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它们带来的好情绪稍纵即逝,几分钟后,她又再度陷入难以自拔的悲伤,躲在房间里一整天都不出来。 秀荷理解她的心境,一到晚上就急吼吼地过来,拼命地没话找话,以各种方式试图把她逗乐,就好像怕她再像以前一样,一个想不开就把脑袋挂白绫里。 悲伤归悲伤,楚萸自然是不会自寻短见,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在她的世界观里,爱情甚至还要排在自由之后。 可她仍然难受到心肝胆俱疼,身为小馋猫竟连饭都吃不下。景暄每日准时上门打卡,偶尔也找理由借宿一晚。 秀荷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个劲儿地把她的种种“劣迹”,诸如不吃饭不喝水、不上茅房不下床,汇报给他,然后满怀希望地将他推进她的房间,试图让他来开导她。 景暄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导失恋少女,他其实也有他的烦恼。 楚国形势很不妙,虽然他相信项燕将军有能力力挽狂澜,但他更加知道秦军的势不可挡,眼下魏国岌岌可危,连一星半点的情报都送不出,仿佛已被秦军困成了一座死城,一旦魏国沦陷,秦王的下一个矛头必将指向楚国。 虽然楚国现在也时不时地被秦军骚扰,但都是小打小闹,自从上次攻楚折损了二十万将士后,秦国便没再大规模攻打,然而拿下魏国后就不一样了,他们有的是兵力可以挥霍。 据叔父推测,秦王至少会发兵五十万以上,来与楚国死磕到底。 秦将王翦,将帅之才不亚于曾经的武安君李牧,是个可怕的对手,景暄现在有些坐不住了,他非常想奔赴战场,拿起剑戟戈矛,为楚国厮杀、拼搏。 无论什么,都好过坐在家里,像叔叔们一样干着急。他想去战斗,想去立功,他不怕死,只怕不能报效母国,一腔热血无处挥洒。 不过他眼下,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 他低头凝视着脸上愁云密布的芈瑶,眼里满是心疼。 他怎么能让她留在这片虎狼环伺的土地呢?一旦秦楚大规模开战,她会不会被那些粗鲁的秦人伤害? 他想带她走,言语间又暗示了一两次,他知道她听明白了,虽然态度较先前略有松动,但仍然没有予以明确回应,他心里叹气,同时又有些哀伤。 她果然爱上了那位长公子。青梅竹马的情分,也许终究敌不过擦身而过间的一眼万年。 他不怨她,只是心疼她。 “再吃点吧。”他把切好的瓜往她怀里送了送,楚萸不忍一再拂他的好意,抓来一块小口小口地吃,一副十分乖顺的样子。 她对他始终心存感激,却也不是看不出他对自己的心思,她不知道要如何回应,索性装作懵懂无知,试图将伤害降低到最小。 “下周我们就要走了,芈瑶。”他低头盯着手中晶莹微黄的瓜瓤,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任务没能完成,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楚萸身形轻轻晃动了一下,她也垂下头,呆呆盯着瓜皮,半晌谁也没有言语。 这一夜,她很久都没睡着,直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才勉强瞌睡了一个时辰,第二天脑袋又沉又胀,宛若被踢烂的西瓜。 田青不知从哪儿搞来了几条鲤鱼,个头大得犹如变异,楚萸甚至有一瞬间疑心,是不是核废水也跟她一起穿越了。 她被这个离谱的猜测逗笑了,脸上短暂地漾起笑意,一直默默观察她的秀荷,被这抹笑容惊艳到了,她揉了揉眼睛,总算稍稍放宽了心。 看来情况还没有太糟糕,她欣慰地想。 田青把鱼烤得焦香扑鼻,撒了些自制的调料,味道像极了孜然和辣椒的混合。 一人一条还有余,搭配桂花酒和细米饭,简直是绝佳的味觉盛宴,饶是食欲不振的楚萸,也吃了整整一条。 在巨大的悲伤下,这些细碎的小确幸就显得尤为宝贵。她默默记下了这一刻的感受,暗暗决定要振作起来,不能再继续丧下去了。 因为一下子吃太多,她肚子有些胀,便沿着院子慢慢逛了起来,忽然一阵喜庆的锣鼓声沿街飘来,刹那间击碎了她刚刚振作起来的决心,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头扎进卧房,将门紧紧地、几乎不留一丝缝隙地关上。 她扑倒在床榻之上,用力捂住耳朵。 根本没有用,她现在的处境,就如同浸泡在水里的伤口,无论内在如何愈合,都会被潮湿的环境恶化回去,不仅久久无法痊愈,甚至还加倍恶化…… 她将自己蜷进被窝,木然地盯着前方铜架上的炭盆。 几个月前,他就是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地给她下了套。 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穿越回那个雨声缠绵的夜晚,给被美色鬼迷日眼的自己,一个响亮的大巴掌。 如果没有心动,什么都好办了。 还有他,明知道不会有好结局,为什么偏偏还要主动招惹她呢? 他或许对他的父王抱有一丝希望,但他应该知道那丝希望有多脆弱,他肯定要比她更了解自己父亲的强势。 都怪他,都怪他,他不该招惹她的…… 她愤愤地转过脸去,面对着墙壁。兴许是吃得太撑,再加上昨夜没怎么睡着,她感到一阵倦意浓厚地席卷而来,将她牢牢包裹。 她顺从地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了它。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久违的、充满血腥的梦。 那是上次未完的那支梦的延续,亦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恐怖的梦。 不,这样说并不准确,这个梦的残忍程度,远超过她看过的任何恐怖电影。 