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熟读法典,当即不解:“一个烟花而已,值一个刺配?你没钱赔付苦主?还是潜逃了?” 宋江再拜:“那妇人已经厚葬,也赔了她家人钱财。为是家中老父年事已高,无人侍奉,因此一时糊涂,冒险潜逃回家,在家中被捕……” 这话模棱两可,但也不能算假。当初他被捕之后,宋太公到处使钱,已经把卷宗里的罪行改得能轻则轻,阎婆惜从“妾室”改成“烟花”,又给安排了孝顺老父、回家侍奉这样的加分点,这才给宋江争取到了刺配江州、无薪度假的机会。 因此就算蔡京当场命人查他案底,查出来的也是如此。 蔡京笑道:“还是个孝子——你这首诗感情挺真挚啊。” 宋江惶恐磕头,心里却拼命回忆:他酒醉之后到底写了啥?不管是啥,文采肯定比现在这首好…… “小人……”宋江顿一顿,潸然落泪,“小人到此以来,无时不在悔恨自责,因着一时冲动,不仅令老父蒙羞,而且就此蹉跎人生,无法报效国家,实在是可怜可恨。因而日思夜想,有所感怀,这才醉后狂言。但小人不敢隐瞒,这写的内容,小人记忆疏失,不曾记得……” 蔡京笑道:“这却不稀奇。本官曾醉后书帖,酒醒来看,写不出那样的筋骨——你既是书吏,应该练过字吧?现在酒醒了,你给我写几个字看看。” ………… 蔡德章黑着个脸,看他老爹跟一个囚犯拉家常。蔡京说的每个字,脸上的每一个笑,都是在无言地扇他巴掌。 最后,蔡京道:“宋江,今日无故累你惊吓一场。你虽是小吏,却有见识,懂规矩。你既在牢城抄事房做事,不如到本官府里,也做个抄事,如何?” 宋江呆愣半晌,撅起屁股咚咚磕头。 “今日蒙恩相抬举,如拨云见日,如醍醐灌顶。小人若得寸进,当效衔环背鞍之报!” 一阵江风吹过,蔡京打个呵欠,转身出了阁子。一众人簇拥围上。 宋江兀自在里面磕头。 半晌,官员们都走了,酒楼众员工大胆围上来,巴结着恭喜贺喜。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那酒楼主人捧着一脸笑,作个大揖,“宋押司福气大,连带我们酒楼也沾光。以后您再来江州,尽管来浔阳楼吃酒,敝处免费招待!” 宋江唯唯谢了。再抬头,看见阮六姑娘小心翼翼地冒头,给他递了一卷手巾擦泪。 “呼——紧张死我了。”阮晓露自己狂擦汗,“这要是穿帮了,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被她用米饭粘上的那副字画已经摇摇欲坠,方才一直在蔡京背后晃悠。此时轰然落地,露出一片可疑的毛坯墙。 宋江吃一惊,抬头看看那块毛坯墙,又看看那首完整的“爱国诗词”,突然热泪盈眶,跟阮晓露抱头痛哭。 “呜呜呜……贤妹啊,大恩不言谢……呜呜呜……” 对升斗小民来说,牢城的围墙是永远无法逾越的桎梏。但是对蔡京这么大的官来说,随口提拔释放一个囚徒,就跟吩咐买个菜一样寻常。 抄事就是抄写员,太师府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每人三尺小工位,也许几年了也见不到太师一眼;然而对此时的宋江来说,那无异于鲤鱼跳龙门,从一介刺配囚徒,一跃而成京师太师府参随,是他梦寐以求的大编制! 终于,上岸了! “别、别磕头了,”阮晓露赶紧跳起来,低声附耳,“我本来以为只能糊弄一下,你怎么也得挨个训,受个罚;谁知你这么会说话,把蔡京都给忽悠住了。这全是你自己能耐,不用谢我……” “忽悠?如何叫做忽悠?”宋江怒容闪现,随后严肃道,“我只是说了些肺腑之言,真心的话,绝没有半分欺瞒糊弄之意!贤妹以后说话可要注意点。” 阮晓露:“……” 进入角色真快,这官威就起来了。 “您说得是。”她笑道,“来个醒酒汤?” 这一个时辰真是大起大落。宋江躲过了谋反死罪,重新进入体制内——虽然只是个临时合同工。这样一来,他也就不会被救到梁山,当山寨的二把手。梁山也就离招安的死路越来越远。 阮晓露隐约有种“送走瘟神”的感觉。 虽然宋江此时和蔼可亲,对她像对亲妹一样,说他是瘟神,确实有点不厚道。 但总之,阮晓露心情舒畅,宋江说啥她都觉得好听。 这时候一个知府亲随转回来,朝宋江匆匆一揖,催促:“宋押司,你怎么还不走?赶紧回去签保释文书。然后去府衙,知府大人找你训话。” 知府此时找宋江,意思很明显:这人马上就要到他爹府上打工了,趁他出发之前,赶紧拉到同一战线,嘱咐叮咛对好口词,万一蔡京问起知府在江州的施政细节,宋江能帮着美言两句。 宋江忙起身称谢,给了那人一锭小银。 正要抬腿走人,阮晓露拉住他袖子。 “宋大哥,今番知府不敢得罪你了。”她的笑容带着许多暗示,“有个小忙,你帮不帮?”
