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呛的眼泪都出来了。 孔明看我咳成这样,也不好和我计较了,只叹口气,说:“以后要留客,和我说,我来留。” “再不留了!” 吓的我不轻。 我已有许久没去过营里了,这次动念要去一次还不是看他们几个太过分了,这么欺负姜维,是去骂他们几个一顿的。大敌当前,不思退敌,净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不骂他们一顿我如何能解气?姜维现在也算是孔明的半个弟子,对孔明执师礼,这么欺负姜维,岂不是在打孔明和我的脸面? 孔明当然知道我要跑一次军营是要去做什么,他是何人?他怎会看不穿我的这点用意? 他和我说:“你去一次敲打敲打他们也好,这次属于有些过份,你和他们说,若是还有下次,就是我亲自去了。” 军中做事,最讲究一个干脆利落,不能拖泥带水,让姜维特意回来搞这一个婆婆妈妈的,孔明不会喜欢。姜维还是个半大小子,又是新降,不清楚孔明的性情,这些老油条会不清楚? “你可千万别!”我好不容易不咳了,赶忙说,“你太看重姜维了,他们才会欺负他,若你还要为他去出头,那可不得更折腾他?这事我去就行了,委屈委屈你的小弟子,各打五十板子,他们也就消停了。” 孔明想了想,说:“明日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也去?” 孔明笑道:“露个面,以安众将的心,省的他们以为我一天天愁的觉都睡不好,我正好也要去看看军械等一应器物可还足备,你就放心大胆的去骂你想骂的人。” “也不是不行。” 一来一回差不多得一天,他愿意陪着我去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现在也不用上朝,虽然还是这么多的事,但是一应事务都在书房处理了,太少出门,对他身体也不好,就当去城外散散心吧。 “先去看看,等曹魏大军过了渭水,就得委屈你陪我住营帐住一段时间了。” “不委屈,老本行了嘛。” 只要孔明这个人往军中一站,那全军上下真的气势高涨,比天子御驾亲征都管用! 没办法啊,刘禅还太小,打仗也不如他老子,孔明可是百战百胜,这份威望就是当年的刘备也比不上的,那时候,吴侯新败了刘备,本来还准备拿个大,结果一听说孔明已经在白帝城了,顿时就老实多了。 全军将士,包括我在内,对孔明简直是敬若神明。 孔明言必行,行必信,信必果,全军上下,无不信服。 有孔明陪我,路上来来回回的我也不会无聊了,我甚是开心。孔明见我满面的笑意,将手中的书一放,问我:“下午说到行军的时候,姜维是真的懂了,我观你模样,你看上去是懂了,但若说你懂了,我是不信的,正好无事,不如你说来听听,我为何不急?” 我笑意顿时就僵住了。 孔明见我神情,了然了,拿起他的羽扇,笑道:“不懂啊?装的倒是很像。” 不懂……就不懂呗,反正你懂就行了啊…… 但是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说出去是万万不敢的。 我在他跟前混赖道:“先生神机妙算,先生的心思我如何猜的透?” “那为何姜维就能懂了?” 我赶忙说:“姜维就在外院呢,我把他叫进来继续跟先生学兵法!” 孔明叹着气,说:“他下午刚从大营奔过来,你让他歇着去吧,再说,你已沐浴过了,你这般样子真要喊旁人来看?” 汉中不似成都,回了府邸一般就没什么人敢上门来找他,所以晚饭后我便直接沐浴了,此刻散了头发,在与他闲话。他这么一说,我顺眼看了眼屋内的铜镜,铜镜里的少女云鬓花颜,羽裳长发,貌美如画。 孔明见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便自去妆镜前将牛角梳拿了过来,铜镜中便也有了他的身影。 我身形柔小,他立于我身后,永远都是这么的高大俊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用执天下事的手,挽起了我的长发,俯身帮我梳发,铜镜里的他的侧颜依旧如此俊秀又温和,永远都是风度翩翩的无双之士,就像我初见他的那一天。 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让他从锋芒毕露的少年郎,变得波澜不惊,每一言一语均重如泰山。 铜镜里的两个人,交相辉映,好看的仿若一对天上的仙人。 我转身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他身上满满的冷檀香的味道,这是他书房常年不熄的味道,他很轻易就沾了满身。 他拿着牛角梳对我突如其来的一抱有些怔忡,过了片刻,轻声与我说:“又胡闹,方才险些就扯疼了你。” 我的脸闷在他的怀中,闷声闷气的说:“你把我头发都扯下来都没事。” 他哑然失笑:“那不行,扯成秃子,我要心疼的。” 我指着铜镜,说:“先生,你看。” 于是他也看了过去,俊逸举世无双的男子,怀中是倾国倾城的红颜,两人相依相偎,若从外貌上来看,端的是天下地下再寻不到第二对的璧人了。 他总说他比我年长许多,之前不敢接受他喜欢我的事实,也是担心若有一日他先行一步,徒留我一人在这世上会有多么孤单。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不,我只会殉他而去,若没有他在,余生岁月对我没有丝毫的意义。 我爱着他,恋着他,信着他,他是我的一切。 