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不喜欢这种目光,它们让她觉得很没尊严。 就在这时,门口起了躁动,有家仆来报,说是项大将军来了。 楚萸看见景夫人脸上流露出讶异的神色。 景暄正在向一桌权臣敬酒,脱不开身,楚萸连忙跟着一起迎出去。 发出的请柬中确实有他,但也只是出于礼节考虑,不遗漏任何一位身份贵重之人,免得以后落下恩怨,根本就没指望他能来。 毕竟这段时间战火一触即发,他忙于备战,长久驻扎军营,操练士兵,与副将一起筹划作战方案,总之整个楚国上下,目前最忙碌的,就属他了。 项家世代为楚将,功勋赫赫,项燕更是其中翘楚,不止一次将秦军挡在城外,甚至还在不久前,在昌平君芈启的里应外合下,大破李信、蒙恬率领的二十万秦军,将秦王气得吐了血,也算报了当年被昭襄王摧毁国都的旧仇。 他与苏秦、白起、李牧一样,被封为武安君,这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也昭示着楚王对他的倚重。 在这风雨欲坠、大厦将倾的时刻,武将的地位被骤然拔高,虽然楚国门阀内斗严重,却也都对项家毕恭毕敬。 毕竟再怎么内斗,还都是希望不要亡国,不要做亡国奴的。 所以景夫人的紧张很好理解。 至于楚萸,则是抱着瞻仰名人的心态,一脸激动地迈进庭院。 薄纱一样的月光中,三位身量高大的男子,正大步朝她们走来。 为首之人虽上了年纪,却脊背拔直、走路带风,另两位似乎是随从,稍落后他一步,同样步履矫健地紧紧跟随着。 然而当他们走近,楚萸借着灯笼流溢出来的光辉看清他面容时,心脏骤然紧缩,差点晕厥过去。 她原地眩晕片刻,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去,仍觉得耳畔嗡嗡直响。 “上将军。”景夫人柔媚地唤道。 项燕不动声色地轻轻颔首,他略微有些眉压眼,因此不苟言笑时很显威严,强大沉稳的气场仿若最险峻的山岳。 “芈瑶,快见过上将军。”景夫人连忙把今日的主角往前推。 “上、上、上将军——”楚萸磕磕巴巴道,仓促行了个拱手礼,脑子轰地炸成一锅粥。 “好久不见了,芈瑶,都长这么大了。”项燕总算展露出一丝慈祥笑意,“上次见你,你还只有这么大。”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笼罩周身的压迫感稍稍淡去,可楚萸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得以平静,她的目光依旧透着呆愕,定定地望着他,一阵阵地恍惚。 站在她面前这位五十出头,须发皆白却又英武非凡的男人,和她几年前过世的爷爷,长得一模一样…… 直到宴会散去,她和景暄被送入洞房,她还琢磨着这件事。 她恍惚记得秀荷曾说过,自己小的时候,项将军时常进宫看她,还带糖果给她吃,而项将军的脸,跟楚萸的爷爷宛若双胞胎,这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 她越想越心梗,索性扑倒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 “累了?”景暄在她身边坐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累了的话就早点歇息吧,今晚辛苦你了。” 他亦是一袭赤红的婚袍,玉树临风,气度斐然,只是眉宇间锁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愁绪。 楚萸连忙摇头,小鹿眼乌润润地朝他望来:“一点也不幸苦,吃了很多好吃的呢。” 景暄被她脸蛋红扑扑的可爱样子逗乐了,然而心底却跟着涌出了更多的酸涩。 “你快睡吧,今晚我在外厅睡。”他克制地说,手指仍然流连在她的头发上。 他们的新房,就是景暄原来的居室,大婚这夜无论如何都是要呆在一起的。 从明日开始,她便可以回到原来的住所,毕竟她怀着身孕,无法行房事,妩媚天成地往这儿一躺,受折磨的是景暄,因此景夫人并未表示出任何反对。 “多盖些被子吧,天气转凉了,可别着了风寒。” 楚萸一边说道,一边坐起来,轻轻取下头上繁重的大红色挂饰,然后是玉簪、步摇、钿花。 卸下的头饰在她面前堆成一小摊,她震惊于古代女性浓密如云的鬓发上,居然能塞进这么多东西,简直就像带了个移动妆奁。 “嗯。”景暄应了一声,缓缓收回手,站起身,最后望了她一眼,默默转身离开了。 前厅与卧房之间,还隔着一处内厅,景暄出去之后,只偶尔传出些窸窣响动,她听不出他在做什么,心里隐隐有些过意不去。 她竭力压下这份内疚感,褪下繁重的大红色礼袍,小心叠好放在衣架上,卸妆后,掀开被子上了床。 她慢慢阖上眼睛,睡了一会儿又醒了。 不知为何,心中某处总是不踏实,她翻身下床,抓过一件起夜专用的宽松袍子,趿着鞋,穿过狭长的内厅,轻手轻脚踱到前厅。 还未踏入,便闻到了浓重的酒气。她微微蹙起眉,总算知晓了为何明明内厅更适合打地铺,他却还坚持睡前厅。 房间四角烛杖摇曳,昏黄的火光连缀成一片密密交织的网,曾经青梅竹马的少年郎君佝偻着身子,靠着案几边缘而坐,一只胳膊搭在案上,另一只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旁躺着一只倾倒的酒壶。 他还穿着繁重的婚袍,仿佛一团赤色的火。 清透的酒浆在地上蜿蜒出一道伤疤般的渍痕,他垂着头,不知是否睡着,下巴几乎贴在胸口上,说不出的颓丧与寂寞。 楚萸眼眶涌出酸涩,她轻步走过去,将那只酒壶拿起放在桌上,用自己的手帕擦去地上的酒。 景暄一动也不动,胸口有节奏地缓缓起伏,楚萸感到视线有些模糊,连忙别过头,起身拿过家仆备在一旁的锦被,轻轻盖在他身上,又拿了一条更厚实些的,盖住他腰部以下的部位,仔细掖好。 