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磨墨!” 地上丢着宋江用过的纸笔,墨已经干了。她往砚台里泼点酒。 那通判亲随看出她的意图,犹豫片刻,依言照做。 不就是糊弄嘛。 只要这墙上留着一首诗 ,他就算是办事得力,不算掉链子!反正隔那么远,通判大人也未必能看清诗里的字句。 阮晓露挑一块崭新的粉墙,提笔挥毫,略瞟一瞟黄文炳的几首大作,开始摘抄。 那么多人亲眼看到宋江题诗,如果现在这墙上光秃秃一个字没有,傻子都能看出是有人做了手脚。 不如做戏做全套,直接来个狸猫换太子,删除,剪切,粘贴…… 那通判亲随看得一头汗:“娘子,这‘素’字似乎少了一笔。” 凌振有点文化根基,也小心提醒:“女侠,这一句的韵脚不太对,是不是抄错了?” 阮晓露装聋。靠着吴学究的“扫盲速成班”,她如今能认得常用繁体字,甚至能拿毛笔临摹几笔,已经很厉害了。他们以为她是谁,李清照吗? 反正宋江醉后疏狂,写出的字也奇形怪状,跟她现在的“孩儿体”书法不相上下。 她回头:“要不你们帮我写?” 两个大男人摇头如拨浪鼓。这姑娘胡搞瞎搞,别把自己拉上担责。 阮晓露写完最后一笔,楼下人声骤起,噔噔噔,至少十来个人霸道地跑上楼。 “太师到!清场清场!无关人等即刻离开!哎,说你们呢,快走快走!”
第76章 不知是哪个层级的官僚, 反正派头十足,把围观百姓通通赶走,整个浔阳楼鸡飞狗跳。 阮晓露正待深藏功与名, 回头一看,粉墙上被刮掉一大块石灰, 颜色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像一块长方形的伤疤。 她拽下墙上一幅名人字画,桌上抓一把米饭粒, 糊上去挡住那片伤疤。然后就撞上清场的军汉,像赶鸭子一样被赶了出去。 那浔阳楼老板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明白着三四分, 糊涂着六七分, 感觉自己这生意大概做不下去了。 楼里的其他闲杂人等, 从酒保闲汉到唱曲儿的扫地的, 一律被赶到厨房仓库杂物间。当然有人傻大胆, 从小门里探出头, 悄悄踅摸几步, 往大门外看。 只要能瞧一眼当朝蔡太师真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以后就是一辈子吹牛的谈资。 阮晓露混在这些傻大胆中间, 也瞪大了眼睛。 江边石板路上,仪仗队排开老远, 敲锣打鼓吹拉弹唱,好不热闹。披甲军士将酒楼围在中间。两辆气派的马车停在浔阳楼门口。 百姓不敢靠近,远远伸着脖子看。 但见一群人簇拥着两个大官, 说说笑笑进了酒楼。 众人兴奋:“这是蔡太师和蔡九知府。” 可惜随行人员众多,蔡太师只见着个衣角儿, 完全看不到样貌。但看那平素趾高气扬的蔡九知府,眼下那前倨后恭的样子,是他老子无疑。 还有个发面馒头似的下级官员,一溜小跑跟在后头。有那认得的,嗤笑道:“黄通判这回要青云直上了。” 蔡京登上浔阳楼,凭阑举目看,颇为感怀。 “小九啊!当年我任舒州推官之时,年纪比你还小,一腔的热血锋芒。我曾站在这浔阳楼上,望着浩渺烟波,誓将那新法推行到底。而现在……现在啊,人变了,这楼却一点也没变。” 赏玩了一回景色,又说:“近日太史院司天监夜观天象,奏说有罡星照临吴、楚,敢有作耗之人,你要紧守地方。” 蔡九知府蔡德章侍立在旁,只是一连串赔笑。他原本无甚才干,蔡京给他一个江州知府的肥缺,纯属为他刷履历。知道江州乃是鱼米富饶之乡,地方官只要不是个傻子,治理得都不会太差劲。 可蔡京感叹来感叹去,讲了半天政治课,就是没评价一句他的政绩。显然是找不到可夸的点。 正尴尬时,却见那通判黄文炳跪在地上,禀道:“太师容禀:正捉得一个公然叫嚣谋逆叛国言论之贼,岂不正合司天监之言?事非偶然,非同小可!……” “哦?” 蔡京听完备细,矜持地表示惊讶,转头看向身边的儿子。 蔡德章连忙点头,佐证了黄文炳的话,期待地盯着自己的父相,满脸写着“求夸奖”。 当黄文炳派人飞奔告知,刚刚在浔阳楼发现“反诗”,捉到“反贼”之时,蔡德章喜上眉梢:来得正好,终于有政绩了! 于是跟蔡京东拉西扯,总算把老爹引到此时此地。跟黄文炳对视一眼。 两人没说话,但黄文炳眼中分明是:帮了你这么大忙,求恩相提携! 蔡德章回一个眼神:当然当然,今儿让你在我爹面前露脸,你抓紧机会表现。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暗喜。 远处几声吆喝,几个军汉押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刺字囚徒,连滚带爬地丢在大门口。他一身酒气,黑矮肥胖,正是宋江。 宋江酒还没完全醒,但已不记得题反诗的事,大着舌头,连叫冤枉。 “呔!”黄文炳狗仗人势,指着宋江骂道:“你这千刀万剐的反贼!若非知府大人挂心国事、明察秋毫,险些让你逍遥法外,动摇国家根基!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宋江听了这指控,再醺的酒也醒了,慌忙辩解:“小人一介囚徒,猥琐低微之人,如何能动摇国家根基?况且小人适才醉酒,不知做了什么……” 蔡京如何看不出来,是他儿子小题大做,一个醉鬼乱涂鸦,非包装成什么“国家大事”,举到他眼前显摆。多半是底下那个通判撺掇的。 