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千岩军,绝不可使武备脱手,你就是瞎了也不能……你看到啥了?” “不不不不快退回去!” 惨叫声传进两人耳中,打破一廊幽静。 钟离眸子微微睁大,目光下彻。 你被他搂在怀中,仰着头,清亮的杏眸中闪烁着如水笑意,见他看过来,嘴角微微翘起。 “醒的有点晚,我吓到你了?” 融金的眸子凝视着你,目光沉沉,一语不发,俨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你没见过他这般失态,想了想,深觉机不可失,干脆扣住他的手,仰头啄了一下他的唇。 他怔怔地看着你。 你趁机抬起右手,指尖点在他眉心,一点银光倏然没入,眉心温凉,他下意识侧过头,又被你早有预料的掰回来。 “别躲。” 竟不是梦。 他眸中迷蒙迅速退去,垂下眼帘,捉住那乘虚而入的手指。 你只觉得指尖一紧,被他一把握住。 手指和手指相扣,温度,呼吸,急促的心跳在两人之间传递。 他闭了闭眼,将惊涛骇浪尽数压进心底。 很快,他睁开眸子,目光定在你身上。 “你从往生堂偷跑出来了?” 语气严厉,一点也不温和,用着疑问的句式,讲着陈述的语调。 你撇撇嘴。 记性真好。 他方才只是魇着了,如今刚清醒过来,就要管教你了。 琉璃般清浅的眸子忽闪,晚霞也跟着闪,委屈如一汪清泉汩汩而出,底色却沉静如冰雪。 “你凶我。” “……” 他迟疑了一会儿,低声道: “你在生气。” “不敢。” 钟离不作声,长睫低垂,眸光轻落在你脖颈上,过来拉你的手。 看到他这副模样,你就算有天大的火气,也平复下来。 你注意到身后躲闪的几双眼睛,深吸一口气,反握住他的手腕。 “我们到里面再谈。”
第102章 与吾妻书 …… 白衣苍狗,日月如梭,政务厅也再不似从前简朴,几经扩建,庭院大了不少,大概是因为钟离忙于政务,久居于此,厅后还建了间供他休憩的的小院。 院落中栽着两株却砂树,亭亭如盖,浓荫遮去大半庭院,朝西的支摘窗下霓裳丛生,挺拔的竹节拱卫在花团两侧,几经春洗,枝叶如碧。 你迈进正堂,目光落在书案后几排高大的书架上。 钟离正同千岩军交代些什么,背对着你,肩背挺拔,墨玉似的长发梳成一束,扣以金玉,垂在身后,发尾耀眼的金色直叫天光逼退。 你看了他一会儿,收回视线,走到靠墙的书架前,略过层层书卷,目光落在犄角旮旯处的抽屉上。 抽屉上挂着一把青铜小锁。 你盯了它一会儿,抬手摸了摸锁梁,一道金色岩印浮现,又很快隐没,一声清脆的弹响后,锁开了。 它这样盛情邀请,你也只得却之不恭。 你撩起眼皮,偷偷看一眼钟离,背过身,抽出抽屉,目光倏然凝住。 这其中既不是寻常的经史子集,策论文章,也不是什么名儒大作,奇珍异宝,而是一叠叠色彩纷呈的笺纸。 杏红,明黄,浅青,残云……色泽或浓郁饱满,或清朗淡然,印着形态各异的拱花,镂刻着花鸟、山水,十分精致,规规整整的叠在一起,许多已不是如今时兴的模样,像是把笺纸的变迁史都收纳——最靠里的几沓边角微卷,俨然算是老物件了。 但总有一样是不变的。 你指尖微颤,极轻地抚上顶端的信笺,墨痕明亮,落笔之人十分慎重,字迹端正,铁画银钩,并无分毫余墨氤出。 你嘴唇蠕动,无声地念起封上字迹。 与吾妻书——二十二年写于归离集。 与吾妻书——三十七年写于玉京台。 与吾妻书——三十九年写于珉林…… 你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掀开最顶端的信笺,并未打开,只执拗地向下翻过去。 与吾妻书,与吾妻书…… 一遍,两遍…… 一千七百年的时光静静地藏在这方寸之间,于一个寻常初夏,尘埃沾染金霞,为你所惊扰,随着信笺一封封翻过去,时光也就倒流回从前。 它已沉寂一千七百年。 于是思念如潮,顷刻将你淹没。 春意阑珊,信笺便取浅红,落着杏花微雨的纹路。冬雪连绵,信笺便似残云,镂着霜雪万点。 东海扬尘,陵谷沧桑。 抽屉恐施了仙术,远比看上去深,待你翻开最后一纸信笺,墨迹已自鲜亮趋于青黄——战时的璃月笔墨匮乏,歌尘自归离集带回的这方松烟墨,已是难得清亮,只可惜终究被岁月篡去色泽。 它已深藏此处一千七百余年。 你忍下眼眶泛起的热意,将信笺依次排好,随后直起身子,推回抽屉,于是几千几万封书信重归黑暗。 一如落笔之人不曾言表的思念。 “想找什么?” 低沉和缓的声音自你身后响起。 你回过头,眉眼间流淌着明亮的笑意,捉住他的胳膊,脸颊挨上去,蹭了两下,白皙的手指夹着两页纸,举到他面前晃了晃,发出簌簌轻响。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钟离搂过你,拿起纸页。 是有关艾利欧格的两首残缺童谣。 他垂下眼帘,目光淡淡扫过安然如故的青铜锁,落在你脸上。 “不生气了?” 他低声道。 你翻他一个白眼,侧头看他耳畔流苏轻摇。 “不和你计较了……我们姑且算扯平了。” 钟离眼眸低垂,神色如往日一般沉静温和,你却感到腰上力道一紧。 “阿离可还满意?” 你歪头看他,清透的琉璃瞳底划过几道银色流光。 神魂完好,磨损甚微。 你翘起唇角,朝他微微一笑。 “满意——你这样好,我才能放心。” 他呼吸微窒,抬手抵住你肩背,俯身压上来,温热的唇落在柔软的绯色上,清淡的甜香变得馥郁浓厚,填满了两人的间隙。 身体相依,唇舌相触。 他一边亲你,一边摩挲着你的面颊,动作轻柔,充满爱怜,却又不肯放你片刻停歇,好似不甘。 你张开双臂,一把勾住他的脖颈,顶开他的唇,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初夏日暖,衣衫单薄,衣料摩擦间,热意渐起,连带着交错的呼吸也滚烫,混着霓裳花的清香,丝缕交织,沁入彼此心脾。 不知过了多久,湿润的唇分开。 你面色绯红,轻轻喘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感受着彼此的体温,任心潮起伏。 良久,他的声音在你头顶响起,嗓音中带着些潮湿的沙哑,像雨落青石。 “阿离,你非得如此?” 你呼吸微促,语调绵软,字句却很坚定。 “没得商量。” 他双眸闭着,抬手握住你的手腕,放在唇边轻吻。 “若我请求你呢?” 你一怔。 “什么?” 他握着你的手腕,吻过透着淡淡绯意的指尖,细细吮下去,最后停留在掌心,表情看起来很平静,眉眼也轻柔。 “阿离,若我求你……可否不去补我的魂魄?” 你心中一颤,手腕用力,想要挣开。 钟离握的更紧了些。 你凑上前去,呼吸洒在他脸上。 “钟离,你为何不看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对不起。” 你险些气笑了,凑的更近了些,竖起一根食指,轻轻点在他色泽浅淡的唇角。 钟离长睫微颤,沉默的望着你。 “钟离,我以为我来到这里你就该明白的——从你将我困在归离集下,独受天罚时,你就管不到我了。” 你咬着牙,一字一句都清晰。 “我非得如此。” 你语气发狠,眼眶却红的要命,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一颗一颗砸在他胸膛上,浸湿单薄的衣襟,狠狠地灼伤了他,叫他身子发僵,冷热交替。 你抬起手,柔软的指腹一寸一寸描摹出他的眉眼,语调发颤。 “你怎么敢的……你凭什么管我啊,钟离,我怕的要死你知道吗?” 你怕他出事,怕自己会害了他。 那道结界和淹没在雷光中的背影犹如梦魇,时时闪现眼前,驱之不散。 他那时没有回头。 多过分。 你醒来时,伏在他胸膛上,感知着眼前人虚弱的心跳,目光空洞黯淡,仿佛空无所有。 他魂魄有损,又历问心天劫,饶是此世最坚强的魂魄,也不免现出裂痕。 一道裂痕之后,往往是千里之堤的溃败。 魂魄有损者,磨损较寻常快数倍,且时时受其侵扰,痛苦难止。 魂魄真是天底下最为玄妙的事物,一如时光一去不返,它只会磨损,不得愈合,这是天道。 若要补上魂魄的缺漏,惟有一法——取他人之魂,以补己缺。 然而并非谁都适合做这万能药。 螭曾遣一缕真魂探璃月,被你斩杀,魂魄有失,故百般算计,袭击归离集,便是为了取归终的灵魂,疗愈自身。 归终身为尘之魔神,权柄殊异,你亦然。
第103章 真相如此 …… 窗外很静,驻守的千岩军得了钟离吩咐,早已退下,阵阵清风荡过霓裳花丛,贯入偌大的政务厅内,裹着甜软的清香。 钟离睁开眼睛,立刻对上两道凝视的目光。 她语气很凶狠,被泪水打湿的长睫却软绵绵的,清浅的眸子好似一潮江水,翻着雪白的浮沫,要拍碎孤立的礁石。 她恨恨地戳他胸口,一下两下,控诉着他的累累罪行。 “你可恶!” “……” “你严于待人,宽于律己!” “嗯。” 她语调愈轻,虚张声势的愤怒顷刻褪去,难过的潮水漫过心脏的堤岸。 “你就不能听我一次……你为什么非得要记得我,钟离?” 钟离垂下眼睫,目光暗沉而柔和,眉眼间一贯的锋锐褪去,温柔缱绻。 他眼睫在颤,抬手握住她的手指。 “若不记得你,我不能安心。”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醒着,哪怕是现在。” “阿离。” 沉默的山岳骤然倾落,露出深藏的寂寞和渴望。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藏不住。 钟离的嘴唇动了一下,语气冷静如初,声音却微不可觉地发颤。 他应该冷静,他不该用感情束缚她的脚步,影响她的抉择,他已经违背过她的意愿,不该再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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