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隔窗注视季卷的笑眼,良久道:“你令我想起一位朋友。” “朋友?你是在说陆小凤?你说我像他什么?是聪明伶俐,还是灵活变通?” 叶孤城侧过身去,淡淡道:“像他一样厚脸皮。” 季卷向自己师父投去视线。见河水融满月色,月色出水,投在叶孤城侧脸,映现他唇角扬起的细微弧度。
第18章 失意的人 来时逆水行舟,去时顺水流下,行船速度远胜于前,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大船就已在洪州码头靠岸。刚一到岸,叶孤城就已抬起头,往天际白云凝望片刻,说:“我要离开一趟。” 他并非向季卷征求意见,说完这句,身形已如云飞,自船头掠起。季卷叹一口气,在心里又诋毁几句这些无规矩的江湖人,带着其余帮众下船。 码头青帮早得了消息,知道船上是新近入主洪州的青田帮少帮主,不敢怠慢,特意遣了两个脚夫,将她们一路引到原霹雳堂驻地。 霹雳堂在洪州的驻地是片坐地甚广的园林,奇花异木,嶙峋美石点缀其间,令季卷想起这两年来在民间激起颇大风浪的花石纲。单看此处驻地,便能知此处分堂与官府联系,必然紧密。 青田帮重视实用远大于虚景,“坎”字部帮众在其间办事穿梭,都得沿曲折路径绕上好远,此时显然面露烦躁。季卷心中做着另起驻地的打算,随手抓了个帮众,问到温趣的位置。 温趣正在主堂整理洪州一带众教各派的名录。以往霹雳堂统领,这些小教小派都依附于霹雳堂行事,如今霹雳堂弟子被温趣强势逐出两州地界,尚能往别处去投奔其余支脉,但这些扎根本地的教派并不能举家搬迁,如今踟蹰张望,不知是要等雷正打回来,还是赶紧来拜了新码头。 季卷知道此事复杂,于是匆匆进来,要接过这些整顿的愁人活计,结果一进门,却见温趣身边跟了个陌生青年,看起来笨头笨脑,眼神流转间,带着抹除不去的愁苦之意。 “听说‘坎’字部攻下两堂时并无死伤,连特意调来的医师都没派上用场,你做得堪称完美,”她先迎上去对温趣寒暄,又转过身,对那个颇有些呆滞的年轻人笑:“不知这位是?” “苏公子远在京城,听闻少帮主北上江南讨公道,特派我来助拳。”那年轻人木愣愣地说,看起来是在背诵别人教他的话术,末了才想起来,又一拱手:“金风细雨楼‘东西南北中’,我是莫北神。” 季卷驻足挑眉,与温趣交换了个视线。温趣耸肩,在繁重的案牍工作里给她丢来句解释:“我领着‘坎’字部一至洪州,就见到这位莫侠士,带了三十三位好手,说是‘金风细雨楼’的帮手。” 她有些遗憾地说:“这也是我们一日内连下两城,能无一死伤的原因。”言语中倒有些埋怨莫北神,似乎他妨碍了自己才干的发挥一样。 莫北神抬头瞧季卷一眼,神色间愁苦更甚:“苏公子让我暂且留在江南,明面建立分堂,暗助少帮主。少帮主在整合此片水道时,遇见任何难题,都可调用我等,如调自己帮中人一般。” 季卷一愣,下意识道:“看来苏梦枕相当信重你。” 莫北神同样一愣,连愁苦都冲淡几分,下意识追问:“何出此言?” 季卷刚才那句话纯粹出自感叹,被莫北神这样一追问,心中反而多出些明悟,仔细打量眼前年轻人几眼,更是定论:这人对自己被苏梦枕外派出京一事,颇有怨言,似乎以为这是被苏梦枕不信任、要把他排除在核心层以外的信号。 她简直想笑,只觉得这经营江湖帮派,和管理公司也没什么差别,苏梦枕以义气待人,又胸怀坦荡,不疑不忧,恐怕顾及不到这其中人心的幽微之处。 以他的眼力,肯定知道青田帮找霹雳堂讨公道一事纯粹是季卷找的借口,但依然在京中复杂斗争中挤出人手,作为盟友的驰援,这份心意季卷不能不领,帮他的下属做做心理辅导,也算些许回报。 想到此处,季卷便露出甜美微笑,脸颊漾出两只酒窝。温趣只瞥了一眼就埋头进案牍里,她实在最清楚不过,季卷笑得越天真,骗人时就越狠。 季卷笑着说:“你难道不知道青田帮要同金风细雨楼做多大的生意?辐射全国的生意,都要从眼前这条水道,从你我在这里建立的分堂始,可以说水道一旦打通,这两座分堂,就已扼住两派经济命门。青田帮为此派来的,可是我这位未来的帮主,那么你在苏梦枕心中地位,想必也与我在青田帮中地位等同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对了。还有今年定好的武器,他既然派你来了这里,你手下要用的武器,自然不必使用制式,而是按个人习惯,交给我帮中工匠定制。看来他不仅看重你,对你所领的这三十多名手下,也是相同的重视,愿意使帮中利益,优先向你们倾斜。” 莫北神没有说话。他没有说话,脸上却忍不住现出了激动的神色,取代了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惆怅,在这种情绪驱使下,哪怕季卷掏出一卷苏梦枕手令,令他立即代他去死,莫北神似乎也在所不辞! 温趣已露出种目不忍视的表情。季卷只是伸手拍拍莫北神的肩膀,语气甜蜜:“如今只是洪州、信州二地,来日抢下其余水路,莫兄于我、于金风细雨楼大业,绝对不可或缺。等水路一统,无论财势、权势,定是滚滚而来!” 她和莫北神相对着哈哈大笑,简直像陷进幻梦里的痴人。等她觉得火候差不多,又勉励莫北神两句,转向温趣关注起她最看重的问题:“两州之地,众教各派,可用的人多吗?” “说实话,并不算多。这几日,各位龙头明里暗里找过我多次,当场表达归顺之意的,却是不多,大多都在试探我们是否会像对霹雳堂般对他们。”温趣叹一口气,“和他们说话,我简直要忍不住,随时给他们下点剧毒解解气了。我估计你今天能到,请了附近百人以上帮派的首脑,下午议事,总之,要拉谁入伙、如何拉他们入伙,还是得交给你。” “你没告诉他们青田帮的原则?” 温趣愁眉苦脸:“说了,和他们说了只要不违背恃强凌弱的底线,青田帮并不会动他们。结果每次提出这话,都惹得他们哄堂大笑,似乎是觉得我们愚蠢,怎么管得到他们那么多。” 她说到这里,又向季卷抱怨:“要是我们自己有一份这些帮派素日行迹的资料,就不必和他们嘴上扯皮,以我们的标准判断该收用或是遣散了!你总说设立面向全境的情报部对青田帮冗余,现在才觉得大大不利。” 季卷颇感尴尬地咳嗽一声,刚想狡辩几句青田帮人手严重不足云云,还没离开的莫北神忽然上前一步,眼神中闪着奇异的神色,问:“少帮主是需要江南各派过往事迹的记录么?” “我离京前,苏公子特意嘱咐我去找杨无邪要了这方面记录,随身带到江南来!”
