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成这样了?” 这书是凌振一点一滴记下的笔记,多年一直随身携带。夜来大战之时,阮晓露曾拿着它威胁凌振,要么把炮口对准官军,要么撕书。 凌振选择开炮。阮晓露恪守承诺,这书当时就还给他了。 可凌振万万料不到,片刻之后,火药爆炸,小船被困在谁中央。他自己也落了水,在水里泡到了凌晨。 等他想起来自己这本书,从怀里拿出来一看,当场两眼一黑。 墨迹全花了,每个字、每个符号都成了黑粗大蚯蚓,而且还在慢慢长胖! 回村后,急将那书页放在火上烤,干后只见一道道泥印子,书页全粘连在一起,撕都撕不开。 凌振觉得自己也成了一道泥印子,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甲仗库蹉跎了半辈子,好容易争取了一次立功机会,却反被设计,成了贼寇一伙。等州府派人来查,官军大营里残余的炮弹火药就是明晃晃的证据。他估计马上就成通缉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跟那帮喝酒划拳的贼寇肩并肩,一辈子钉死在耻辱柱上。 更别提,今日亲眼看到,他视之为正义真理的炮火,原来全都落在百姓头上,毁的是百姓的田产家园,心里更不是滋味。 越想越伤心,一时冲动,撩衣破步,望着大海就冲。 只是没想到海边全是碎石水草,又刮脚又缠身,走一步,晃两步,倒也没那么容易赴死,这才让两个姑娘轻易拖回。 花小妹完全不理解。 “不就是本秘籍吗,重新写就是了,从头再来嘛!”她说,“写不出也没关系,我哥哥那有几十本武功秘籍呢,我送你一本就行了!” 凌振眼圈红得更厉害了。 阮晓露翻开那本满目疮痍的手写笔记,仔细瞧了瞧,也觉得没希望。 她想起自己看过的纪录片。故宫博物院里专业的古籍修复人员,倒是能把这种废纸给妙手回春。问题是,眼下故宫还没造出来呢! 突然,阮晓露闭眼,使劲回想什么。 在当前的时代,她肯定也在什么地方见过,一堆亟待修复的古籍堆在一起…… “你先不忙寻死。”她突然说,“我认识济州城里一个匠人,叫金大坚。金石玉器,古籍古玩,他都能修能补,能仿能做。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帮你把这书送过去试试。” 凌振哭不出来了,怔怔看着她。 阮晓露:“给个话儿?” 花小妹也觉得此计可行,兴奋地道:“不如你也顺道去梁山入伙,见一见我哥哥和晁寨主。我们梁山好汉仗义疏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凌振像个木头人。 阮晓露轻轻捏一下花小妹肩膀。 “咱不强人所难。凌统制,等这里安全了,你找个地方自己躲个一年半载,等风声过了,到济州府金大坚处取你的书,就行。然后等个大赦,你就没事儿啦。要是连金大坚也没办法,济州城外有个八百里水泊,你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再死不迟。” 虽然她对凌振也颇为欣赏,但阮晓露不想像宋江那样,见个好汉就挖空心思往梁山上塞。人各有志。要是有人天生不羁爱造反,上梁山那是双向奔赴;可若是靠坑蒙拐骗,或是趁人之危,就算能一时赚人上山,以后也是个不稳定因素,就像秦明黄信一样,搞得全山不得安生。 凌振听她说完,暗淡的眼睛慢慢亮了:“你——当真?你不觉得这东西害人……” 阮晓露笑一笑,从他手里接过那叠废纸,拿件干净衣服包好,放进自己的随身包袱里。这包袱她出发前留给灶户保管,乡亲们不辱使命,带着它在海中来了又回,连滴水都没沾湿。 “你在科研技术上倾注这么多心血,想必也不是那等以杀人为乐的屠夫。你也别懊糟。火炮是好东西,关键在于你的炮口对着谁。” 凌振脸上涌入血色,激动得双眼晶莹。 “如能成功,小人愿为女侠肝脑涂地……” “慢着慢着,先别急着激动。”阮晓露赶紧泼冷水,“我只管跑个腿。要是不成功,你别赖上我啊。”
第72章 梁山救援队在海沙村休整了五七日。一则他们此前日夜兼程奔波赶路, 需要回复体力;二则盐帮重伤员太多,不 如多留几日,等他们伤情稳定, 再行离开,方为稳妥。 况且, 阮小七认为:“咱溜都溜出来了, 那么急着回去作甚?” 回山之后肯定得挨罚。没收军功券不用说,估计还得在聚义厅罚站示众, 至少一个月起步。 三人脸皮厚归厚,想想那万众围观的社死场景, 还是有点腿肚子转筋。 花小妹跟他们不一样, 完全不担心这些。回山之后但有狂风骤雨, 全有她哥挡着。 她每天出去观光采风, 一会儿帮着灶户堆卤溜子, 一会儿到海里去练划船(三阮当然放心不下, 每次都派个人去护航, 还得悄悄潜在水里, 不能让花小妹发现,几天过去,晒得比灶户还黑), 一会儿又心血来潮,带着灶户小孩去红树林里捉螃蟹捉小龙虾。捉这些东西要眼疾手快, 这就得练基本功。于是孩子们缠着她学武。她自己的武功造诣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跟百姓家孩子比,依旧是降维式碾压。一群孩子整天围她转。 