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所有人都笑起来,听懂了张叔夜的言外之意。 阮小七大声答应:“没问题!保证绕着济州府走!” 咣当几声响。阮小二找出犄角旮旯一坛酒,倒出几碗,拍在桌上。 “太守?” 张叔夜嘴角抽动。这帮泥腿子土匪,还想跟他一起喝酒? 然而他身在匪窝,不入乡随俗,不能取信于人。 他慢慢伸手,犹豫着。 阮晓露灵机一动:“这碗酒的意思,您明白吧?哦对了,本来还应该杀只鸡,把鸡血混进去的。但眼下鸡都让他们撵跑了,要不您等会,我去捉一只……” 张叔夜一哆嗦,赶紧端起碗,唇角沾了个边儿,立刻放下。 “就这样,就这样罢。” 酒还不错。 梁山土匪这边不含糊,齐齐端起碗来干了。 聚义厅里没有多余官兵,一碗酒穿肠而过,留不下什么痕迹。然而在张叔夜心里,定然已留下永久的刻印。 张叔夜慢慢站起来,举着老迈的胳膊,卸下厅上那写着“气冲霄汉”、“义薄云天”的两面旗帜,卷起来。 花小妹:“你干什么!放下我们的东西!” 张叔夜摸着胡须,笑道:“留个质当。” 日后万一梁山不守信用,祸害济州府的民生,这两面旗帜就是这群男女“私通官府”的证据。就算梁山不清理门户,以后他们在江湖上人人喊打,再也没法混。 阮小七见状,虎着脸上去,扒开张叔夜官服,揪了个印章出来。 张叔夜大怒:“干什么?” 阮小七笑道:“留个质当。” 俺们好汉一诺千金,狗官居然敢不信,那也小小的礼尚往来一下。 张叔夜吹胡子瞪眼,最终决定忍了,就当这印不小心落水,回头刻一个新的。 至于梁山上的金银物资,济州府收缴大半,慈悲为怀地给剩下人留了半个月的口粮。 官军有序撤退,官船一艘艘开出港,梁山泊重归平静,只留一地凌乱的封条。
第84章 瘟神终 于送走。阮小七把寨主的交椅拉回原位, 耐不住心痒,一屁股坐上去,学着晁盖做派, 脚往椅子边一搭,左右四顾—— “兄弟们, 开会了!” 余音绕梁。 大家想笑不敢笑。最后是阮小二把他拉下去, 又好气又好笑,斥责道:“没大没小!这地方是你坐的?” 阮小七嘻嘻哈哈:“我坐着玩玩。” 梁山大本营失陷数日, 又奇迹般地回复原状。他有点恍若做梦,想做点出格的事, 驱散这种不真实的感觉。 天色渐暗, 空荡荡的聚义厅显得有些阴森。阮晓露张罗着点火把, 自己忙到手酸, 才点亮了一面墙。 石勇过来进谏:“姑娘, 山上桐油只剩一缸了, 咱省着点用。” 石将军石勇, 是个真正“混”江湖的——混日子的混。他逃走江湖的原因, 据说是十六岁时赌博,一拳打死了一个出千的。 鲁智深打死镇关西还用了三拳。石勇这效率比和尚还高三倍,确实值得吹嘘。 当然, 被他打死的那人,前一天刚过完六十大寿。这个细节就被他谦虚地略过了。 寻常江湖好汉, 随着时间推移,资历也水涨船高。比如鲁智深的出道之作是“拳打镇关西”,这才没几年, 江湖人士提到他时,他的简历里就多了“火烧瓦罐寺“、”大闹五台山”、“倒拔垂杨柳”、“单打二龙山”…… 可谓战果累累。 但是石勇不一样。随着时光推移, 他度过青春期,到了十八岁、二十岁、二十六岁…… 跟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依然是:“因赌博一拳打死了人,逃走江湖之上。” 但石勇非常会傍人脉。凭着唯一的战绩,先结识柴进,又结识宋江,作为“宋江哥哥嫡系”上了梁山,有了头领编制,军功券也攒得飞快,不知道他每天都干啥。 阮晓露本来跟他不太熟——不奇怪。别的江湖好汉在一起,还能聊聊各自的光辉战绩。跟石勇聊天,他永远是:“老子十六岁那年……” 不过眼下,石勇和吕方郭盛一样,被官军审出一身的伤,衣裳碎成条,那打死人的拳头也包起来,吊在膀子下。 阮晓露对他印象改观,觉得这人能处。 她关心道:“去库房拿点伤药,我看还剩两三包。” 石勇道:“这点伤无妨!俺们几个去收拾收拾各处的垃圾。官军来这几日,到处祸害!” 吕方郭盛两个人也被解了缚,先后过来打了招呼。但阮晓露察觉到,三个人都跟公孙胜保持着距离,偶尔看跟他目光相接,一律翻白眼。 大约是道长投降太爽快,他们看不惯。 阮晓露点点头,把聚义厅交给这几位,然后跑回哨所,把老娘给接出来。 幸而老婆婆没受什么伤害。官军忙着封房子搬东西,对她这种“贼眷”正眼不看,只是关起来锁着。 阮婆婆一个劲的埋怨三个儿子:“新招来的那些个小伙子,一个个忒没礼貌!一点也不尊老,还推俺,让俺住小黑屋,跟官军一个德性!” 阮小二知道是老娘老眼昏花,把官军认成了喽啰,赶紧认错:“是,是,都怪俺把关不严。已经都教训过,遣散了,不让他们留在山上。” 齐秀兰悄悄告诉他:“俺哄着老婆婆,说是要给她翻修个大院子,只能暂时换个地方住。外头都是工地,所以不能出门,这才捱了好几日。你们再不来,婆婆要起疑了。” 阮小二朝她一揖到地:“大姐厚恩,小弟死不敢忘。” 齐秀兰随后委屈:“他们把我的酒都搬走了!这帮贼兵贼将贼官,比强盗还会抢东西……” 为了保护山寨牺牲的上百喽啰,都已被官军草草埋在荒地。