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羽依旧没有应答,兀自转着酒杯,像是无言以对,又像是正极力思索着语言的破绽。直到见宁岳大概对她已无话可说,算着将咽气的点,她方才站起,居高临下看着即将消逝的生命。 “长生不是您的道,您当然不会畏惧死亡。为苍生天地奉献,死亡大概还会成全您,”血红的斜阳照在她的侧脸上,混合着地上弥漫的鲜血交织成诡秘疯狂的色彩,“可您怎么知道,我眼中的永恒是什么样?” 她直视着远处降落于山的太阳:“像您这样,隐在暗处,沉默燃烧自己不为人知,有意思吗?栖桐大概一直和您有隔阂,责怪您的袖手旁观、明面上的不问世事,”她笑了起来,一字一句越来越残忍,“您大概还不知道,徐煜早就死了,这么多年来寄居在那座躯壳里面的是我那忤逆不孝的父亲。” 她望着那双蓦然放大的眼瞳,仿佛这时所有情绪--愤怒,怨恨,不甘,压抑才一一找到了倾斜口:“我杀了我的父亲,挖出了那具身体的元婴。你也想不到,那枚元婴成为了塑造他身体的材料之一,你昔日挚友的一部分同他紧密相连,不可分离。” 宁岳似是想起身,然而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都难以做到。 “牺牲大部分力量,一起将霍格沃茨打造成唯一的堡垒又有什么用?每个人都想获取力量地位,信仰、理念、思想不能在快饿死时凭空生出一碗饭、在寒冷时变出一堆炭火、在用钱之际赠予一座金山,它们太高尚了,高尚到虚无,因此于你口中的可怜人来说一文不值,形同垃圾。” “你才是最可怜的,”慕羽蹲下身,轻柔合上那双怎么也无法闭合的双眼,“留不住挚友,也救不了苍生。” 她拖起地上的尸体直接幻影移行到了后山那座孤坟前,坟旁已经多出了一个坑,里面放好了上等的棺材。她直接将尸体埋了下去,棺木自合,黄土掩埋,不消一会旁边便多了一座无名坟。 那杯分毫未动的酒被她悉数洒在地上。做这件事时她是极其郑重的,仿佛当真在祭拜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你们的时代结束了。” 她送别的不是人。早在东方公布时她便应该来了,然而在这种事上她总有莫名的仪式感。 少一环都不行。 异变同样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 腰际忽地一阵滚烫,像是一块烙铁直直落在了皮上。慕羽很快分辨出是腰间悬挂的玉佩在作祟。 这些日子,她几乎要忘记这件爷爷给的遗物了。 她直接将其摘下,刚一握在手中,玉佩便开始灼烧手掌。仅仅是烧灼还不够,有一股力量开始潜入体内作祟,被晚霞晕得极漂亮的天空也变得血红起来。整座山似乎彻底活了过来,撕扯着想将她拉入不可知的幻境。 连着体内潜藏的那片灵魂一起。 来不及思考,她极速在地上画咒,与一块玉搏斗着。一缕黑雾从后而来,想要绕到玉上,被她直接隔开。 “闪开,”她语气算不上好,玉佩开始在地上扑腾,速度几乎与她画咒的速度不相上下,“这是我的事。” 不知是因为发现得快还是如何,终究是她更胜一筹,玉佩像是冷静下来了一样,不再发烫,安静地躺在地上,却再不复温润,甚至隐有裂痕。 不假思索地,她直接扬手将玉佩摔下山崖,然而方才还径直掉落山脚的玉佩竟然重新回到了腰间。除了那道裂痕,完好无损。 刚才的封印只是暂时的,谁也不知能保持多久。 慕羽立刻便将视线锁定在爷爷的墓碑上。她从来不相信鬼神报应。 明源山的阵法是爷爷布下的,她不过是开启了杀阵。 “你想....”她愣愣望着墓碑,晚风阵阵吹过,拂去了阳光热度,却直吹得她心底发凉,“杀了我?” 自从走上这条道,恐惧悲哀几乎成了过去式。 最后几缕夕阳像一把把贯穿心口的刀子,不,贯穿还不够,它们在她的心脏处翻绞凌迟着,吞噬每一块血肉。 “当时最后一别之后,你是不是就在布这个局?一旦明源山的杀阵见了血,你就要杀我?用你给我的遗物?” 她一次次抚着墓碑上的文字,手似乎都没了力气:“我能接受任何人对我布局,太多人想让我死了,我也不会回避否认你们眼中的罪孽...” 她想牵扯出一抹笑容,却发现就连最苦涩的笑都扯不出来了,灵魂仿佛都在失去知觉:“除了你,唯独是你。为什么?就连慕义你都只想着将他永世囚禁,到了我这,却想着杀我了?那时,三年前,我临走时,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待处理的怪胎?怪物?” 一块墓碑自然不可能回答。 “因为我和汤姆?因为他想让我去阿尔巴尼亚?”她第一次在墓前毫无顾忌地交出这个名字,手指快掐进石碑中了,“我不想懂你做出这个决定、布下这个局时有多么痛苦,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她的手指徒劳松开又握住。 “为什么要生下我?奥利维亚想着我是条生命,想着生命都有诞生的资格,怎么不想想,我愿不愿意诞生。” 望着墓碑,她终于一声声笑了出来,然而每一声笑都如同在泣血。 “我记不清周岁的事了。只记得很小很小,刚开始修行的时候,太苦太累了,我想让你抱抱我,你却告诉我,要坚强,要独立,依赖是软弱。