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才觉得,你是真的长大了。”王氏感叹一声。 她们听着窗外积雪从枯枝上簌簌落下的声音,各自忙着手里的东西,就好像还在杭州的时候一样。那时候阿玛就会敲开他们的房门,给她们带来今年江南最时兴的小玩意儿。 “我真想再回杭州啊。”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只可惜别说是皇帝的妃嫔,就是王爷的妾室,也没有哪个还能回到故里的。 待四爷带着酒气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了,他换了衣裳,又把自己烤热了才小心翼翼地上床去,只是宝月还是被他惊醒了。 “少喝些酒罢,我如今可没法照顾你。”宝月到底是起身,喊外头值夜的小丫头点灯,把炉上温着的醒酒汤端了来。 四爷按着她在床上,不让她起来,一面去接那丫头端来的汤道,“十四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和老八他们混到一起去了,他就不能安安分分地么,倒像是娘娘在两边下注似的。” “我的爷,如今已经很晚了,你这些大事就明日再说,好不好?”她嗔怪着睨他一眼,打了个哈欠,眼中还带着困意。 大约是醒酒汤的效力一时半刻还没起来,四爷突然被她这一眼看的心中燃起一股火来,他如她所愿,没再说他的大事,倾身灭了灯,转头封住了她的嘴唇。 宝月挣扎着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示意他肚子里还有个孩子,都只有两三个月了,就不能再忍忍么。 四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一边手上的动作很轻柔的继续,他自然知道,也没有醉到这个地步,不过是一点微醺而已。
第43章 翻了年后,凛凛朔风渐渐柔和下来,春雪初融,新芽也破开冻土露出了头,疏散的日光还带着一点冬日的寒意。 大约在将近二月的时候,宝月才迟迟地发动,产房早在孙嬷嬷和叶嬷嬷的带领下布置好了,也从内务府请了生养嬷嬷,等到宝月终于开始说疼的时候,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主子来得晚,是大福气。”叶嬷嬷放心地安慰着宝月,搀着她往产房里去。 四爷这会儿还在前院书房里和门客们议事,听说宝月发动了连忙赶了回来,王氏也坐在一旁等着。 两人相互见了礼,一个论岳母女婿,一个论君臣之礼,在混乱忙慌间谁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个,紧张又沉闷地坐在位子上。 现下宝月已进去了一刻钟了,他在外头却没听到一点动静,四爷不免有些心焦,不顾奴才的劝阻掀了帘子进去,却看到宝月还在喝着玛瑙端来的燕窝粥。 难怪宝月她额娘还在外头坐着呢。 “嬷嬷说都是一阵一阵的,这会子还没到时候呢,四爷怎么就回来了。”宝月现下已经不疼了,见四爷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还有些意外。 他白白悬心了一通,也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别怕,太医说你胎位很正,脉搏也有力,定然顺遂。”他神色仍然紧张不已,这话这些天说他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慰谁。 “我知道啦,四爷去外面等着罢。”宝月嗯嗯两声,感觉又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四爷出去了后,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听见宝月开始断断续续地喊叫起来,王氏也跟着进去陪在宝月身边。奴才们端着东西来来回回的走动,人影憧憧,烛光明灭间,令他心慌不已。 他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着佛经,可伴随着宝月的哭号,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四爷不必担心,侧福晋吉人天相,会没事的。”苏培盛看他不住地往房里看,连忙上前劝道。 四爷早已忍耐不得,如今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倏然站起,紧紧捏着手里的珠串,无视房中其他人的惊异神情,几步就到了在宝月产床外的屏风边。 宝月身前围着一圈人,连她额娘也只能在一边看着,听到生养嬷嬷们的动静,宝月这才发现四爷进来了。 她原本还忍得住,可一看到他的身影出现,眼泪便立刻流下来。 四爷听她叫声凄厉,胸口也跟着隐隐作痛。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上前,只怕妨碍了产婆们的动作。 他死死地盯着屏风上那对珍珠鸟儿乌黑的眼珠子,不知熬油似的等了多久,连手里的手串中的丝线被捏断了也未发觉。 待到散落的佛珠砸到地上的脆响和产婆道喜的声音一同在他耳边响起时,他才惊觉自己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恭喜四爷,母子均安,是个很健壮的小阿哥!” 他先是心下一松,转头看去,那鲜红的襁褓刺得他眼睛发疼,在他眼前一同闪过的是奴才们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 他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孩子,确认完好后,便立刻拔着有些失去知觉的双腿冲到宝月身旁。 宝月唇色发白,脸色也很黯淡,她用最后剩余的一点力气朝他竭力道,“我好痛,我再也不要生孩子了。” “玉娘......”他紧紧捏着她脱力的手,目光不住地在她身上巡过,幸好她没事。 见四爷木木地没有反应,以为他是不肯,她心中一酸,连忙抬手想要去扯他的袖子。