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萸趁热打铁,拿过手机,在他面前演示了一番开机、上网、看视频等诸多功能,子婴呆若木鸡地瞅着,直到三分钟后手机熄火,眼睛还死死盯着显示屏,犹如中了石化咒语。 楚萸又将手机一把塞到他僵硬的手指间,语速飞快道: “我没有太多时间了,子婴,这个东西叫做手机,在我的时代人手一部。它对我来说相当重要,一天只能用这么一会儿,但不能天天用,电量会耗尽的,因为我要归楚,路途变数多,我不敢冒险将它带在身上,故而拜托你帮我保存,你是我在咸阳唯一能信得过的人了,日后我若是能回来,你再还给我,若是我再也回不来,你就把它当作一块带着秘密的石头,埋起来吧……” 子婴木讷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她神态真切又动容的脸,嘴唇轻轻动了动。 “嗯,你放心吧,我会好好保存它的。”愣怔了半晌后,他很靠谱地说道。 虽然胸中滚过堪比千军万马的疑问,他还是坦率且坚定地接受了她的委托。 只是—— “你……”他困惑地蹙起眉心,脸上再次浮起以前那种与年纪不符的、充满思虑的神色,“你真的来自……未来?” “是的,子婴。”楚萸略显紧张地回答道,为了增加信服度,又赶紧补充道,“我还知道接下来大秦会接连攻下楚、燕、齐,齐国是自己开城门投降的,秦王嬴政会在五年后,完成一统天下的伟业,但是——” 楚萸停了一会儿,斟酌着用词。 保存手机是一方面,她还有更重要的委托。 但她得好好措辞,否则会听上去像是谋反,或者策反。 然而这个请求,却只有子婴能做,不仅仅因为他是她唯一能开口求助的人,更是因为历史上,这件事就是他做成的。 “子婴,王上身边有一位叫做赵高的内侍,你……一定要小心他。” 她本打算说的是你最好杀了他,但这话想要说出口,不仅需要极大的勇气,还要冒着一定的风险,楚萸想了想,最终改变了说法。 至少在未来十五年里,赵高挺安分,起不了什么浪,再说子婴年纪小,也没什么地位与话语权,根本没可能除去这位秦王身边的红人,她可不能把子婴坑进去。 “……”子婴欲言又止,沉默地点了点下巴。 “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子婴,你能想办法,不要让任何胡人女子入宫吗?”她嘴唇发颤地说,脑中再一次闪过惨死的孩子,眼眶红了,“就在最近两年,那位胡人女子会生下一位公子,而那位公子——和赵高一起,害了很多很多宗室之人,也害了……整个大秦。” 子婴浑身一震,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又剧烈地收缩,楚萸紧张地攥起手指,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身上果然流着历代秦王的血,听说大秦会被祸害,顿时就起了剧烈反应—— 她虽然没挑明,却也泄露了足够多的信息,子婴这么聪明,肯定已经在脑海中将它们串起来了。 胡人女子会为秦王生下一位小公子,这位小公子在秦王驾崩后,继承了横扫六国、将天下收入囊中的大秦,却和赵高沆瀣一气,杀了许多许多人,还把大秦给玩脱了—— 她没办法说太多,子婴毕竟也是宗室,若是解读过度,搞不好会认为她别有用心,那样可就得不偿失了。 幸好,她首先向他展示了那部神奇的电子产品,让他先被21世纪的文明利器狠狠震撼了一下,也让她接下来的“口出狂言”,显得没那么大逆不道,宛若痴语。 子婴沉吟许久,他时而低头继续看手机,戳戳摁摁,时而抬起不减困惑的目光望向她,仿佛在评估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对于这种极其逆转三观的事实,要么全盘接受,要么彻底否定,子婴虽然一直以来都对她很关照,却并非感情用事之人,恰恰相反,他骨子里极其理智、缜密,唯一那么一次感情冲动,也只消耗在了为她求情上面。 很久以后,楚萸才明白他为何会从一开始,就对自己那样“特殊”。 也许前生今世的缘分,确实隐隐发挥着威力,她越来越相信命运已在冥冥之中,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如果我想知道更多未来的事,你会告诉我吗,芈瑶?”他微微歪着头,第一次唤了她的全名,语气却丝毫不见暧昧,反而透着深思熟虑后的试探。 他的眸光很深,黑沉沉的眼瞳仿佛望不到底,无论投进去多大的石子,都听不见落水的回声。 楚萸摇摇头,坦诚道:“子婴,我不能说太多,原因你应该清楚。我是真心想让你帮忙,既是救自己,也是救大秦,但我若说太多,你非但不相信,反而会起疑心。你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与猜测,但是,子婴,我和你说的都是事实,请你相信我——” “当然,你就算不接受,我……也毫无怨言。”她垂下眼睛,又追加了一句,蝶翅般的睫毛簌簌颤动,十分惹人怜惜。 子婴老成地叹了口气,楚萸能感到他在打量她,做最后的决断。 “我会帮你收好这东西的。”过了大约一两分钟,他笑笑,向她晃了晃手机,小心而郑重地将它收入袖中。 但再多的,他就没说什么了。 答应还是不答应,他并没有给她任何肯定回复,反而转头问起她旅途遥远,还需不需要添些什么东西,他都可以帮忙筹备。 才十三岁,就有这样的城府……古人真不是一般的早熟,她在心里暗暗感慨道。 她十三岁的时候,还傻乎乎地对着学校门口的炒年糕流口水呢…… 既然这样,楚萸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做不做,也只有天知道了。 虽然直觉告诉她,他应该是沉默地应下了她的所有请求。