第19章 联通诸派 莫北神此时已完全被季卷的说辞说服,听到她们提及情报,便想起苏梦枕让他带出来的那份资料,心中暗想:这些情报以往专给杨无邪管理,此时却交给他手,果然如季卷所说,是看重自己的表现。 他这样想,对季卷的眼光又多一层信服,迫不及待从怀中掏出一簿订好的卷宗,递到季卷手上。 季卷此时反倒有些发愣,接过去随意翻开,看到杨无邪另夹了张纸在扉页,大抵是说这些情报是自苏公子入主金风细雨楼后才开始收集,并不算详尽,但记录在上的,保证绝对可信,末了又客套说但愿能帮助青田帮一二。 她合拢了卷宗,心绪一时复杂,以她的定力,竟也难以立即平复。 遣人助拳还能说是怕她阴沟翻船,递几条消息来,就已可说是情深义重,如今递到她手上的,却是整个江南路大小帮派、高手的信息,而信息并不具有唯一性,哪怕来日金风细雨楼与青田帮决裂,这份资料也依旧会是她的财富。 她对金风细雨楼虽抱有希望,却依旧做了来日与他们对立的打算,商谈合作时,始终有所保留,要论坦诚,远不如苏梦枕。 可惜她也不是纯粹的政治动物,面对不计回报的好意,她做不到视之为理所当然。季卷只觉得手间沉重,心里杂乱闪过无数想法,最终长长叹一口气,说:“替我向你家少楼主转达谢意。” 有了这份资料,再对应温趣整理的当地众帮各派名录,季卷对如何处理这些依附于大帮的中小组织已有了考量。她仔细翻阅完资料,凝神细思片刻,温趣便俯身过来说:“那些龙头老大,基本上都到了,正在议事堂中。” 季卷点点头,维持着成竹在胸的表情,正要出发,探头看一眼园林内错综复杂的小径,突然又缩回脑袋,摸摸鼻子苦笑说:“走哪条路才能到议事堂?” 温趣无语瞧她。 霹雳堂久踞江南,群雄服膺,与江湖帮派牵系已深,一旦有什么吩咐,很容易就能传达下去,所以这议事厅虽然恢宏,真正启用的次数却不算多。这回邀来两州之地略有声势的豪杰,一时拥挤,连椅子都不够分。 好在当日“坎”字部攻破此处分堂时旁观者众多,那多人如一人的齐刷刷刀阵威慑之下,即使心有怨愤,此时也不敢对着那些木着脸的“坎”字部帮众发泄,只能交头接耳,悄声交流。 “青田帮到底从哪个山沟里冒出来的,对天下大势,一点了解都没有,居然敢这么撕下霹雳堂的脸?”信州漕帮龙头“水中蛇”李胜低声对身边打听:“得罪的虽然是主家,但那些个分出去的支脉,难道能坐视他们侵入江南?” 在他旁边,同是做河道生意,却专做劫持河船,鱼肉乡里的匪道陈望一张刀条脸,三角眼,说话也不似他这般客气:“雷卷那病痨鬼的‘小雷门’,不就在旁边?嘿嘿,等他们咬出一嘴毛,才有的赚头!” 挤在他们后面的“花子姥”花婆婆等得心焦,也忍不住接话:“各位大哥,这青田帮是个什么来头,你们谁能知道?” “南边蛮荒山里的帮派,以前也不出来,谁知道他们什么来路!” “我只记得前几年夏旱绝收,他们出来赈过灾。” “还有这种事?” 正被挑起兴致,正待纷纷追问,门口一声轻咳,季卷领着温趣一块步入厅内,向众人拱手:“我来得迟了。” 这些本地龙头正好奇青田帮主事人是谁,此时好奇望来,只见是一个未到双十的少女,容貌俏丽,身形娇小,一双黑白分明大眼骨碌碌转着圈,竟是娇态动人的模样,当下便有一大半人对她失去了敬畏之心,连带着把青田帮此举当做了逗她开心的玩闹。 温趣粗略把这些变了的眼色扫入眼底,心中暗哂,却也不说,安静跟在故作不知的季卷身后,随她一道,走到霹雳堂留下的“封刀挂剑”两柄高悬的武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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