二十几个受伤的灶户, 多半是青壮年妇女,在家里卧床静养, 被动地放了有生以来最长的一个假。以童老汉为首的一群老头大爷,也破天荒地捋起袖子,伺候起这些晚辈姑娘媳妇来。 在过去,灶户妇女由于岁额比男人轻,劳作之余,更要额外承担许多家事,从早忙到晚。这次一场大战过后,灶户们才发现,许多杂务缺了人手,不得不叫男丁顶上。 但谁也不敢催这些妇人赶快重拾家事。大家有目共睹,这些平日里不声不响、老黄牛般的女流之辈,正是保护家园的中流砥柱。 她们已经受足了训练,平时是民,战时是兵,有组织,有谋略,想问题的时候,思维比寻常男人还宽广。 童老汉做主:“管什么男女之分,受伤的歇着,能动的,都起来干活!把房子修起来!把盐田耕起来!把船只修起来!天可怜见,这次没让咱们死成,那咱们就更得活出个样儿来,给他们看看!” …………………… 阮晓露躺了一天,恢复了三分体力。出门找把刀,开始给自家三兄弟显摆自己新练的技术,让他们来个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不过三兄弟可没有给她当陪练的耐心。阮小二看了几招就皱眉,徒手把她的刀背一捏,让她暂停。 “不对不对,风格不对,”阮小二围着她绕了两圈,摸着下巴批评,“太柔了,太斯文了,一点也不粗鲁,像个江南的小家碧玉。谁跟你练的?这种刀法能杀人?” 这一句可是把盐帮所有人都骂进去了。阮晓露无语,指指旁边晒太阳的威猛兄弟:要不你们去跟“小家碧玉”练练? …………………… 李俊偶尔兴之所至,想磨练一下掌勺的手艺。奈何村中存粮几乎见底,他巧汉难为无米之炊,只能请三阮帮忙,海里摸个鱼什么的。 三兄弟开始懒得动唤。阮小七划了两下水,勉为其难地带回两条丑鱼。李俊从树林里刮了点作料,又要来孩子们抓的小龙虾,烧熟了,三兄弟每人分了两小口。 第二天天不亮,三兄弟自发下海,扛回十几条海鱼,还有一只大海龟,把灶户都吓懵了,说几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尺寸的海产。 李俊这次推脱忙不过来,让喜气洋洋的村民们把海产做成大锅饭。 三兄弟提着刀,骂了一上午的李家祖宗。 …………………… 好日子没持续几天。这日天刚亮,就见花小妹带着一群小孩,提着好几网招潮蟹,屁滚尿流地往回跑。 “不好了不好了!官军又来了!” 阮小二正躺在田垄上晒太阳,闻言一个鲤鱼打挺,惊诧万分。 “怎么可能?你不会看错……” “我怎么可能看错?!”一句话没说对,花小妹气炸,“我这种眼力怎么会看错?” 阮小二:“好好好对对对,你当然没看错。” 花小妹:“一队几十人,还带着仪仗锣鼓、缎带花红,还挑着军器辎重,威风得不得了。” 更多人闻声凑近,听了花小妹叙述,互相看一看,觉得不太对。 “打的什么旗号?”阮晓露问。 “谁注意这个!”花小妹答。 真是老天不给人安稳日子过。李俊绰了一把叉在手,叫道:“老大老二,随我去看个究竟。其余人,安顿乡亲,随时准备撤退。” 三阮不甘示弱,即刻跟上,也提了刀。 盐场外五里的官道上,果有一队浩浩荡荡的军汉,前有先锋,后有殿后,有人骑着马,有人挑着担。前几日村民与官军恶战,留下的陷坑遍布在彼,还有凝结发黑的血迹。这些人视若无睹,依旧头扬上天,匀速行军。 一个穿绸缎的官骑在马上,看到了底下一群人,有男有女,神态警戒,颇为不悦。 “尔等大胆!见到天使到来,如何不跪下听旨?” 花小妹撇嘴。这开场白莫名其妙。她想,上次官军已被围歼,这次就算是跪,也应该是官军跪我们吧? 阮晓露也有点迷惑。他说的“天使”,应该不是肉乎乎长翅膀的那种吧? 几个资深好汉听了“天使”这两个字,脸上都微微变色。 这波人自言身份,是金銮殿上的官家直接派来的天家使臣。跟上次前来围剿村庄的乡军,差了不止一个等级。 跟地方军玩猫捉老鼠,那是绿林匪帮的必修课。只要是有点名气的江湖好汉,多少都跟官兵交过手,换来一纸通缉令,或是一顿皮肉之苦,或是几年牢狱之灾。有时候遇到大赦,还能既往不咎。 但是,谁敢对“天使”不敬,哪怕只是出言不逊、不听号令——那就等于对皇帝不敬,等于谋反。 好汉不吃眼前亏。李俊给个眼色,大伙衡量片刻,放下兵器,且略跪一跪,看他有何说法。 “你们几个,姓甚名谁,速速报来。”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俊当即报了盐帮诸人名号,三阮也抬出梁山,看他能咋地。 “吾乃殿前太尉陈十四!汝等听旨,”那绸衣大官自顾自地展开一张金黄色卷轴,摇头晃脑读起来,“你们在海沙村做下的事,朕已知了。自古英雄出草莽。现特赦免汝等罪孽,早早归降,必为重用……” 刚听几句话,阮晓露就蓦然抬头,觉得四面八方涌来荒谬。 首先,这“殿前太尉”怎么不是东京口音,说话的调调儿反倒跟威猛兄弟有点像?而且他都做这么大官了,不改个文雅点的名字吗? 其次,“圣旨”怎么跟大白话似的,自己每个字都听得懂?不太科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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