第77章 靠着宋江牵线搭桥, 蔡九知府终于屈尊纡贵,把凌振召进府里。 宋江深知江湖人脉的重要性。自己成功上岸,立刻便知恩图报, 热心回馈,给阮晓露行了这个方便。 再者, 宋江心中到底存了些为国分忧的心思。为海沙村发声呼吁, 便是他积累功绩的第一步。 凌振跪在阶下,不卑不亢地解释, 因着盐场剿匪失利,不敢回复本州。素知恩相宽宏仁济, 因此斗胆前来求见, 道明真相:是方腊贼寇妄图吞并盐场, 这几百官兵乃是当头撞上了方腊的反贼军队,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而英勇不屈, 直到力战而死, 没一个降贼的。而海沙村灶户不仅没有从贼, 反而尽忠为国,不畏□□,和官军并肩对抗方腊贼军…… 官场上最要紧的不是事实, 是讲故事。凌振这故事,是阮晓露和盐帮众人集思广益, 精心编的。说出来感人至深。不能算滴水不漏,但猛一听也找不到破绽。 况且凌振是那批官军里,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不管他把那场战斗描述成什么样, 都不会有人给他挑刺。 至于方腊那边,杀的官军百姓他们自己都数不清, 不在乎多这一口锅。 宋江侍立一旁,看准时机添油加醋:“这是忠义之民,可歌可泣啊!凌统制一身是胆,孤身逃脱,不惜上官怪罪,也要带回如此珍贵的情报,也是英雄壮举… …” 蔡德章听得直咋舌:“哪里的贼寇,这么厉害?” 凌振:“恩相不知?睦州方腊,原本是占山草寇,近来胆大谋逆,设了小朝廷,自称圣公,公然和宋室分庭抗礼,还开始打江淮盐场的主意……” 宋江在一旁配合地表示震惊,脸上金印一抖一抖:“这、这样的大事,当地地方官不知道?” 凌振叹息:“近处的地方官早就被他们给杀了。而百姓也不敢跑出家乡去报讯。听说凡是他们认为的异己,都被割肉断肢,乱箭穿身,虐杀得惨不堪言……” 宋江忍不住垂泪。 蔡德章却喜出望外,拍案而起:“还有这事?得赶紧上奏天子哇!” 方腊扯旗造反没多久,这消息还在半封锁当中;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州,他蔡九知府却率先知道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新闻。这、这是送上门来的政绩啊! 他要是抢了这个功,老爹蔡京还不得刮目相看? 蔡德章被这个念头冲击得满心愉悦,也就不再追究凌振这故事里的漏洞。 “好,好!你首报有功,本官也不会忘了你的!” 这才想起来:“来人!给他个座。” 凌振开始也紧张,生怕这知府明察秋毫,听出自己在扯谎,那自己前途都毁了。及至看到蔡德章这副表现,也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坐下,语调自信了些,又道:“那小人斗胆再求一事。海沙村村民奋勇抗敌,眼下伤亡惨重,人丁锐减。若是官府能适当减免岁额,使之休养生息,并能恩准他们私蓄少量兵器防身,以免再被贼寇劫掠……” 蔡德章这下有点为难:“这,这海沙村不在本官辖境,本官也不好置喙同僚;盐课之事更是并非本官一个府尹能染指的……” 蔡德章这知府当得还是很有智慧:送上门的绩效他能抢则抢,稍微需要付出点劳动的,他能推则推。 凌振犹豫片刻,转身拍拍手。 咯吱咯吱,衙门口的木门推开。几个“军健”费力地拉进来一尊火炮。 火炮巨大,擦着门进来,把门框蹭掉一片漆。 “这是小人从甲仗库调来的霹雳炮,改良过的,整个京师只有三十尊。”凌振道,“如今炮筒略有损毁,是不能带回去了。但修一修还能用。江州粮米富庶,亦多被草寇侵害。如果大人需要的话……” 蔡德章本来都困眯了眼,闻言一双眼睛又亮了。 “需要,需要!” 送上门来的城防利器,如何不要? 他从小久居京师,混迹权贵圈子,虽没上过战场,但也听说过火器的种种厉害。甲仗库也参观过好几回,识货。 又粗又长的大铁炮,仅仅是炮筒有些许刮痕,就是凌振口中的“略有损毁”。这完全不影响使用嘛! 当今吏治松弛,军费吃紧,地方上的防御也不尽如人意,不管是装备还是人手,基本上都靠地方官求爷爷告奶奶,管中央朝廷要。 就连蔡德章也不例外。天底下又不止他一个官二代。 如今天降一门火炮,蔡德章如何不喜? 凌振要是掏出金银珠宝来,蔡德章不一定看得上这点贿赂。但京师霹雳炮,可是金子也买不来的稀罕物。 当然,他也知道,这尊大炮不是白给他的。 “这么着,”蔡德章沉吟片刻,说道,“海沙村盐课之事,虽非本官分内,但本官心系民生,也不能置若罔闻。可巧当朝蔡太师巡视江州,本官就拼着责怪,斗胆为民请命一遭,如何?” 说得跟舍生取义似的,其实翻译一下就是“待会我去跟我爹提一句”。 有这“提一句”就足够了。凌振赶紧下拜,宋江也跪下磕头,拼命拍马屁:“知府大人爱民如子,奋不顾身,是我等楷模!” 蔡德章哈哈大笑,踱着方步退堂。 - “成功!” 小小的客房里,阮晓露和花小妹击掌相庆,然后不约而同开始脱衣服。 军健的号服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穿了好几天,该扔了! 花小妹对镜上妆,可是眼角总酸,那胭脂涂了又花,花了又涂,最后她不耐烦,干脆把粉盒一丢,拿帕子把脸蛋抹干净。 “岁额减半,连减三年,那些灶户就不必起早贪黑的赶工了吧?没有盐官每天的鞭子,童太公也可以在家养老,那些孩子能有时间玩耍读书,胡大娘子也可以专心养崽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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