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一个雨声淅沥的夜晚,她偷偷从宫墙爬出去,袖子里揣着好几个女孩子的“愿望清单”,有想买花球的,也有想买彩线、绣针的,她们掩护她溜出去,帮她们实现这些渺小卑微,却又极其不易的愿望。 宫中胭脂香粉,彩绸锦衣不断,秦王几乎不来看她们,却像豢养宠物一样,让她们维持着光鲜亮丽,卸下的胭脂甚至让渭水都涨起了一层油脂。 她们中有很多人,一开始也是盼着秦王临幸,或许有朝一日可以飞出这座孤寂的、全是女人的宫殿,开启有血有肉的人生。 可惜秦王并不贪恋美色,有传闻说他去过毗邻的赵宫,也去过山峦另一头的韩宫,就连美人数目最少的魏宫他也踏足过,唯有楚宫,困着数量最多、才艺最丰富的美人,却未能博得君王的一次眷顾。 雷雨之夜守卫不严,她没费多大力气就翻了出去,在雨水中艰难却快乐地奔跑着。 这样的自由,已经十几年没体会过了。 可惜她很快就迷了路,秦国的街道上,巡逻不断,她渐渐地有些害怕了,慌乱中脚崴进了路边的排水沟。 雨势骤然加大,像箭一样冲刷着她,她急得哭了起来,却紧紧护住袖中的绢帛。 一串马蹄声由远及尽,在街道中急速奔腾,本已经过了她,却突然停住,调头行到她身边。 同样被浇成落汤鸡的长公子跳下马,搀扶起了她。 那夜,他将她带回了家,让她沐浴,换上干爽的衣服,住了一夜。 这便是他们前世缘分的开始。 然而第二次见面,却是在半年后。 那日,秦皇毫无征兆降临楚宫,宫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慌乱中她被推出来,为他献唱,因为她的嗓音是最甜美的,歌声也是最动听的。 她唱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嗓子冒烟,秦皇也没有说停。 君王不发令,她便是唱到泣血,也不可以擅自停止。 她已经嗅到了喉咙深处浓郁的铁锈的味道,声音微微起了颤。 他喜欢她的歌声吗?应该是的,不然日理万机的始皇帝陛下,也不会停留如此之久。 可他只在最开始时,淡淡打量了她几眼,而后便在她的歌声中阖上狭长的凤眸,久久再未睁开,仿佛沉浸在了某段遥远的回忆中。 她实在坚持不住了,铁锈味一股股涌上来,她很想咳嗽两声,却不敢,憋得脸蛋通红,睫毛簌簌颤抖。 忽然,一道清贵磁雅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 “父皇,儿臣听闻楚人更善舞,父皇出来一趟不易,不如让她们舞一段,也算是歌舞俱全了。” 始皇帝徐徐张开锋锐的双眸,不甚在意地轻轻颔首,她便被拽了下去,躲到帘子后,大口大口地喝水。 隔着几重飘飞的幔帐,她与他遥遥对视上。 他冲她微微一笑,星目剑眉,鼻梁若松,仿佛刺破云层的一缕白光。 她也回了一个盈满感激的甜甜微笑,唇边的梨涡像一朵小花那样,绽开纯白的花瓣。 自此之后,又经历了几次明显不是巧合的偶遇,他们坠入了爱河。他时常在宫门外等她,她则轻车熟路地翻越宫墙,与他在车厢中拥吻、缠绵。 有时他也会带她回家,她住的地方,便是楚萸先前暂住的那处房舍。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份不能为人所知的爱,一旦事发,他或许会受些不痛不痒的惩罚,而她,则是要粉身碎骨的。 可她不在乎,她爱他,心甘情愿粉身碎骨。 何况,在这幽深寂寥的宫殿里,她已经没有任何未来可言了,若是在生命结束前,能绚烂地绽放一次,她无所畏惧。 长公子一直在想办法让她获得自由,留在他身边,他疏通了很多关系,买通了不少人,然而就在即将成功之际,他却因为政见不合,一朝惹怒了始皇帝陛下,被贬至上郡。 分别那日,她哭着追赶他的马车,而他则忍着泪意与痛苦,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那时已知晓,自己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咸阳已不属于他,她更是不要再与他扯上关系。 他安排了几个非常靠谱的人,在危难的时候能够拉她一把,保她一命。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日回去后,她大病了一场,医生诊脉时,发现她已怀孕两个月有余。 他们的孩子,从降生到死亡,都未曾见过自己的父亲。 而他的父亲,也不知道,那座逶迤在山脊底端、色彩明艳的楚国宫里,哇哇大哭着一个皮肤白皙眼瞳乌黑的婴孩,那是他的儿子,他与她爱情的结晶。 梦到此处,楚萸倏然惊醒。 她早已泪流满面,在黑暗中覆上珩儿肉嘟嘟的面颊,身体止不住地抽搐、轻颤。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 她私自就替珩儿做了决定,一厢情愿认为是为他好,而这实际上不过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她不敢面对他在秦国的妻室,却打着为珩儿好的旗号,将自己的懦弱与自私加诸在他身上,硬是剥夺了他们父子相认的权利,也剥夺了他改变人生的机会。 谁敢保证,几年后,十几年后,跟着她风餐露宿、吃不饱喝不足的珩儿,不会对她心生抱怨,认为当初还不如跟着父亲,至少那样不会如浮萍般漂浮不定,吃了这顿没下顿。 在长公子的羽翼下,他会得到最暖和的衣服,最全面的呵护,也会受到最完善的教育。 而这一切,都是她根本给不了他的。 而她,竟一次也没考虑到这一层。 自己还真是个既懦弱,又愚蠢自私的女人。 她把脸埋进枕头,觉得前世的芈瑶,比自己勇敢百倍,也有血有肉百倍。 珩儿在睡梦中嘟囔着听不懂的婴儿语言,手脚在她怀里扑腾了两下,小脑袋往她怀里蹭了蹭,她心疼地俯下脸,在他苹果般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她决定了,明天就去找长公子。 无论他怎么看她,她都要把真相告诉他。 他有知情的权利,珩儿也有接受不一样人生的权利。 【📢作者有话说】 真的快了……就是该有的递进还是要有的(?▽`)
