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威狞笑:“可不是。这路上大老远的,豺狼虎豹,深山老林,还有巡逻官军,多容易出事啊。” 李俊眉眼压低,闪过杀意,忽对阮晓露道:“妹子,再厚颜相求一事。看好那个姓卫的小姑娘,别让她知晓。” 阮晓露默然。看看身边兄弟,也都神色复杂,知道他这招太险。 “李大哥留步,”李俊推门一瞬,她终于忍不住,叫住他,“我、我觉得还可以再想想办法。” “那就请讲。”李俊回身,“讲快点,那个陈太尉估计快醒了。” 阮晓露:“……” 李俊不止一次拿这语调来反诘她了。但有两难之时,表面上虚心求教,问旁人有何妙策。别人急切间当然说不出来,只能听他指挥: ——大家都没辙了是吧?那我说了算啊! 但阮晓露已经熟悉他这套把戏了,在发言之前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想法。 “你的两难之处,在于觉得海沙村要么归顺朝廷,要么归顺方腊。”她马上回答,“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张顺替所有人说:“这不废话?” 阮晓露:“小小一个村子,不长粮食不养鱼,没一点油水,却惹得官府和方腊双方争抢。原因还不是因为这里有大片盐场。谁占了盐场,谁就有大批钱财稳定进账……” 花小妹叹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苦了百姓。” “李大哥,你没占山为王,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花钱的地方。就说我们梁山,每天喝酒吃肉练兵造船,都时常入不敷出。别说这方腊想当皇帝,又要盖行宫,又要搞朝廷,又要封赏百官……讲究讲究着,发现钱不够了,只好瞄准左近的盐场,给自己回点血。要不然,他大老远的派人过来占地盘,一路冒着豺狼虎豹、深山老林、还有巡逻官军的风险,难道只为排场么?” 花小妹不耐烦:“长话短说,咱没时间!” 但李俊这次没催她。她这番话,其实点出一个此前大家一直忽略的事实:方腊缺钱。以前缺,现在缺,以后约莫还会一直缺。 那封金黄色的“招安圣旨”,不管写得多天花乱坠,核心思想只有两个字:拿钱。 “你是说,可以花钱消灾?”李俊笑道:“可我们没那么多钱孝敬他。就算有,咱也不能就这么给他。” 他笑归笑,半个身子已经转回了盐宗庙,重新轻轻带上门。 阮晓露一口气指点江山,其实也不是她急智。从来到盐场、大开眼界的那一天,她禁不住时时想,这种盐场的出路在哪里呢? 难道像此前一代又一代难以忍受剥削的灶户一样,只有“逃走”一条路吗? 盐帮以盐为生,入戏太深,不免当局者迷。这一点,未必想得通透。 古代食盐多金贵,她已经见识过了:国家战略物资,堪比现代的石油。 她想起现代那些盛产石油的小国:许多国家并没有因为资源而致富,反倒受大国剥削欺侮,甚至屡遭战火……跟这些灶户的命运差不多。 可是,也有一些小国,通过巧妙的外交策略,在多个大国之间周旋,利用它们互相钳制,保全了自己。 “如果……”她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说,“如果能让方腊认为,海沙村已受到朝廷官军的重重保护,想必方腊也不会一根筋,跟这里硬碰硬。如果同时能再给他点保护费,比如……每个月食盐若干斤,让他们不必费一兵一卒,也能从海沙村得到一点好处……” 李俊立刻道:“如此当然最好。但大宋朝廷已将此处灶户当成叛党,如何再会派兵保护,如何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跟方腊暗通声气?” 阮晓露答:“把海沙村当叛党的,是那个姓徐的弹压官。他们已经全军覆没……” 花小妹忍不住纠正:“没全军覆没,还剩个一人呢!那个炮手凌振……” “上头的州官只知道他们有去无回,可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在下一波探子到来之前,解释权在我们手里。” 阮晓露不慌不忙,说完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再不成功,那咱们还有压箱底的法子。大家收拾收拾,都上梁山。灶户乡亲们只能改个行,到水寨里去搞渔业……但是这样风险也大。几百人上路逃难,哪里的官府都不会轻易放行……” 仓库里静了一阵。再迟钝的,也慢慢领会了她的意思。 阮小二:“两头骗。” 童猛:“这叫合纵连横。” 阮小二:“就是两头骗!” 童威:“合纵连横!” 阮小七:“姐,你这招,风险不比杀人小哇!” 阮晓露看他一眼:“你有更高的招?” 阮小七:“……” 大家都是老江湖,经历多了生死攸关,做决定短平快,不会拖泥带水。 忽然咣当一声,大门推开。大明太尉陈十四半醉半醒,绸衫已不知哪去,敞着怀,露着胸口一撮毛。 “我在此已听了多时!”他边怒吼边比划,“你们这帮邪魔外道,果然不是真心归附!待我去禀明圣公,有你们好看……” 他的气焰突然歇了。小小破庙里,只见三阮目露凶光,二童面现狰狞,张顺浮起冷笑。 李俊拔刀,砰的一声,踢关了门。
