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暄一愣,探究地望着她那双宛若含满秋水的美眸:“他——对你不好吗?” 人在深夜跌倒路边,手头还躺着一只鼓囊囊的包裹,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他思来想去,也只能做此猜想。 曾经与他情深意切的少女,如今却已在敌国公子的身下承欢,他初来秦国就得知了这一噩耗,顿时如遭五雷轰顶。 虽然心若刀割,却也想着就此算了,老老实实陪叔父完成任务,安分地返回楚都。 她本就是送来联姻的,只是上天愿意开玩笑,明明已经被悔婚了,却还是没能逃过被染指的命运。 怪只怪他来晚了,若是早上哪怕一个月,他兴许就能把她带回故乡,将她留在身边呵护一辈子了…… 然而,他偏偏又在集市上遇见了她。 那个男人撕去了她的青涩,为她染上了一层熟透果实般的妩媚韵味,她似乎变得陌生许多,然而只要一笑,那对小小的梨涡还是让他心口一烫,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止都止不住…… 楚萸不知道要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含混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睛,没注意到少年清俊的面庞上,爬过一抹暗喜。 “那……我送你回秀荷那儿吧,你的脚伤需要尽快处理与歇息。” “不,千万别——”楚萸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神色凄凄地又摇了摇头。 去哪里都不能回那里,那相当于将秀荷他们卷入自己的任性,她最不想的,就是波及到他们。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与处境,少年沉吟片刻,犹豫着开口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随我回驿馆,就在前面不远——你先在我房间暂住一晚,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楚萸微愣,在心里短暂权衡一番后,慢慢点了点头。 “……好。” 这是她当下能得到的,最好的庇护了。 在任何时代,一个姑娘家和小伙子单独共处一室,还是在深夜,都是会被嚼舌根与想入非非的,但楚萸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景暄的出现简直是天赐良机,比天兵天将还及时,完全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 她正这样想着,一团暖和的沉香的气息幽幽拂来,接着身体被两条有力的胳膊轻轻抱起,脱离了干硬冰冷的地面,朝马车稳步走去。 他的怀抱和长公子一样坚固、宽阔,然而带给她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她相信她可以毫无顾虑地在这个怀抱中安然沉睡,就像工作了一整天后,蜷躺在家中最舒适温馨的沙发里。 “谢……谢谢你,景暄。”在像小美人鱼一样被小心翼翼放进马车里时,她小声但真诚地感谢道,清澈的目光流淌在他侧着的面颊上。 景暄轻声一笑,没有说什么,在她对面坐定,马车缓缓驶动,像鱼一样滑入了泼墨般的夜色深处。
第64章 动摇 ◎……◎ “疼吗?” 景暄把药瓶放到一边,温声问道,手指小心地将褐色药膏在她白皙纤细的脚踝处涂匀。 药膏遇到空气很快干化,龟甲般覆盖着她的两只脚踝,楚萸可怜兮兮地瞅了瞅——脚面都比平时高了,看来这次扭伤得挺严重。 “不疼……”她撒谎道,然而眼角缀着的两颗小泪珠出卖了她。 景暄看了看她皱成一团的小脸蛋,轻轻叹息一声:“你呀,还是老样子,总爱故作坚强。” 这话楚萸接不上来,只能垂着眼帘假意查看伤口。 幸好他并没有就此引出对旧日的追忆,弯身又将她的伤口查看了一下。 “每天敷用两次,大约三四天就能好,这期间你就在这张床上歇息吧,尽量少活动,明早我跟楼下知会一声,让他们不必上来打扫了。” “……可我睡在这里,你睡哪呀?”楚萸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 她现在衣衫不整半坐半卧着的,是他的床铺,也是这个宽敞套间里唯一的一张床。 他将她从马车一路抱进来,特意用宽大袖摆掩住她的头,她也配合地把脸埋进他胸口,店主于是只能看到这位楚国客人带了个身材窈窕的女人回来——这对男人而言并不是稀奇事,再多的他就辨不清楚了。 景暄的客房在二楼,他不顾她身上的脏污,想都没想直接将她放在了里间的床榻上,湿漉漉、覆满泥浆的裙摆很快弄脏了他簇新的床褥,让楚萸感到十分抱歉,尽可能地蜷着身体,避免扩大污染。 “我打地铺就行。”景暄笑笑,目光朝外间指了指,“正好方便看门。” “……那、那怎么行啊,你救了我,帮我疗伤,还要将睡觉的地方让给我……还是我睡地铺吧。”楚萸涨红着脸道。 “什么时候变得跟我这么客气了?”景暄笑笑,“虽然两年未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多多依赖我,让我也过过大英雄的瘾。”他半是认真半是调笑地道,眼神清澈而纯粹。 楚萸有些不敢直视他温情脉脉的目光,抿唇低头,小小声地“嗯”了一下。 她披着芈瑶的外皮,挥霍着属于她的温情,这让她的良心感到不安。 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视线边缘景暄的身影动了动,她偏脸去看,只见他正弯腰捡拾着她凌乱散在地上的鞋袜,顿时脸上更红了。 然而她现在寸步难行,也不能让脏袜子就那么撇着,只好讪讪地扭过头,装作没看见,任由他收拾、处理。 