第109章 无话可说 ◎……◎ 第二天一大早,楚萸就梳洗完毕,抱着睡眼惺忪的珩儿,以去询问夫兄今日是否能归家为由,征用了家里唯一一辆马车。 她让马车停在距离长公子宅邸几百米开外的松树林旁,徒步走了过去,在门口叫住了熟悉的小厮,问他长公子在不在,能否方便见一面。 小厮见到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却被她怀里包得蚕蛹一样的小宝宝吓了一跳,他狐疑地扫了两眼,就事论事道:“抱歉,公主,长公子不在。” 楚萸露出失落的神情:“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可以等他。” 小厮为难地摇摇头:“长公子交代了,不能让您进去,您若是要等,便只能在外面,今日预计有雨,您还是回去吧。” 楚萸倔强地向前迈了一步:“拜托你了,我必须见到他,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至少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厮叹了口气:“长公子不会回来了。” “啊?” “他昨日就已搬去东面军营暂住,东西也全带过去了。” 楚萸愣了半晌,才嚅嗫问道:“为何突然搬走?” “长公子在此地,曾遭遇过两次行刺,秦王下令,让他在返秦前,务必搬到军营居住。” “返……秦?”楚萸感觉心口猛地一跌,“何时?” “我也不清楚,不过也就这几日了。” 楚萸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失魂落魄的神情我见犹怜,小厮不禁起了善念:“公主若是实在着急,可去军营驻扎处问问,离这里不算远,驱车用不了一个时辰。” 楚萸想起上次屈辱又糟糕的经历,心头涌起畏惧,打了个冷战。 怀中珩儿软乎乎地翻动了一下,小脚丫在她胸口轻轻一踢,她用力咬住嘴唇,决定去试试。 “哦,对了,公主,”她刚欲转身,小厮像忽然记起什么事似的,声音骤然拔高了一节,“长公子说过,若是您来了,让我转告您,您与他之间的事情,不会影响原本已决定的对您夫兄的处罚。” 楚萸微愣,继而感到一股羞愤如沸水般,从头顶浇灌到脚底。 她脸上烧了起来,垂下睫毛,抿起红唇,抱着珩儿快步离开了。 原来她在他眼里,一直都是这个形象吗? 在他看来,她接近他,委身于他,只是为了给夫家谋求利益—— 她很想大声驳斥,可却发现,自己一点立场也没有。 她所做的一切,无论看在谁的眼里,都是明摆着的以肉#体交换利益,长公子先前可能是被什么蒙蔽了思考,否则以他的个性,应该早就以此揶揄她、讥讽她了,甚至不会接受她的献身…… 正是因为他短暂的浑噩,才让她有机可乘,而如今,他清醒了,便不想再与她纠缠,还留下了这样冷嘲热讽的话语。 她强压住委屈与酸涩,牙关紧咬一路走回马车。 珩儿年纪小,再颠簸一个多时辰怕是会吐,她让车夫先回家,吃过午饭后,独自一人去了东门营地。 一见到那些黑黢黢的营帐她就心里发怵,一下马车,立刻有士兵凶神恶煞地上前询问,楚萸鼓起勇气,说她想见长公子。 “你是何人?长公子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小兵横眉竖目,把长矛往前一送。 楚萸的勇气一点点消散,她知道,作为最卑微的打工人,他不可能来一个人就进去通传一声,那样的话怕是要挨不少骂,他得先筛选一番。 她若给不出一个足够充足的理由,他肯定不会进去禀报。 “哟,这不是楚公主吗?”一道熟悉的,令人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萸僵硬地转过身,果然看见秦将赵戎,一脸不怀好意似的笑,坐在马背上朝他们望过来。 她心里咯噔一声,那夜的一幕幕,如潮水一样涌入脑海,她忽然产生一种掉入陷阱的恐惧感,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其实,她误会赵戎。 他恰巧路过此处,认出了楚萸,策马过来是想要进行一番讨好的,毕竟他曾亲眼见证过,长公子在她晕死过去后,那眼中血丝密布、仿佛要杀人的恐怖表情。 “报将军,这个女子想要见长公子。”小兵立刻汇报,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上司。 “哦?那你赶快进去通传,莫要耽误事。” “喏。” 小兵得令,立刻跑开,楚萸胆怯地向后躲了躲,垂下脑袋,避开赵戎意欲搭话的眼神。 “外面日头晒,还不赶紧带公主去营帐内等候?”见她怕得直躲,赵戎也有眼力见地放弃了搭讪企图,他抬了抬马鞭,对另一位士兵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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