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之日,辽金各派几外事官员相送。两国官员见面,气氛不免尴尬。因为 从“缓冲区”左右看去,能清楚地观察到辽金两国的情况:辽国正在慢慢从战争中恢复,焦土上偶见炊烟;而金国那边依旧十里无人,野兽横行。原因也很简单,金国没有辽国那么雄厚的资源和经济基础,统治者们还没适应除了抢掠以外的可持续生产方式。 不过两国既已停战半年之久,互相见面时已无剑拔弩张。阴阳怪气几句,却不约而同地盛赞义军的工作成果。 只要花点小钱,就能得到一支得力军马,帮助自己守卫边境、维持和平。听说他们最近还开始自己筹钱发饷,简直是大宋良心。 新的两国“观察使”也完成交接。完颜宗朝好不容易能够回家,草草和几个义军首领告别,急匆匆跳上骏马,挥手道:“吾数月之猎获,不留自用,尽以赠汝辈矣!” 新来的一群人大喜。入住手续还没办完,先来一波入职福利。这些野味山东可没有。 (当然他们还没见识到北国人民的烹饪方式,否则一准笑不出来) 辽国派来的是政坛新星耶律大石,眼下官升三级,被太后派到边境来镀个金,堵一堵众人之口。他穿着紫色窄袖公服,看着那整整齐齐一屋子腌肉,失笑,请教阮晓露:“当观察使这么闲的?” 他参加过沙门岛和议,知道太后和这位参谋娘子私交甚笃,且不拘小节,于是对她也不打官腔。 一个契丹大官,汉语官话说的比许多宋人还标准。要是只听声音,不看形象,还以为是哪个梁山好汉流落北国。 阮晓露笑着回:“也就他比较胸无大志。开始还做做样子,关心一下民生,最近俩月,隔三五天就去打猎,有时候还在外头扎寨过夜。” 说实话,她是真不理解这些少数民族兄弟对打猎的执着兴趣,也许耶律大石能够共情一二。 耶律大石果然来了兴致,仔细看了看那堆积的野鸡野兔野鹿,忽然浓眉一蹙,问:“就他一个?” “金枝玉叶,怎么可能。”阮晓露让喽啰端来迎客的茶,“每次都至少带五六个随从,十几匹马。他们……” “不说了!说得我心里痒痒!”耶律大石哈哈一笑,精神十足,“一路行来,甚是无聊,今日好歹到了驻地,不知参谋娘子可否恩准下官,等到明日再正式上任?今天我也要痛快猎它一场!” 阮晓露:“……” 真是官升太快,人都飘了,跟上次那个谦卑能干的契丹书记官判若两人。 但人家态度良好,所提之事也不过分,阮晓露当即允诺:“好!今日无事,等交接过后,我派几人带你熟悉环境,你随便猎。” 说干就干。耶律大石当即点了三个随从,又请两个梁山头领作陪,简单披挂,带十几匹良驹,纵马而去。 留一干梁山义军苦笑。这帮北虏还真是秉性一致。打猎有什么好的?林子里的野味有农村养的猪肉香吗? …… 天色擦黑,耶律大石凯旋归来,箭袋空空,一身的汗渍和血迹。后头几个随从也疲惫不堪,强打精神,从马背上卸下大量野兽尸体,空气中登时充满毛皮和血腥味。 “下官献丑,”耶律大石微微喘粗气,将一碗热茶一饮而尽,道,“这些野味,与诸君共享,休嫌轻微。” 此时换防工作基本交接完毕,一群人得闲,围上来看。大家也都熟悉一些基本的契丹礼仪,别人和自己分享猎物,是友善的表现,于是大大咧咧道谢。 “哇,老兄文武双全啊!”阮晓露刮目相看,“——以后悠着点儿,缓冲区没那么多林场,当心破坏生态。” 区区一个下午,耶律大石在左近林场中猎获的战利品,堆起来,竟然达到宗朝所猎数量的一半。而宗朝这些猎物,则是两个月里勤奋狩猎,一点一滴攒下来的。 阮晓露想,不愧是天选贵胄,各项技能满点。 耶律大石忙谦虚:“下官出身微末,不敢当此夸奖。那位金国的宗朝王子才是人中之杰,当时我两国交恶,他骁勇善战,以一敌千,是我军不愿碰见的人物——不多说了,下官得去更衣。” 阮晓露还在琢磨他刚才的话。灰菜有那么厉害? 她沾沾自喜地想,再骁勇,水性不行,一切白搭。 为啥偏偏打猎拉胯呢?每天那么勤奋往林子里跑,结果效率不如耶律大石一个零头。 她心里漏跳一拍,笑容消失,扭身就去追耶律大石。 “壮士留步,等等!”她一把掀开他帐子门帘,“你说清楚,你方才去林中射猎,可是尽了全力?” 耶律大石若无其事地让随从给他卸甲,一边道:“下官惭愧,平日公事繁忙,无甚功夫精研骑射。不过,确是发挥出了平日的水准。还要感谢几位义军壮士的协助……” “你觉得一个女真贵胄,”阮晓露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场面话,“无事往林中跑,一待一整天,除了打猎,还能做什么消遣?” 耶律大石微笑道:“下官才疏学浅,与女真人交往不多,实在不知。” 阮晓露循循善诱:“你家太后又不在,没人管着你说什么。这里环境险恶,咱们虽非一国同胞,也得互助互……” “参谋娘子,下官真的要更衣了。”耶律大石道,“我们契丹人虽然礼数欠点,也不能当着人面换衣裳啊。” 阮晓露焦躁:“告辞。” 谁喜欢看你换衣服啊?我还嫌这帐子里臭呢! 不过她也理解,不管是谁,一脚踏进“缓冲区”,都得恪守绝对中立。耶律大石身份特殊,更不能擅自妄言。