接下来的两天,景暄白天出去办事——为了分散风险,他的叔叔景涵住在另外的客栈,离这儿不算近,他每天都去那里与他汇合,而不是反过来,这让楚萸大大松了口气。 晚上,他会带着很多热乎乎的特色美食给她吃,还买来一些漂亮的小玩意逗她开心,楚萸往往白天还枯坐在床上掉眼泪,傍晚就被他热气腾腾的笑脸和变幻莫测的小礼物逗得咯咯笑。 一晃眼,三天过去了,她在景暄的搀扶下,开始尝试着下床走路。 双脚好像新接上去的,走起路来虽然不怎么痛了,但却硬邦邦的,无法走直线,只能在小范围内转悠,再多迈几步,怕是会摔屁墩。 景暄被她好笑的样子逗乐了,像搀孕妇一样把她搀回床上,安慰道:“可能还得再等两天,别着急,慢慢试试。” 楚萸愁苦地点点头,拘谨地把被子拉到腰部以上。 她能不着急吗,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长公子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将她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揪出来,有时持剑,有时是长矛,总之每次都是全副武装,而她则穿着睡衣,狼狈不堪地滚落床榻,因为脚崴了,不得不爬着躲避他的揪扯…… 倒不是说她脚上没伤就能逃脱追捕,但至少能在被扭送出门的时候体面些…… 长公子那边,是什么状况呢?他会不会暴跳如雷,觉得自己的一片真心被辜负了,然后满城搜捕她? 应该会搜寻,但不至于大张旗鼓,因为她一不是朝廷要犯,二没有触犯秦法,她与长公子之间,也没有任何表示婚姻或者隶属关系的文书,他虽然愤怒,但不至于失智,做出惹人非议的行径。 她一有空就会陷入这样的猜测中,继而联想到自己那无疾而终的感情,越想越心痛,眼泪也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她把脸侧搭在膝盖上,手指不知不觉就摸到景暄昨晚买来的小狗木雕。 小狗吐着舌头,憨态可掬,她呆呆看着,很快就破涕为笑,将小狗贴上面颊,感到一股暖流渐渐汇入心尖。 就算没有原主那似有若无的缥缈记忆,她也会觉得景暄像个温柔的大哥哥,一颦一笑都很令人安心。 以后一定也会是个好父亲吧,她笑着想,冲小狗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兴许是为了顾及她的心情,他一直没提与长公子有关的话题,也没问她入秦都遭遇了什么,只是偶尔说说楚国的情况,并有意无意暗示了两次,他可以带她走。 带她回家,回到那个四季温暖、浪漫多情的故都。 每到这时楚萸都本能地垂下眼皮,不轻易表露情绪。 若是以前,她根本不会多想一秒——她肯定要留在秦国,毕竟这里短时间内不会遭至生灵涂炭,然而楚国…… 即将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可现在,她竟微微动摇了。 很多复杂的原因糅合在一起,但最主要的还是,长公子即将大婚,而她,却要凄惨地与他共处一座城池,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感受着整个咸阳,乃至整个秦国对他们新婚的祝福。 楚萸以前从未陷入过爱情,甚至还和小伙伴一起嘲笑过电视剧里恋爱脑的痴男怨女,然而轮到自己,竟还不如那些女主角坚强有主见…… 她正难受地想着,忽听楼下传来骚动。 她心生警觉,连忙赤足下榻,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脚踝去够鞋子,一边抓起枕头下景暄给她防身用的匕首。 他很认真地教过她怎么用,以及如何在快速有效进攻的同时,避免伤到自己,他是真心为她好,她能感受到,也因此越发羞愧。 但也渐渐的,生出一丝微弱的依赖。 就比如此时,她多希望他能在身边。 然而按照前几日的规律,他至少要在一个时辰后才会回来,楚萸绷紧神经,决定要坚强点,毕竟人活一世,只有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 骚动还在持续着,似乎有好几个人在争论,都是高门大嗓的,却因为房间隔音效果太好而听不清内容。 她将匕首握进掌中,一咬牙站了起来,刚刚稳定住身体,外屋的门就被轻轻推开。 她的心脏猛地跳快了两拍,然而几秒钟后,出现在通往里屋帘幔旁的,竟是一脸沉思神情的景暄。 她顿时松了口气,重新跌坐在床上。 “是你呀,吓我一跳。”她将匕首塞回枕下,目光转向他,好奇问道,“今个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呀?” 景暄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蓦地粲然一笑。 这是个有些突兀的笑,但因为绽放得过于绚烂,以至于楚萸忽略了它的不合理性,竟看呆了一瞬。 “下午叔叔身体不舒服,便没去登门拜访。”他回答道。 他们入秦的主要任务,就是找到那些曾经活跃于秦国政坛的芈姓族人,比如昌文君、阳泉君,想将他们挖一个到楚国去,毕竟他们入秦几十载,又曾担任要职,深知秦国行军作战的风格,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或许可以为他们所用。 然而有了昌平君的先例,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吃了闭门羹,景暄对此不甚在意,可他叔叔一把年纪却被气得胡子都飞了起来,大骂那些人背弃祖宗,做了秦人的走狗—— “楼下发生什么事了吗?”楚萸追问道,“我听见好大的动静。” “没事,几个酒鬼闹事而已。”景暄笑答道,慢慢踱步到她身边,坐下来,向她摊开右手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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