蔡京不说破,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轻视之意。 蔡德章忙道:“太师,此事非同小可!常言道,醉后吐真言。这人醉里神智混沌,尚能题写反诗,正说明他早有反意,反意极浓,反入骨髓!下官这里有人证,无数百姓见过他癫狂之相;又有物证,那诗眼下明明白白地题在墙上……” 他说得声泪俱下,好像此反贼不处理,太阳明天就升不起来,大宋明天就要亡国。 蔡京不耐烦:“写的什么诗,我去看看。” 蔡德章慌忙拦住:“那如何行,休要污了太师的眼。” 蔡京微微冷笑。他诗书传世,位极人臣,上有星宿护体,背后是当今圣上,还怕一首反诗。 走进那临江的阁儿,酒菜香气未散,墙上果然几行字。 蔡京一眼望去,但见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如蚯蚓钻洞,如野猪出林,如荒山猛兽之张牙舞爪,如魑魅魍魉之乌面鹄形。在寻常人眼里可能算难看,但在当时第一书法家蔡京眼中,无异于不拘世俗的先锋艺术,当真是一笔好字! 蔡京忍不住放声大笑,慢慢往下读: 闲来乘兴入江楼,渺渺烟波接素秋。 呼酒谩浇千古恨,吟诗欲泻百重愁。 铁马夜嘶山月暗,玄猿秋啸暮云稠。 志气冲天贯斗牛,更将逆虏尽平收。 ——郓城宋江作 ------- 他面带笑意地读完,疑惑地看看蔡德章。 “反在何处?” 蔡德章已经愣了,立马看黄文炳。黄文炳脸色灰败,在蔡太师读出第一句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妙。 这几句诗,跟他方才瞥见的、宋江一笔一划写出的“反诗”,不仅一个字不像,怎么反而有点似曾相识,好像……好像是他自己以前的大作?! 蔡京目光严厉了些:“虽然文采平平,律调也不甚规整,但你们说是人醉后狂书,那也正常。可是,难道本官几十年诗书白读了?怎么一点没看出反意呢?” 不仅没有反意,反而有忠君爱国之心、排患解纷之略。若按蔡德章方才那番“醉后吐真言”的逻辑,这人“酒醉未敢忘忧国”,比他蔡京还忧国忧民。 扑通一声,黄文炳跪下了。 “下官……下官看过的不是这首诗!绝对不是!下官记得那诗里明明白白写着什么,‘敢笑黄巢不丈夫’……” 蔡京勃然大怒:“本官眼又不瞎!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墙上没看见,只是听得从你嘴里说出来。难道是你写的?” 黄文炳磕头如捣蒜,绝望地呜咽:“真的有,真的有反诗啊……对,对!许是让人用字画遮住了!来人!把这些字画都……” “大胆!”蔡德章突然喝道,“这墙上字画都是名人手笔,还有蔡太师早年真迹,你说揭就揭?你胡闹够了没有?” 黄文炳被自己老板背刺,震惊地张了嘴。 “太师,”蔡德章道,“这黄通判立功心切,不惜构陷无辜,若非太师执意要上来看一眼,下官险些被他瞒过了。” 又骂黄文炳:“枉本官对你多年信任,你为着一己之私,不惜捏造事实,欺瞒上官,骗得脸自己都信了!真真可恶!” 黄文炳被这口巨大的锅给甩懵了,失声道:“明明 是知府大人你授意……” 蔡德章连连挥手,来两个亲随,把黄文炳拖出了雅阁。 “且将他下狱问罪!” 蔡京冷眼看着。生子不肖,这混小子行事不靠谱,但他也不能真的罚儿子。只能让这通判顶了所有罪过,也算是给蔡德章一个小敲打。 蔡京看向门口那个瑟瑟发抖的跪着的囚徒,和蔼地说:“让你受惊了。” 整个阁子里,虽然几个当官的呼来喝去,但情绪起伏最剧烈的,当属宋江本人。 他还醉着酒,迷迷瞪瞪被人从单间宿舍里拽出来,一步三打地赶出牢城。抓他的人自称是州府手下,口口声声管他叫反贼。宋江全程懵然,还以为是他跟梁山泊暗通款曲事发了,今番必是个死。 魂飞魄散地趴在地上,等了半天,却等来了蔡京的笑声。 “你是郓城宋江?”蔡京和蔼地说,“是那边的押司?犯什么事了?” 宋江俯伏在地。当朝太师亲自问话,他一辈子没接触过这么高级别的大员。 虽然他跟江湖兄弟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没少唾骂“当今天子至圣至明,只被奸臣弄权闭塞贤路”云云。如今“弄权奸臣”近在眼前,他却吭不出一声,只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他惶恐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不敢看蔡京,却看到门缝外头一个熟悉的大姑娘面孔,在朝他挤眉弄眼,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微微斜劈两下。 宋江看到她,就觉得安心靠谱。再定睛一看,认得那是梁山上的作战手语,意思是周遭安全,放心行动。 宋江心理素质也不差,回忆蔡京父子和黄文炳的对话,隐约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阮姑娘简直活菩萨,这次又救他一命! 不过,他方才到底在墙上写了啥? 他略定一定心,恭谨回答蔡京的问话:“小人是郓城小吏,不合失手误杀一个烟花女子,因此刺配在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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