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萸肩膀一僵,才意识到自己在慌乱中说错了,应该说是“安神的”—— 她眸中瞬间腾起慌乱,咬住嘴唇,在脑海拼命搜寻补救的说辞,然而她这个口误实在太低级了,已经将她的心虚与不诚实暴露殆尽。 “我……”她露出委屈又窘迫的神色,不敢去瞅他紧紧盯住她的那双眼睛,目光在半空中无助飘移,最后落到打碎在地的坩埚上。 黑色的药汁蜿蜒流淌,仿佛一条扭曲的蜈蚣,丑陋又瘆人。 狡辩的话倒也不是没有,比如她可以说这方药很特殊,需要早中晚都喝,长公子纵然博学多闻,但也不至于对什么都了如指掌—— 对,就这么说,她稳了稳心神,下巴微抬,眸光刚刚向上挑起,眼前就突然暗了下来。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旁,修长宽阔的身躯犹如一座肃穆的山岳,将厨房内仅存的那点光亮都遮蔽住。 他与她相距不过一掌宽,衣袍上清冷的雪松香,混杂着他唇齿间清冽干燥的气息,自上而下兜罩而来,令她浑身轻轻一颤,微微侧开了脸。 两根覆着薄茧的手指,慢慢掰过她逃避的面颊,他向她俯身,鼻尖抵在她额头上。 “芈瑶,我们打个赌好不好?”他的声音异常温柔,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若是那里面的药,是安眠宁神的,我便放你自由,你也无需担心我继续纠缠,我说到做到;但若里面不是安眠的药,而是——” 他顿了顿,大拇指从她腮边逶迤到唇瓣中央,慢慢摩挲描摹,嗓音中带上了点笑意:“打胎避孕的药——” 楚萸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她此刻特别想逃开,可他却犹如一堵墙,将她紧紧困在里面,她无处可逃。 他又勾了勾唇角,笑意僵冷地浮在面皮之上:“我只是举个例子,芈瑶,你干嘛抖的这么厉害?莫非是——我说中了?” 他猛然施力,拿惯刀枪剑戟的手指强硬如铁钳,痛得她小猫般叫唤了一声,清丽澄澈的眸子里,瞬间漾起慌乱的水波。 他俯下目光,本想继续逼迫她,直到她亲口说出实情,然而在触到她眼中那满得几欲溢出来的惶恐与畏惧时,他的手指陡然僵住,良久,一点点挪了下来。 又来了。 又是这种泪水涟涟,仓皇又胆怯的模样。 他不喜欢她一见到他就这样,他想看见她笑,对着他笑,像春花盛放那样毫无忌惮地笑…… 她的笑特别明媚美丽,能让阳光都黯淡了颜色。可她再也没有那样笑过…… 是他给她太多压迫感了吗? 也许她从头到尾都没爱过他一丁点儿,所有的讨好与顺从,都是源自于畏惧。 就像很多美人,她们未必深爱父王,却能为了讨好他,各种伏低做小,极尽阿谀谄媚,以求在王宫中多一份安稳与富足。 然而,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手掌自她肩膀垂落。 真是像个傻瓜一样。 他向后退开两步,比几分钟前熹微明亮的天光,重新洒在她面前,令她猝不及防,眯起了眼睛。 “你走吧,芈瑶。”他薄唇开合,冷彻又低哑地说道,“我会差人送你回去——” 他撂下这话,便转身拂袖而去,行至门口时,回眸瞥了她一眼。 楚萸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决别的神色。 她呆滞地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口,靠墙站立很久,直到第一批晨起的仆役打着哈欠走进来,才猛然回神,捂着脸落荒而逃,留下满地狼藉与罪证。 扶苏大步向书房走去,也许是他身上散发的气场太摄人,沿途小厮侍女纷纷避让,就像是怕被他的怒火与坏情绪波及到。 他跨进书房,烦躁地将一桌竹简全部拂到地上,茶盏倾覆,烛台滚落,可他仍然觉得难以纾解,拔剑出鞘,哐当一声,将案板砍去一半,提着剑,直接去了后面的柳树林。 有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阿母坐在父王身侧,默默侍奉,有时调笑两句,有时依偎半晌,他觉得这就是亲密关系的直观体现,阿母从不刻意讨好父王,可父王却离不开她,就像离不开水那样。 在芈瑶之前,他从未想过爱情是什么滋味,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会深陷其中的那类人。 没人教过他如何去爱,如何经营关系,但无论怎样,都不会是他们目前这样的状态。 他不想再让她一看到他,就痛哭流泪,又躲又闪,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与欺负。 罢了,就像昨晚在雨中决定的那样,她若真的无意于他,他又何必强求? 甚至还幼稚地,屡次与她那位早已不在人世的夫君攀比、置气,非要让她也给他生一个孩子—— 他是个有些感情洁癖的人,一旦心里装了一个人,便再容不下其他人。这也是他后知后觉,却异常坚定选择退婚的原因。 他那时恨极了她,却也爱极了她,心里盈满了她,无法再接受第二个女人。 当时追出城门,撂下狠话的人是他,回到咸阳承受了两年情感煎熬的,也是他。 彻底忘记她或许需要很长时间,但他也认了。 也许这一世,他们注定就是有缘无份的一对。 命中不该有,他又何必强求? 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在柳林边停住,发烫的大脑被晨风吹拂,竟奇迹般冷静了许多。 