大家想起过去的结义之情,不约而同地过去拜祭,烧了点纸,就地喝得烂醉,哭了一场。 能光荣死在敌人刀下,在绿林中也算是个不赖的结局。反正大家自从落草为寇的那一天,就没指望有个善终。 忙忙乱乱地歇了。第二天依然是收拾残局。阮小五怕官军杀个回马枪,带几个喽啰摇船出去探。 八百里水泊白茫茫,官军果然退得干净,眼下已回到州府了。 第三天,一排军马和旭日一起出现在东方。远远的朝霞中央,竖着梁山的杏黄旗。 大部队终于回来了。 * 晁盖和吴用听完了山寨里的变故,惊呆半晌。作声不得。 刚刚在青州打了大胜仗,那意气风发的劲头还没下去,兜头一盆冷水,把个晁天王浇得冰冰透心凉。 相比之下,宋江机缘巧合,洗白出狱,眼下已成蔡京门人——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平淡得如同一泓春水,晁盖只是说了两句“好好”,根本没心思评论。 而张横张顺李立三个人的加盟,若在平时,足够晁盖高兴三天。此时他也只能跟三位新朋友执手相看泪眼,道一声:“委屈你们了,一上山就遇到这事儿……唉,其实寨子里平时不是这样的,济州府近两年从来不曾来犯……” “换太守了。”阮小二往墙上一靠,“新来的是个狠角色。” 石勇、吕方、郭盛也纷纷道:“那个太守深谙兵法,水陆并举,分三路包抄过来。就算当时所有兄弟都在山上,也定是一场恶战。” 虽然老大哥万分不愿相信,但张叔夜那枚油光水滑的私人印鉴、水寨里被毁的战船、聚义厅地上散落的封条、空空如也的库房、还有耳房里未能清理干净的陌生垃圾……都是铁的证据。 阮小二继续汇报:“当时山上是公孙道长话事。他……嗯,他好像没怎么……” “道长战至力竭,被他们一个大将给敲晕了。”阮晓露突然发言,打断了她哥的大实话,“我们救出来的时候,道长还胡言乱语左右不分,昨天才恢复。” 远远的一旁,公孙胜打个喷嚏,有点诧异地抬起头。 公孙胜虽是道家子弟,但行事作风一直很佛系。他上梁山纯属随兴而至,压根没想到这个小山寨能被经营得这么红火。要是哪天梁山倒了散伙,他也不会太伤心。 这一次官军以压倒性的优势压境,守家的几百人里,多数叫着绝一死战。公孙胜觉得何苦呢。 他知道寨主大约不以为然,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合则来,不合则散。大不了出去云游嘛。 没想到有人横插一脚,还给他编故事? 公孙胜没多想,拂袖而起,叫道:“贫道没有被人敲晕!” 阮晓露摊手:“你看,还没想起来呢。” 旁边石勇吕方郭盛都是一脸不解。过了片刻,石勇反应过来,也说:“官军攻来时,道长身先士卒,率先迎战,但是嘛,许是多日没练,有点手生……” 阮晓露赞许地看他一眼。不愧是全梁山最识时务的。 晁盖嫉恶如仇,急公好义,虽然对兄弟们掏心掏肺,但有时也不免大家长做派浓厚,觉得所有人都该跟他一条心,永远心态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要是让他知道公孙胜根本没怎么抵抗,多年的交情估计马上清零,还得添上点仇。 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让领导层因为“三观不合”而爆发内讧、互相指责,有什么好处? 别人把晁盖当天神,觉得欺瞒大哥是犯罪。阮晓露有自己的价值观,撒个小谎,心里没压力。 其余人自然也诧异,但那日智斗张叔夜,阮姑娘力挽狂澜,保全山寨根基,众人看在眼里。她说话,已经有相当的威望。 于是都没反驳。 公孙胜深深看了阮晓露一眼,忍下自辩之词,点点头,算是默认。 晁盖泪花闪烁,亲自把公孙胜搀起来,握着他的手,久久不肯放。 “道长哪,一清兄弟,是我拖累你了啊……你脑袋还疼不疼,晕不晕,来看一下,这是几?——以后你若留下长久疾患,不用担心,哥哥给你养老……” 饶是公孙胜尘缘淡漠,此时也被晁盖的深情打动,抹了抹眼角,简单说:“分内之事,应该的。” 几个小喽啰跟着抽鼻子。 吴用也用袖子蘸了蘸眼角,但并没流泪。 “阮二哥,”他忽然问阮小二,“和官府都议定了何事,怎么谈的,你详细说说。” 阮小二抓抓脑袋,回忆了好一阵,慢慢说:“官府退兵的条件是,咱们梁山好汉,此后不在济州府境内劫掠——去别的州府他不管。对了,还要保障周围的民生安全。只要咱们说话算话,济州太守那边,也不会动真格的。” 晁盖皱眉:“不扰济州府,那不是少 了八成的进账?还要替官府当保镖,保护农田和百姓?当俺们是他手下官兵?还不发薪俸?” 这还是土匪吗?有点影响梁山好汉的英雄气概了吧? 可话又说回来,这个不太平等的条约,乃是危机中的城下之盟,他们几个若不妥协,当场就被官兵砍头。大部队有家难回,现在要么在流亡,要么在硬着头皮死战,不会平平安安地坐在聚义厅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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