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点着烛火,我敲敲门然后才走了进去,道:“我回来了,大人,诸葛丞相新去,各郡县都停了一切歌舞戏曲,外面静的很,您早些歇息,明日我们早起赶路。” 我将热气腾腾的水桶提到他面前,挽起衣袖褪去他的鞋袜,将他双足放入热水中。 天冷的时候,孔明一向有烫脚的习惯,身上暖了,他才能安枕。 他静静的看着我的双手拂过他的脚踝,屋中寂静了片刻,他问:“你不认我是你的先生,为什么还要这么照顾我?” “你的确不是他。”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热水有利于您的血脉流动,利于您的恢复。再说,诸葛丞相,为国为民,您当得起这样的服侍照顾。”我用细布细细的擦拭他的双足,见他愣神,便问,“要我为您宽衣吗?” “不,不必了。” “您早些歇息,我在椅子上守着您,您放心,还没到成都,我不会丢下您不管的。” “那到成都之后呢?送我回成都之后,你当真会走,且永世不再见我?” 我心头微微冷笑,转了身看着他,却语含微笑的说:“您可以留下我啊。” 他怔了怔。 “诸葛丞相,权势顷天,说一不二,这天下间就没有您做不到的事,您要想留下我,我是走不掉的。”我靠近了他,看了他的眼睛,问,“您是打算留下我,成为您一个人的禁脔吗?” 孔明手心凝握成拳。 我尽收眼中。 “先前在山村时,我假称您是我的夫君,这样可以省去许多去解释的口舌,而不是说您真的是我的夫君。您是什么身份,我如今也算是知道了,高攀不起,我只是您的奴仆,至于说夫君嘛……”本来我就是有意拿话去堵孔明,什么样的话他听的了,什么样的话他听不得,我最清楚不过,说着说着,却将自己说的有些沉默了。 烛火之下,孔明眉眼如昔,这每一处的轮廓,每一处的美好,他的眼睛,他都是孔明,但他又的确不再是曾经的孔明。 是吗? 还是,不是吗? 还是说,他一直都是他,只是我忘记了他曾经是怎样的他? 他也在看着我,这段时日以来,他眼中的痛心从来没有断过,这是我现在很少去看他眼睛的原因,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唤道:“月儿……” 我默了很久,才说:“不管你还是不是他,你如不是他,那就是诸葛丞相,高居庙堂,威震四海,这样的大人物我高攀不起,你如是他……”我沉吟了。 “我是他如何?”他急切的问道。 “那你是他吗?”一时之间,我回答不来,便反问他,“你是我的先生,我的夫君吗?” “我……” 他回答不来,在他这样的算计了我之后,虽然说他有理由,虽然说他情非得已,虽然说他记得这是他永远对我的亏欠,但在这之后,他还怎么能堂而皇之的应下我的一声“先生”和“夫君”。 他的手无法在抚摸我的脸,无力的放下。 “早些安寝吧,大人,别想太多了。”我帮他宽下衣衫,道,“您功在社稷,利于千秋,恩惠百姓,您一定能名垂青史,万古流芳。你的确是一个好丞相。” “但我愧为你的夫君……” “你当年不是说了么,你不会是我的良人,是我自己不信,飞蛾扑火,怨不得你。”我微微笑了笑,“你了解我,我真恨一个人的话是不会像现在这样照顾他的,所以我对你,真的是一点都不恨的,早点休息吧。”
第217章 第 217 章 从那一夜过后,孔明更加沉默了,但他身体确实一天比一天好上一点点,现在不用扶他,他也能自己走几步了,虽然,还挺弱,毕竟从鬼门关回来一次,哪有那么容易就好了,何况他本就不是受了什么伤,也不是受了什么毒,他是积劳成疾,这副身体本来就弱,还被这么折腾一番,如今能站起来走几步就已经不错了。 我见他实在是沉默抑郁,便会时常问问他,这是什么山,那湖叫什么湖,有没有什么典故,让他说说话,别闷坏了。 我问他,他不会不回答,而且他确实博学,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典故,从名称,地理位置,到朝向,是否有战略价值,再说到民间志怪,传说传闻,他无一不知。 这日走着,我见绿水青山,风景实在不错,不远处的山底下还有个大湖,格外好看,便带了他离了官道去看,虽然已经近冬,湖水没有结冰,山底下,湖边满是青翠的青松,望之令人心神开朗。 “这湖叫临仙湖。”不等我问,孔明便与我说,“这湖还有个故事,想听吗?” “远古的传说?” “不,就是本朝的故事。” “说来听听。” 风景虽然好看,风也不小,我扶着他走到背风处,他看着湖,对我说:“先帝入川前,川蜀归刘璋执掌,刘璋好美人,多内宠,美人又多为民间投其所好强行征献,虽有攀龙附凤之徒,其中不少,也是穷苦人家的女儿。” “这我知道。”我说,“我跟着你们入川的,你丞相府的那个大宅子不就传说以前是刘璋起了准备给什么美人的么?” “临仙湖东北,有个镇子,叫临仙镇,刘璋内宠中,有一名很美丽的女子,就是来自于临仙镇。” “然后呢?” “那女子,名叫玉仙,玉仙的家原先也是此镇的世家大族,后来,他祖辈行事触怒郡守,举家遭罪,她家也从世族而一蹶不振,家道中落。在她家未遭大难时,她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同样也是这个镇子的,同样,也是世族的子弟。” “既有夫郎,为何要去服侍刘璋?”我问孔明,“可是人逼的?莫非,就是她的夫郎?” 