他掌心紧紧攥住剑柄,知晓自己的清醒维持不了太久。 就像昨晚,明明已经在雨中大彻大悟,然而今天一早,竟又下意识地想要威胁她、逼迫她,若不是被她的眼泪及时唤醒,他搞不好又会把她欺负得像受伤的小兔那样,眼眶红红,浑身颤抖,一见到他就委屈巴巴,泪水涟涟…… 他靠在一棵树干上,仰头望天,心口起伏。 他马上就要启程,返回咸阳。她喜欢楚国,便让她留在这里吧,毕竟这里是她的故乡。 他不会再强迫她了。 也不会再纠缠她。 他们至此,便一刀两断吧。 【📢作者有话说】 长公子:我要一刀两断 感谢在2024-03-25 12:34:29~2024-03-25 21:3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梦追人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通往考研之路的小法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前世:决定 ◎……◎ 晨光尚未完全铺展开来,楚萸就被那辆她曾经无比期盼的黑色辎车,郑重其事地拉回了家中。 自此之后,又过去了五日。 这五日,她一直浑浑噩噩的,她知道长公子十分生气,因为她偷偷喝了避孕的药,不想生下与他的孩子。 那夜之前,他便已知晓她的所有小动作,所以才对她态度诡异,兴许他有过挣扎,但在酒精的作用下,还是裹挟着愤怒闯入了她的卧房。 他大约是想要亲眼验证一番,她会不会如情报中呈现的那样,偷偷喝下避孕汤药。 而她,一大早,就毫无准备地一头闯进了他的罗网之中。 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情与精力去猜测,他是从何处、何人身上获得的这些私密信息。 其实仔细想想,她与他的这几次偶遇,无论是在山林中,还是夜晚的街道,都是随机性很强的事件,他也许早就在她身边埋下了眼线,那个人可能是家里的仆人,也可能是医馆的药师,或者,二者兼有。 她难过地宅在自己的小天地,连园子都不愿意踏足。景夫人注意到她最近没有被带走,心里一下子慌张起来,焦急地来到她房间,询问状况。 显然,她是怕她被那位“贵人”厌倦嫌弃,进而影响他的宝贝儿子,毕竟景源目前尚未被放回,她心里始终没底。 “这十天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要不你……再去问问吧?”她抓住她的两只冰凉柔软的小手,得寸进尺道。 楚萸抽回被她握住的手,冷冷地说:“不是还有一天吗,您再等等吧,若是还没回来,我再去。” 景夫人也没辙,只好悻悻离开,脸上还挂着一种怒其不争的失望神色,看得楚萸一阵恶心。 先前嫌弃她肮脏的人是她,现在埋怨她无法勾住男人,为他们一家继续谋利的,也是她。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呢? 物种的多样性,真是屡屡刷新她的认知。 郑冀近来恢复的不错,秀荷成日跟他腻歪在一起,看着他们偶尔打情骂俏的情景,楚萸露出欣慰的笑容,总算感受到了一丝家庭的温馨感。 万一她有一天不在人世了,她还可以把珩儿托付给他们…… 近来类似的沮丧念头,时常光顾她脑海,连珩儿咯咯咯的笑声,都无法驱散她心底的落寞。 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她才只有18岁,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内心荒芜的行尸走肉。 他若是不来楚国就好了,这样她或许就能像之前计划的那样,忘记他,无论生活如何,都带着珩儿好好活下去—— 可他偏偏来了,将她半死不活的心唤醒、激活,却又在她陷得最深的时候,收起全部情意,再一次将她推开。 诚然这其中也有她自己的因素,可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像一团乱麻,彼此纠缠,却又总也捋不清、理不顺。 她实在伤感到难以入眠,便把珩儿抱进被窝,脸贴着脸。 小家伙最近经常发出各种奇特的音节,虽然毫无意义,但隐约听来,还是能听出一丢丢人类语言的痕迹,她握住他的一根手指,朝自己指了指。 “珩儿乖,叫一声阿母听听,好不好?” 小家伙眼睛黑亮地一闪,将一根手指头裹进嘴巴里,吧唧吧唧吮吸了一会儿。 “嘟嘟——”他把手指头拿出来,兴奋地出声道。 果然那天只是意外…… 楚萸爱怜地揉了揉他的小脸蛋,起身吹熄了蜡烛。 晚上,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久违了的,关于前世的梦。 节奏很快,像是在听书,也像是无数个闪回的拼接,却足以让她将整个前生,从入秦到死亡,都经历了一遍。 她从这个梦境中,知道了关于前世更多的信息。 她是在楚亡后,作为未出嫁的公主,被一并拉到咸阳的。 咸阳的气候粗糙又干燥,朔风刮伤了她们娇嫩的皮肤,与父兄亲人远隔的悲伤,令她们中很多人,在入秦不久便长病不起,最终被用草席裹着,随便扔到山里埋了。 她们这些失去家园的女子,在簇新陌生的异国宫殿中,在未知的茫茫恐惧下,蹉跎了青春,虚度了年华。 弹指间,红颜已老。 第一次与长公子在宫门外相遇,她已经29岁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9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