我想爸爸,想妈妈,你一边安慰我,一边让我接受爸爸妈妈不在的事实。” 仿佛无边的倾诉便能将墓碑下的人唤醒似的。 “你教导我要爱,要正直,要始终朝向光明,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追寻光明,光明有什么好的?世界光暗交替,黑暗本就无法避免。你从不肯和我过多解释。不过我还是知道,知道你爱我,真正在关心我,毕竟书上说爱都是这样。” “上学前你告诉我要友善待人,不能显露力量,更不能用力量压人,和我描绘着我一定能碰见志同道合说得上话的朋友。可是当我试着学习光明,学习善良,得到的只有黑暗。黑暗似乎才是世界的本质。朝向理解光明那么困难,融入黑暗却那么容易。” 她像是在认真求教问题。 “那件事后,那天下午我跪在院子里,你说我不能融入,教导着我要融入人群,遵守秩序,又是这样,从不告诉理由,只要我这么做了,你便满意了,不这么做,便是堕落,便值得你布那么长远一个局处理掉我。秩序又是谁建立的?为什么人人都得守序?守序有什么意思?” 说再多黄土之下的那个人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慕羽抱住墓碑,使劲将其掰断,举着残损的石碑跑到了山崖边。往日繁华的市区鸦雀无声,城市的灯火亦不再通明,点点灯光只照出一个个死板比鬼魅还不如的影子。 “看见了吗?我们创造了全新秩序。他们将所有信仰交给神,坚信只要虔诚侍奉力量权力便唾手可得。可是所谓的能力,全由我们赐予,想给就给,想收就收。我不用再像水一样去融入,我就是秩序。他们只能像水一样融入我的意识,我允许他们思考什么他们就只能思考什么,允许他们有什么理想他们便只能拥有什么理想,你们所提倡的将成为空话,沦为笑谈。而我的意识将代代绵延,永不消亡。” 回应她的永远只有冰冷的墓碑,她也只有将怀里唯一的东西搂得更紧。 “你这一辈子,对得起挚友,对得起理想,对得住道义,只是对不住我。” 不知什么时候几滴温热的水滴从脸颊一路滚落到石碑上,她想着克制,想着压抑,然而山间狂风太猖狂,从背后而来的环绕又显得过于真实,不似幻想,她理当是在呜咽哀嚎的--靠着那片如有实质的冰凉,仿若这样便能得到虚幻的暖意。又似乎一切都是假象,不过是灵魂抛弃身体的又一次神游。 也理当再没有力气站立,毕竟那枚玉佩再也甩不掉,就算夕阳沉没,那几缕倏忽逝去的光线依旧顽固插在了心口。逐渐地,心口上的伤蔓延至全身恶化,连声音都快被蒸发。 可她靠着的是一堵冰冷的墙,致使躯体不至倒下、灵魂不致涣散。 脸上温热的水滴被寒冷,修长的手指拂去。 “够了,羽,回家吧。” 慕羽轻轻地,将手覆在脸上,刚好碰上了那只纤细修长的手。 她放开了怀中的墓碑,将其用力竖在了山崖边的土地上,正好朝着城市的方向。 如果残存的哽咽不曾刻入她温柔的语调,刚才所发生的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你就在这好好看着,看着我怎么构建属于自己的新家。” ---- # 战争
第147章 正道 “我也骗了他。一开始我就理解不了光明,道义,责任,善良。追寻这些免不了带上秩序的枷锁,根本不好玩。” 慕羽站在最顶端俯视着这座能算得上故土的城市。无论是哪一个阶层的放纵,享乐,欢愉都在今晚短暂地停止。一群一群排列得井然有序的队伍缓步朝着城市中心最大的广场行进。除非接收到额外的命令,没人会选择踏出方正周整的队伍。 像是一群又一群被赶入牧场的羊。 所有灯光都集中在了广场上,照得正中央那座支架阴气森森、巨型而不可逾越。 那是一座已经套好了绳环的绞架,绳环在黑夜中还泛着点点荧光,一看就不是普通麻绳。异变刚开始时这座绞架便搭好了,这么些日子从没用过。直到今日全城才意识到它是活的--渴求着见血与食人性命。它诞生之时,旧时代便已经结束了。 等到一支支整齐的队伍依着同样齐整的序列在广场上一一站定,绞架旁的黑暗中才牵引出一个个被锁链拴住的人。锁链因碰撞而叮叮当当,清脆的叮当声随晚风一起很快便飘荡到了城市大小角落。 没有锁链之人一步也不敢逾越,反倒是枷锁于身,囿于绝境之人妄想着挣脱与呐喊。当站得足够高,纪律、挣扎、顽抗都和玩具沙盘没有分别。 慕羽将那块已有裂痕的玉佩贴在了头顶:“都是装的。我装着自己憧憬希望,伪装着天生良善、愿意遵守秩序。都是他愿意见到的样子,”她将玉佩重又拿下来,不停在那道细小的裂痕上抚摸把弄,仿佛在牵着一条无形锁链--实际上这条无形的锁链也的确在她手中,“不知道他是不是看清了,这才是我真心喜欢享受的。” 万里迢迢赶回来,她自然不仅仅为送别宁岳。东方太远了,她必须确保在意志较量这盘棋上他们始终处于上风。这样一片广袤的土地、如此多奇特的人完全值得他们专程跑一趟。 她知道总有人在听。 连魔杖都没拿,傍晚坟前的意外将她削弱得厉害。汤姆里德尔一遍又一遍变幻着拿魔杖的姿势。这根全新的魔杖令他极其满意,他向来为能征服强大力量而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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