孔明看着澄清澄清的湖水,继续说:“为刘璋选秀,原先选中的是她那未婚夫君的亲妹,只是,他家中只一子一女,妹妹年方十三,双亲无法割舍,日夜啼哭,便去央求了玉仙以身代之。” 我听的诧异,问:“以身代之?这种事情还能以身代之的?你说他妹妹年方十三,难道她就足岁了吗?为何不去反抗刘璋,而来逼迫无辜女子?” “她知道她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同一个镇子的,怎会不认识,她对那男子,情根深种。”孔明说到这的时候,笑了一下,也不知在笑什么,“未婚夫婿一家苦苦哀求,未婚夫更是指天指日的此生不娶,来报答她。” “男子皆负心薄幸,怎可信这此生不娶的鬼话?他们连自己女儿都如此怜惜,还能坐视亲儿断后不成?” 孔明微微点头:“此话不假,只是玉仙被心爱之人哄骗,信了他的话,远赴益州侍奉刘璋。那一年,玉仙年方十五,刘璋却已年过半百了。” 孔明说故事,一般定有其用意,此事定还没完,我便继续听孔明往下说。 “玉仙容貌倾城,得刘璋宠爱,哦,你说的我的那个大宅子,原先也是刘璋起了准备给玉仙的,只是院子还没修完,先帝就入川了,到刘璋被赶出益州,玉仙只侍奉了刘璋两年,却就此毁了一生。”孔明顿了顿,才继续说,“刘璋被赶出益州之后,是要奔赴荆州的,玉仙不愿随行,她要回到家乡,找她心爱的夫君,等她千辛万苦回到家乡,才发现她的夫君已成别人的夫君的,不光如此,连孩子都养下了,一儿一女,富贵双全。” 我惊了惊,问:“那她如何肯善罢甘休?” “说的不错。她这时才发觉被人骗了,古来烈性女子,大致相同,揣了一把刀,去杀负心郎。” “她定不是对手!” “一般的弱质女子,纤纤女流,怎会是男子对手?别提有家世的人,谁没有几个家丁,一刺不中,只略伤了男子些许,便再也靠不得他了。绝望之后,她跳进了这个临仙湖里。” 我愣了愣,不由后退几步,再看时,这个湖水也没有初见时的惊艳了,仿佛苍山垂泪一般。 “沧沧绿水,累累幽骨。” “先生何用累累这个词?” 听他说故事都成了习惯,一时没发觉,我脱口唤了他先生。 孔明却听见了,他转回头看着我,似要向我伸出手,手伸到一半垂落下来,继续说:“痴情女子绝情男,此地自古便有传说,坠入此湖的女子,若有冤情,则必能昭雪,上达天庭,转生不再受情爱之苦。” “那她的冤情昭雪了吗?”我问,“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想必这件事是让你知道了?你是怎么发落的?” 孔明点点头,说:“玉仙以身代之的时候,只对父母说自己贪慕虚荣,没说实话,她父亲颇有骨气节义,气的与她断绝了关系。后来,她回到镇中,心爱之人已经另娶他人,她绝望之下想与他同归于尽,在行刺之前,与父母将一切实情都说了。后来,玉仙自沉于此湖,她父母以泪洗面,上告郡守,又险些被活活打死。那时,我代先帝巡视辖内郡县,正好到了此处,郡守不知我行程,当街殴打老者,被我制止,他们哭诉之下,我才知了事情始末。” “你既然知道了,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做事从来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词。” “是的,我知道。”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确实是孔明一贯的风格。 “我让人去调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发现,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 “圈套?” “玉仙家道中落之后,她未婚夫家里就有悔婚之意,只是玉仙深爱那男子,明目张胆的悔婚的话,难免有损口碑,便出此毒计,将她推入火坑之中。若是没有先帝入川,刘璋还能多活几十年,就算是刘璋寿终,玉仙终此一生也不可能再离开益州城,这才是原本的计划。” “果然毒计。”我又问孔明,“她如此爱她未婚夫君,那她未婚夫君为何会坐视她落得这个下场?” “自古绝情是男儿。”孔明自嘲的笑了一下,“玉仙虽然貌美,但是性情刚烈,她未婚夫君对她多有不喜,只不过当时她家世尚在,才与她虚与委蛇。这歹毒的计谋原本就是出自她那心爱的男子的之手,便是要将她推入死地,万劫不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说,“我与他,竟然一般无二。” 我沉默了一会,反而去安慰他,说:“你与他不同,他害玉仙不过是为一己之私,你杀我是为家国天下,不可相提并论。” “若只为儿女私事,的确不好发落他,不过,恶人为恶……” “向来不止一桩。”我抢下他的话,这话昔年之时他便经常对我说,我听的最熟无比。 孔明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微弱的笑意,道:“数罪并罚。玉仙的遭遇已经传开,衙役拉着他游街的那日,百姓沸腾,纷纷痛骂负心薄幸之人。其实,我也该去走上一走,被人骂一骂,负心薄幸,禽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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