他醉得不浅,睡得也很深,乌黑修长的睫毛在高挺的鼻梁两侧,打出深邃浓郁的阴影。 楚萸静静陪他坐了一会儿,直到肚子里还未成型的淘气鬼哪吒闹海般扑腾起来,才不得不撑着地面起身,揉着小腹慢慢折返回屋。 她的身影刚刚没入黑黢黢的内厅,景暄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眸光始终低垂着,似醉非醉,似醒非醒,身边矮几上的烛光直直映入他眼中,照出一派悲凉伤感的神色。 身边的空气中,还残留着她发丝上的淡淡花香,他疲倦似的慢慢阖上双目,在这团温热香气的包裹下,真正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2-23 18:52:39~2024-02-27 12: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谈可以饱.、高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生产 ◎……◎ 两个月的时间稍纵即逝,几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便到了年关。 楚萸现在肚子已经十分明显了,再厚的棉衣都遮不住,就好像藏了只皮球,行动越发迟钝,不过前期那些孕反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她渐渐能在餐桌上跟大家一起用膳。 说是大家,也不过只有景暄和景夫人。 景家长子虽与他们同住一片屋檐下,却鲜少露面,他的夫人黄氏也只是隔三岔五来请个安,每次她走后,景夫人都会长叹一口气,拿精心修剪过的长长指甲抵住额头,一副颇为愁闷的样子。 经过这几个月的共同相处,楚萸发现景夫人并不似第一印象那般精明狡诈,她其实还挺好说话的,傲慢确实有,心机也不少,但都维持在常规范围内,并未做出任何出格举动。 但她实在很好奇,景源那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总感觉他们一家子似乎有些难以言说的秘密,而阖府上下除了自己以外,都深谙这个秘密,并默契地缄口不语。 只是她也不好直白地问,虽然借由肚子里的孩子,她跟景夫人暂时处得还不错,甚至被寄予极大希望,当成接班人培养,采购计划、收支帐簿以及往来人情记录等,景夫人都会交给她过目,并在一些大事决断上询问她的意见,但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她们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界线,在这界线内,她可以偶尔逾矩,一旦越过了,就踏不回来了。 所以她只将好奇藏在心底,并未主动去探究。 相对于毫不相干的景源,她显然更担心景暄。 他虽然一切如常,待她也温润有礼,从未在太阳落山之后踏足她的房间,给予了她充分的自由和安全感,可楚萸很清楚,他心里始终对她“移情别恋”这件事十分介怀。 她知晓自己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她不是他的芈瑶,没有参与到他们两小无猜的年少时光,但她实在不忍心让他这样一个生龙活虎年纪的少年人“守活寡”,正在煎熬之际,景夫人忽然在一个下午请她过去,铺垫了半天后,说想为景暄纳个妾。 楚萸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景夫人喜出望外,提出的人选楚萸也并不意外。 那个名为姜挽云的表妹,活泼热烈,性子直爽,蛮适合总爱往心里憋事的景暄,若能成了,也是件美事。 景夫人对她的通达大度十分满意,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拍了拍,楚萸连忙说了些场面话,婆媳二人欢欢喜喜地一起用了下午茶,一时间室内满是欢快气氛。 然而这份美意,却被景暄冷着脸回绝了。 景夫人气得直跺脚,好说歹说都不管用,最后把景暄说烦了,直接跑到叔叔家住,一个礼拜都没回来。 后来还是楚萸不小心滑倒,卧了床他才焦急赶回来,然而一进门,就看见她挺着微凸的肚子在花园里健步如飞,追赶一只毛色鲜艳的鹦鹉,他方才知道上当了。 莹白的雪光浮动在她身上,仿佛给她披了一层纱,她穿着一身水粉色曲裾,里面裹着厚厚的棉衣,形体虽然略显臃肿,却也因此呈现出一副纯真娇憨的模样,景暄立在一旁默默看了阵,决定不走了。 景夫人这回换了策略,不再提纳妾这一茬,府上总算消停了小半月。 然而自某天开始,姜挽云日日过来点卯,从上午坐到日落,时不时还在景夫人的强烈要求下,理直气壮地留宿。 少女毫无羞怯,大大方方展露出对表哥的倾慕,并对楚萸施以白眼,而后气鼓鼓地盯住她的肚子,白眼翻得越发娴熟。 楚萸仿佛局外人,并不会被她牵起情绪波动,其实在这偌大的楚国,唯一能牵动她强烈情绪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景暄,原因不言而喻,愧疚加感激,另一个,则是在婚礼上匆匆打过照面的项燕。 她十分想知道他到底为何跟自己的爷爷那么像,像到连眉毛耸动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她也特别想知道,他在这个时代,与自己是否也有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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