第74章 秋风习习, 吹来海中的冷冽湿润之气。乌云猎猎,挡住难得的日光。 海沙村外三里的小码头上,两艘船正待启航。 “上去!” 阮氏三兄弟肌肉隆起, 一齐用力,吃力地推着一门乌黑的霹雳炮。那炮下面装了轮子, 顺着个踏板, 咣当一声,落在西行的小船里。 那船立时往下沉了二尺, 剧烈摇晃了几下。 花小妹和阮晓露一左一右,押着凌振, 把他丢上同一艘船。张顺已撑着蒿, 在船尾等着了。 “路上听我俩的话, 不许耍滑头, 不许开小差!”花小妹柳眉倒竖, 摆出个吓人的面孔, 狠狠威胁, “否则有你好看!” “诸位不辞辛苦, 战场上找回了小人的炮,足见诚意,小人为何要阻挠?”凌振倒是很淡定, 倚着他的宝贝大炮坐定,抱着膝盖, 抬头看阮晓露,“事成之后,别忘了小人那本书!” 阮晓露坐上船舷, 笑道:“我早就保证过你了。就算事不成,也一定尽力。” 张顺接过岸上人抛来的几包行李, 在炮筒上盖了个草席,一边用麻绳捆定,一边大声道:“这边准备好了!” 不远处,另一艘小船正在解缆。李俊先跳上船,然后朝着岸上一群蔫头耷脑的白衣军汉,喝道:“上来!” 招安使团畏畏缩缩,不敢听命。 李俊:“上船!不然你们陈太尉就是样子!卫四宝!” 卫四宝满脸羞惭,看了一眼岸上的老娘和妹妹,低着头上船。 昨日方腊的“招安使团”莅临海沙村,被好汉们灌得烂醉。李俊带着童威童猛,轻而易举剁了陈太尉,连同几个武艺高强的亲兵,都在睡梦中被割了脑袋。 “招安使团”剩下的人等到酒醒,看到一地人头,当场就吓尿了。 李俊一本正经告诉这些人:昨日宋军偷袭,杀了你们太尉的脑袋。在下虽奋力保护,奈何寡不敌众。虽没护着陈太尉,好歹保全了你们几个的性命。 “招安使团”里剩下的十来个人,都是卫四宝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喽啰,一时间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李俊手里的刀还往下滴血,这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卫四宝当时就跪下了。他报名招安团,回乡出任务,本来是为了在乡亲们面前炫耀炫耀;结果不仅没办成事,反倒损兵折将,还搭进去一个太尉。回到睦州,圣公定不轻饶。 他撑着瘦如竹竿的后背,磕头如捣蒜: “李爷爷要给我做主啊!” 他生长在海沙村,是听着揭阳盐帮的传说长大的。就算此时跟了方腊,也不敢跟李俊公然为敌。一着急,又把他叫回了爷爷。 李俊随即安抚:“无妨。我跟着你们船回睦州,亲自面圣解释,保你们不死。” 招安使团唯唯诺诺,像一群蔫头耷脑的鱼,一个个跟着李俊上了船。船上已载了千斤食盐,吃水颇深。 童威童猛留在岸上,可急得抓耳挠腮:“大哥,睦州那是虎狼窝,你孤身一人犯险,我们不放心哪!我们得跟着你……” “心领了!”李俊朝两个忠心小弟轻松一笑,“我单身空手去拜会,还能跟方腊见上面,攀个老乡;要是后头跟着两条鲨鱼,他能让我活着进睦州城门?” 童威童猛想想也是,又被大哥夸成鲨鱼,喜滋滋傻乐。 李俊又道:“留你们在村里,跟着三位阮家哥哥好好干活,多跟人家学学!二郎五郎七郎,拜托了!” 阮小二豪迈挥手:“好说,好说!” 一群人分成三拨。阮晓露、花小妹、张顺,押着凌振去往江州府,负责忽悠大宋朝廷,把海沙村洗成忠义良民;李俊带着残余“招安团”前往睦州,并千斤细盐做见面礼,负责游说方腊,请他对盐场网开一面;阮家二五七、童威童猛、以及余下盐帮成员留在海沙村,负责动用自己的一身肌肉,完善村庄的防御体系。 村外的种种陷阱工事、围墙寨栅,阮晓露已经细致规划,让村民筑了个大概;尽管在官军进攻中被毁坏得不成样子,但毕竟基础还在,修复起来也不难。 李俊请阮氏三雄帮忙重建。三阮当即拍胸脯答应。他们可是水寨防御的祖宗。阮晓露胸中那点建筑知识都是跟他们学的。 如今天下不太平。稍微有点规模的村庄大户,都养得有乡勇民兵,守卫家园。有些规模大的如祝家庄,修得如同一个小小城池,令入侵者望而却步。 海沙村积年贫弱,村民吃饱饭都困难。村子里存了巨量食盐,又有摇钱树般的宽阔盐场,却常年处于不设防状态。太平日子里还好说,如今局势骤变,再这样下去,就等于三岁小儿持金过市,等着人来欺负。 阮小七大喊:“你们放心!保管把这里修成小梁山!回来时绝对让你找不到路!” 又冲张顺指手画脚:“俺的姐姐,还有花小娘子,你负责看护周全。但凡擦破点油皮,哼哼,你等着瞧……” 张顺还没答话,花小妹先怒了:“那天是谁一箭射死的军官?我用得着谁保护?我护着他们差不多!” 阮小七:“好好好对对对,多谢娘子,俺感激不尽。” 来送行的灶户乡亲依依不舍。卫珠娘一直在帮阮晓露抬行李,都抬完了,沉默一会儿,才道:“两位奶奶保重……” 花小妹咯咯一笑:“你这小孩真有趣!叫姐姐就成。” “是,姐姐。”卫珠娘举起一个竹编的笼子,“这是我们送你的……” 花小妹欢呼一声,喜滋滋把笼子抢过来,眯着眼往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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