她气若游丝,不住地流泪,“哥哥可怜我。” 四爷和她十指紧紧相扣,霎时喉间一梗,他张了张嘴,轻声答道,“好。” 宝月这才心下一松,仰头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宝月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干净空旷多了,最难得的是身上轻松了许多,不像原先一样,腰间沉得坐着都嫌累。 “这燃的什么香,好闷,不可以把窗户打开么。”她突然闻到一股沉闷发腻的味道。 “侧福晋醒了!快拿些吃食来,”玛瑙听到动静连忙过来,一边把那香炉收拾了出去,喜气洋洋道,“坐月子的时候可不能开窗,原先几个月侧福晋最喜欢这一味,别的都不要。如今小阿哥生了,侧福晋就不爱了,看来喜欢这香的原是另有其人。” 宝月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生了,她立刻松了口气,可算是熬过去了。 “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她不免有些好奇,也不知道长得像谁些,不过她和四爷长得都不错,生出来的总不至于太难看吧。 玛瑙应着出去了,宝月等了一会儿,还没等来孩子,便听到叶嬷嬷在外头劝阻的声音,“侧福晋在里头坐月子,四爷可不能进去啊。” 不过最终叶嬷嬷显然是抗争失败了,下一瞬四爷便亲自抱着孩子进到房里来。 他在床边坐下,宝月便看到他怀里有个红色的襁褓,里头是一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安然地在四爷怀里睡得正香。 “好小,好软。”宝月满是好奇,这就是她的孩子。 她亮着眼睛小心地用指腹轻轻碰了一下孩子的皮肤,再多用些力都怕戳坏了他,“咱们给他取名叫什么?” “阿哥的大名得等年底内务府报给万岁来定,你且叫他三阿哥便是。”四爷笑着摇头,这孩子是一月生的,不凑巧上一批皇孙们的名字才取完,得等到年底了。 “或者咱们给他取个乳名?”他到底不忍见宝月失望,姑且想了个折衷的办法。 宝月果然高兴起来,抚摸着襁褓兴冲冲道,“那可要好好想想,等我从这儿出去了,我再好好翻翻书!” 四爷见她这样精神,这才放下悬了一日的心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 昨日见她睡了过去,他还以为她是累昏了,到现在尚还心有余悸,生怕她因为生的辛苦落下什么心病。结果她倒是心大,很快就恢复了,昨日还凄凄惨惨戚戚的,今日又活蹦乱跳了。 因为要坐月子,宝月又在屋子里闷了一个月。莫说开窗通风了,头发和澡都不许洗,那样长的头发只好用布包在头上,她后来甚至感觉自己都要发臭了,简直不敢相信若是夏天生孩子该有多么可怕。 最令她没有料到的是,生的时候痛的天崩地裂还不算完,排恶露和回奶的时候简直是另一种酷刑,四爷又见识到了她如同生产那天的样子,气若游丝地哀求他再也不要生了。 他自然只能继续应是,不由庆幸起这是个阿哥来,否则宝月免不了要再吃一次苦。 饶是她这样爱躲懒不愿意出门的人,经了这一年因为怀着孩子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拘束生活,也不免怀念起在圆明园自由行走的日子来。去年她甚至还没有等到圆明园里的金桂开放,就回到府里来了。 如今既然做完了月子,她便不停地在四爷耳旁催促,“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圆明园去?” 四爷被她缠的不行,加上三阿哥也很健康,并不是需要很小心将养,不能见风的孩子,便答应她说,“等满了百日,在府里办了宴后,咱们就回去。” 宝月这才高高兴兴地扑到他怀里,献上两记香吻。 “这下你可满意了,”四爷无奈地笑着看她一眼,“你可还记得说好要给咱们三阿哥取个乳名的,这名字侧福晋打算什么时候取?” “我当然有想了。”宝月眨了两下眼睛,仰头嚷嚷道,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忘了的。 她既不用哺乳,也不用管孩子的吃喝拉撒,每天只要抱着和他玩一玩,孩子一哭一闹就自然有奶嬷嬷们带去伺候,若不是辛辛苦苦生出来的,这一个多月来她真是一点有孩子的实感都没有。 “那你打算叫他什么?”四爷好整以暇地挑眉,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个什么来。 宝月在他的迫视下极速转动自己的脑瓜子,情急之下脱口道,“不若叫阿午罢。” “阿午?是有什么典故?”他眯了眯眼睛,在心中搜寻着午字相关的典籍诗书,心念一转间却突然想到,紫禁城的大门,正是叫午门。 “那就叫阿午。”不等宝月回答,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一锤定音道。 宝月埋在他胸口悄悄舒一口气,好险混过去了。 她自然不是取自午门,她连紫禁城究竟有多少道门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其中哪一道门叫什么名字?会取做阿午,只是因为今年是马年,他又恰巧在午时出生罢了。 “阿午,阿午,快对额娘笑一笑。”虽然取得心虚,但她很快喜欢上这个仓促间取出来的名字,趴在摇篮边不住地轻轻喊着。 可阿午是个安静的孩子,只睁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着她,没有回应她的话。 “三阿哥还小呢,哪里听得懂咱们说的话?”叶嬷嬷在边上笑着说。 宝月不死心地往阿午面前凑了凑,拿出一串鲜艳的玛瑙坠子在他眼前挥动,便见他的目光果然随着红色的坠子移动,缓缓朝宝月露出一个笑来。 “该给他取名叫貔貅才是。”宝月轻轻点了点阿午的鼻子,得了他赏的一个笑脸仍旧忿忿不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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