刚才他故作任性,非要打猎,让她注意到猎物数量的多寡,产生合理怀疑——提醒到这份儿上,已经仁至义尽。 此时夜幕已降,白日的燥热褪入灰黑色山峦之中。宗朝已经走远,追是追不上了。 她当即披个衣裳,回到自己人营帐,挨个叫门。 第一批驻守义军大多已经随着统帅林冲开拔,只剩阮晓露和几个骨干人员进行后续收尾。 “出来出来,”她低声道,“个灰菜龟儿子把俺们当肥羊涮!” ------ 几个战友围坐一圈,秉烛夜谈。 “灰菜那厮,每次以打猎的缘由出去,不知去干什么,末了随便猎点野味带回来,欺负俺们汉人不常射猎,也不熟悉北国的林场环境,看不出他偷懒划水。” 阮晓露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的怀疑:“而耶律大石眼睛毒,也是射猎的老手,一眼就看出宗朝的猎物数量不对。他有意带了同等人数的随从和马匹,亲自向咱们演示了一番,在这个地方,这个季节,一个骑射高手应有多少收获。” 何成睁大眼:“这个契丹人是个好汉,跟咱们毫无交情,就路见不平拔刀……” 岳飞纠正:“不管金人有何图谋,总不会是利于他辽国。他既然瞧了出来,当然要顺势破坏,这也是为他国家利益着想。” 何成不服气:“你小小年纪,内心太阴暗,小心长不高。” 岳飞:“那他为啥不帮咱们派几个细作过去探一探,不什么都知道了?还让咱们没头苍蝇似的瞎猜。” 何成:“……” 那么问题来了,在“任期”的最后两个月,宗朝小王子以打猎为名,隔三差五跑到林子里,总不会是去打坐修行吧? 阮晓露道:“观察使可以和本国官员日常来往沟通,咱们也不会拦着,更不会窥探。他非要避过咱们耳目……” 有人忍不住,长身站起:“我带人到他常去的猎场看看。” 阮晓露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大张旗鼓的搜山,势必打草惊蛇。再说现在深夜,山林危险。我想个法子,明日托个借口出去寻找。” ------ 大家心里有事,都睡不踏实。次日天不亮,就整装集合完毕。 阮晓露先声张起来,说少一个义军喽啰,点名不到,怕是宿醉走失。维和兵马整齐有数,来几个就得走几个。少了一人,必须寻到,以防他不慎越境,酿成外交事故。 缓冲区地广人稀,哨兵迷路也不是罕事。因此旁人都没当太大回事。阮晓露冲着新来的第二拨部队喊:“哪位兄弟姐妹愿意跑个腿,随俺去立个小功?” 换防部队还都是梁山习惯,马上举起一排手:“俺去!” 阮晓露随手一指:“解珍解宝,你俩举 手最快,就你们了!” 解珍解宝倒有点猝不及防。明明有别人比他们手快啊! 当即点了十数心腹喽啰,高高兴兴整装出发。两个是猎户出身,不善打架,在梁山上立功寥寥,今日阮姑娘白送立功机会,能不高兴吗。 阮晓露于是很自然地要到了两个资深猎户。梁山能人多。山中人才库加起来未必战力顶尖,但一定是能力最全面的。 等出了大寨,两人刚要指挥小弟扇面散开,阮晓露发出新指令,教去宗朝常去狩猎的、临近金国国境的大片林场集合。解珍解宝这才知晓她的意图,一拍大腿:“姑娘看我们的,定然一个脚印都不放过!” 时值仲夏,草木茂盛,林中昏暗而清凉,虫鸟野兽之声四面振响。解珍解宝点燃桐油火把,给阮晓露发了块虎皮,遮掩身上味道。 “梁山带来的?”阮晓露嘀咕,“山东的虎,在这儿还能当老大吗?” 森林似乎漫无边际。不过阮晓露知晓一些女真人的基本习俗,他们的“围猎”需要先圈占围场,再慢慢缩小包围圈,驱赶猎物,并非在林中漫无目的地巡游。解珍解宝听她说了几句关窍,当即健步如飞,命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探去,三五里内,就有人发现有些树干被刀砍出白皮,那是围场的标记。 标记场地慢慢缩小,树干上钉着零星箭矢。忽然解珍叫道:“这里有宿营地。” 虽然人类足迹早已被野兽踩踏模糊,但还是发现一片明显的篝火余烬。解氏兄弟上前分辨,得出结论:“是大约七八日前的灰烬,在这里烤了肉,煮了水。马匹拴在那里。还有那个土坡……呸呸,他们在那解手。” 那些寻常人完全不会留意的痕迹,在解珍解宝两个经验老到的猎户眼里,化作一幅幅动态的画面,重现了宗朝前来围猎扎营的全部过程。 阮晓露问:“有多少人?” 话说出口,她觉得这有点超出解家兄弟的专业范畴。他俩是猎户,不是侦探。 但解宝马上道:“他们在林中过夜,肯定会就地烧烤,肯定留下骨头。数一数就是了。” 阮晓露大喜:“这叫数灶知兵。” 解宝:“啥?” “……这叫劳动人民的智慧。” 幸好近来天旱无雨,一番搜寻,厚厚的落叶土壤之中,发现若干发白骨殖,另有不能入口的残渣毛皮之类。经解珍解宝鉴定,大致属于野兔、和梅花鹿和山鸡。按健壮大汉的食量,大约够填十五六人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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