第69章 再见了,长公子 ◎……◎ “你这是干嘛呀?” 阿清手里捏着一帛绢布,步履匆匆,正要去跟管家核对近几日的支出,忽然被愁眉苦脸的长生一把扯住胳膊,拉到了僻静处。 长生手里托着几盘新鲜切开的水果,望向阿清的眼睛里,流露出小狗般可怜巴巴的神情。 “阿清姐,求你了,今晚你就帮我伺候长公子吧,我实在是太惶恐了——” 他几乎带了哭腔,瘦长的身体微微佝偻着,仿佛有什么沉重的担子,正压在他单薄的脊背上。 阿清叹了口气,自然明白他有何苦衷。 近日长公子越发沉闷躁郁,眉宇间始终阴云密布,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威压,仆役丫鬟们经过他身边时,都紧紧提着颗心,埋头匆匆而过,生怕被他的坏情绪波及。 整个宅邸都笼罩在紧绷压抑的氛围中,完全不似大婚将近的样子。 哪怕大半个宅子都按照宫规装点完毕,新房也差不多布置妥当,到处飘着一片尊贵大气的赤红、赭红,也仍掩不住流淌在空气中的阴沉气息。 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贴身伺候长公子的长生。 他虽然肉#体尚未受到任何摧残,精神却像是日日遭受凌迟,每次开口都小心翼翼,然而得到的不是一声冷哼,就是一个白眼,并伴随着眉梢紧蹙、嘴角下压等彰显内心不悦的下意识动作。 每到这时他都心里发毛,深刻地意识到,长公子大约是失去了正眼看人的能力…… 还有次他问“长公子,新夫人就要入府了,那楚国丫头留下的东西,是不是都扔出去?”,长公子正站在书架前,低头翻阅竹简,半天没有给予任何回复。 他侧脸对着他,眼珠都没斜一下,就在长生暗骂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时,他忽然扔下竹简,铿地一声,将腰间长剑拔出半截,吓得长生连忙灰溜溜地蹿出去,再也不敢提这茬了。 以上种种不一而足,在长生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而今日长公子从外面回来,脸上的神情比先前任何一日都阴郁,长生实在不敢再触霉头,便灰头土脸地过来找阿清。 据说长公子的第一块尿布,就是阿清给换的,长公子两岁前,除了先王后,就数阿清抱得次数最多、时间最久,有这段情分在,没人比她更适合伺候目前状态下的长公子了。 然而,阿清铁面无私地摇了摇头,抖了抖手里写满密密麻麻黑字的绢帛,挑眉道: “别矫情了,长公子除了王后出事那次你阻拦踢了你一脚外,什么时候处罚过你?我手头也堆了不少事,大婚就在十日后,阖府上下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你自己小心点不就行了,别提楚国公主,也别提王上,依我看,你把嘴巴闭紧了比什么都管用——” 说罢,头一扭,态度坚决地大步离开,雷厉风行的模样仿佛一位奔赴战场的老将。 长生无可奈何,只能哭丧着脸,在夜色的包裹下,将水果送到长公子房间。 然而到处不见长公子身影,他诧异地在几个房间里寻了一圈,仍不见踪迹,床铺也没有打开。 他心生疑窦,注意到桌案上的蜡烛是新燃的(不是他燃的),蜡烛旁摊着一卷半展开的书简,看样子长公子点燃蜡烛本打算读上一会儿再就寝,却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兴致,离开房间去了别处。 那么问题来了,他去了哪里? 他甚至还没开始动脑想,一个答案就跃入脑海,他鬼使神差地退出房间,向东走了几十步,来到那楚国公主曾经住过的房舍。 里面亮着灯,相当微弱,不仔细辨认很容易误会成月光打在窗棱上的反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几乎是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 “长公子?”他在门口拘谨地唤道。 没有回应。 前厅漆黑一团,光亮是从卧房的方向溢出来的,他壮起胆子,窸窸窣窣地穿过昏暗,踏入里间。 他要找的人,确实就在那里,弓身坐在楚国公主曾经睡过的床榻边缘,垂着头,右手松松攥着一册看上去十分破旧斑驳的竹简。 他的身体绷得好似一张拉满的弓,面容隐匿在烛火的暗影里,辨不清神色,仿若一尊石雕般,一动也不动。 长生太熟悉这副样子了。王后去世后的一个月里,长公子几乎每日都以这样的状态,枯坐到天明—— “长……”一瞬间,心疼的情绪压过了一切,他刚想开口,脑中瞬间闪过阿清的叮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托着水果默默地转身退了出去。 他将水果端正地摆放在半摊开的书简旁,稍稍收拾了一下后,回到隔壁自己的耳房。 他没有上床,而是默默靠着床板,倾听着隔壁的动静。 下午宫里来人传话,说秦王明日午后有召见,他还没把这事跟长公子交代呢。 然而他一直等到子时,仍不见任何动静,后来他太困趴在床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卯时,天光微微透出云层,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跑到隔壁,却发现长公子并不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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