她在梦里,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前一世,她与长公子的孩子,一个叫做稚儿的漂亮男孩。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眼前,被人一下一下摔打在地上,直至血肉模糊,滚烫的脑浆与血液溅满她的脸颊…… 她还看见他那双乌黑漂亮的丹凤眼,死气沉沉地转向她,眼球因为剧烈的摔打,一半脱出了眼眶…… 但他的嘴角仍是笑着的,手里还紧紧攥着她塞给他的那只小狗木雕。 他支离破碎的表情仿佛在说,阿母,你看我多听话,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呢…… 她在梦里一定是撕心裂地大叫了起来,可她记不清了,留存在她记忆里的,只有幼童残破的身躯,与漫无边际的殷红的血。 还有那个人,野兽般咧开的嘴角,和一排森白的牙齿。 “胡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倏然惊醒,心脏剧烈悸动,全身都浸泡在冷汗里。 外面的锣鼓声越发响亮、激越,似乎要掀翻整片天地,但她此刻反而渴望起了它们。 她掀开被子,摁着胸口深深吸了几口气,披上衣服,跌撞着迈过门槛,靠在门板上,整个人虚脱不已,望向大门口。 一道洪流般的声音由远及近,漂浮在锣鼓声中。 “魏国亡了!” “魏国亡了,大秦胜了——” “秦王万岁!大秦万年!秦王万岁,大秦万年——”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身体贴着门板慢慢滑下。 也许,她真的该走了。 她想。
第67章 决心 ◎……◎ 这几次噩梦,她对梦中原主感同身受的程度,一次比一次强烈,方才那场尤为逼真,就好像她本人真真切切经历过一样。 她直到现在还颤抖不已,冷汗濡湿的发根被深秋的风吹过,激起一阵深入骨髓的战栗。 她闭了闭眼,不敢将思绪凝聚在固定一点,否则梦中那孩子惨痛的死状,便会清晰浮现在脑海,令她几欲抓狂。 她拼命分散注意力,然而不出几秒钟,那画面又阴魂不散地再度呈现,每一个细节都刷了漆似的栩栩如生,令她心口揪痛难忍,鼻腔涌上阵阵酸楚。 耳边仍然回荡着秦人震耳欲聋的欢呼,至少此刻,她不再反感这种喜庆,反倒希望它们持久一些,热烈一些,直至她将最后一丝梦魇的阴影挤出脑海。 她用力按住胸口,深深吸了几口气,抬起眼睛,看见景暄正一脸沉重地跨过大门,背着手,若有所思似的朝她慢慢踱来。 她强撑着站起身,子弹般地扑向他,吓了他一跳。 “芈……” “带我回家吧,景暄。”楚萸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泪眼朦胧,面色憔悴又悲伤,眼里的神情却无比真挚,“带我一起回楚国,好不好?” 她本以为景暄会一口答应,他之前也是一直这么暗示的,然而他却面露犹豫,三缄其口。 楚萸仰脸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变了态度。 “我不确定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沉默了好一会儿,景暄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担心你独自留在秦国会挨欺负,芈瑶,但我现在又怕一旦楚国战败了,你是楚王的女儿,秦王会像对待韩赵魏那样,将你们像奴隶一样押回来……芈瑶,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带你回去,也许你应该回到那个人身边,那是最万无一失的选择——” 楚萸激烈地摇起了头,耳珰在脸颊打出鲜红的印记。 她手指深深嵌入他的手臂,嗓音也有些哑,又哑又尖:“不要想那么多了,景暄。我决定了,我要回去,我要与楚国共存亡!” 后半句虽然情绪凛然,但显然是胡诌的,她对楚国没啥情感,即便在现代她也不是楚地之人,她这样说,只是想增加信服度。 景暄咬了咬牙:“好吧,我们三日后辰时走,你……尽快做准备吧。” 楚萸点了点头,松开了双手。 胸口仿若被移走一块巨石,一阵轻松的疲惫袭来,她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景暄连忙上前搀住:“你……没事吧?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刚才做了个噩梦。”楚萸惨兮兮地一笑,抬手抚上门框,“不要紧的,我……想回屋躺一会儿,你不用担心。” “谢谢你,景暄。” 她挤出一丝微笑,乌黑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景暄被她疲倦又清丽的笑容晃出了神,呆呆地望着她走进房间,在床榻上慢慢躺下来。 他有些难过地收回视线,从外面为她掩上了房门。 虽然这一切都是他最开始强烈期盼的,但为什么,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晚饭后,楚萸将这个决定告诉了秀荷他们。 秀荷虽然一直嘀咕着想回家,却还是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懵懂地吐出一个尾音颤颤的“好”字。 又一阵呆滞后,她慌手慌脚地原地转了个圈。 “那、那可要赶紧收拾东西呀!”她捂着脸尖声说,话音刚落,人就惶急地跑进屋里,开始点数有哪些重要物件必须带走。 楚萸没有阻拦,早些准备也好。 “你去帮她一把吧。”她对郑冀说,他看上去也有些木木的,表情像在梦游,但还是利落地点了点头,转身跨进里屋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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