现在的铜镜中,人影成双,他帮我梳发挽发,我抱着他贪恋在他怀中,这一刻便是最完美也是最普通的人间烟火。 他紧紧的抱住我,唤了一声:“月儿!” 我还偏着脸看着铜镜,铜镜里的他闭上了眼睛,脸上却略微有一丝挣扎,眉心紧紧的拧起,似有歉疚,似有无奈,还似有更多我看不明白的神情。 我忽然想到他娶江一心的那一年,我反复的问着所有人,孔明是不是自愿的,所有人都跟我说,他是甘愿的,没有人逼迫他,也没有人能逼迫得了他。 当年都没人敢逼迫他,时至今日,当今天下间,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有谁能强迫到他?谁敢逼迫他? 他为何有挣扎? 他是在为何歉疚? 他为何会有如此复杂的神情? 夜晚陡然下起了雨,一道惊雷劈下,那闪电的光火映在铜镜之中好似一道裂痕,将铜镜中的影子生生的劈裂开来,闪电逝去,铜镜之中的影像又完好如初,仿若逝水无痕。 莫名的,我落了一颗泪。 这一道惊雷惊醒了孔明,他回身走到窗边关上窗户,走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擦去脸上的泪痕,他寻了把椅子,坐在我身后,继续帮我梳着长发,浅笑道:“有我陪着你,月儿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我于是也低眉浅浅一笑,说:“先生,你定要永远陪着我。” “永远?永远是有多远。” 这一句,我依稀记得他也曾经说过。 我回眸对他展颜一笑,说:“永远,就是若先生有身殒的那一日,也要把我一同带进棺中,你我血肉,一同化为尘土,剩下残骨,依然会在一起的永远。” 他挑眉看着我,问:“你当真不留恋这个人世间的繁华?其实不论之前,还是以后,我从来都没有有朝一日我死了,会要你给我殉葬的想法,这是你自己的执念。我一直是希望就算我死了,你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不留恋。”我对他一笑,笑靥生花,惊鸿不可方物,“你在哪我就在哪,你在朝为官,我陪着你掌控天下;你在乡野林间,我就陪你看花开花落;你若身死神灭……” 他静静的看着我。 “我就扑进你葬身的棺中,紧紧的抱着你。死,不过是一场长眠,我知道你从来不畏惧死亡,那我也并不畏惧啊,我是你教出来的嘛!” “你,还小,还有你没有看过的风景,我年长你近二十年,月儿,可能我大限来临的时候,你依然还很小。我不需要你陪我躺在冷冰冰的棺中,去看你的风景,去看你的天下。在很久很久以后,你也老了,若是那时你还念着我,在你寿终正寝后,让你的后人将我棺材启出,把你我合葬在一处,足矣。” 我看着他的眼睛,笑着问:“不,我就要跟你在一起!我就要在你的陪在你身边,无论是生还是死。先生,我陪着你,好不好?有我在,你也欢喜的,对不对?” 他没有说话。 我扑上去,搂着他的脖颈,贴在他脸上,问:“你说过的嘛,有我在,你不会孤单,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你也欢喜的,对不对?” 他还是没有说话,却移了目光看着我,目光中神色复杂,不能一概而足。 “我喜欢你,先生。”我闭上眼睛,在他耳边说,“孔明,我爱你,爱到了骨子里。我心甘情愿陪你在黑暗里长眠,这样就算你陨落也不会孤独。我愿意与你血肉混在一处,化在一起,永远都分不开你与我,永生永世,我都在你的身边!” 那一夜后来,他抱了我坐了许久许久,在蜡烛都燃尽的时候,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这便是他答应我了,他允了我为他而殉,允了与我同馆,允了我们永生永世在一起。 孔明之诺重于泰山,一语出,万世不易。 后来便没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 他笑了笑,说:“就是为了你,我也要活的长久些了,说实话,你这般的性子,不爱动脑筋,做事又冲动,放你一人在这世上,我还真的会担心。” “先生哪是不放心我啊?先生是不放心把三军的家底交给我,就怕哪天我给你败光了,不然你为什么要教姜维这么多?” “我教你你又学不会。”他继续执了我的长发,便梳便叹气,“你自己说,多少年了,就是一天听一节也不能只学会这点东西吧?你真有本事,学了今天的就能忘了昨天的,连个游胜你都拿他没办法,活生生在城墙底下听了几个月的折子戏,好听吗?我真是越想越来气。” “你、你别动气啊……动气了不长命……你刚还说要活的久一点……” 我还是心虚的。 他突然将梳子往妆镜的台子上一放,说:“差点就被你混赖了过去!说吧,姜维都明白了的道理,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过来,怕我生气,才与我混扯别的到现在的吧?” 我有点心虚,刚才有感而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确实在与他混赖,希望他把这一茬给忘了…… 我神情一动,他便看见了,拿手指点了点我的脑门。 我赶紧给他顺气:“你,你别生气!你你你……姜维好歹是你徒弟,那也不是一般人,想当年,他在泽胜重重包围里,熟鸭子飞了出去,没点本事做的到吗?他要是跟我一般蠢的,你还会收他做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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