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此定论,因主事人不在而趋于静默的江南分部重启往日高效,温趣继续在两州之地收拢愿意投靠的江湖人,操练军阵,季卷手上事就更繁杂,正值夏稻收割、秋稻播种之时,她与田字部遍踏各处验收新式耕种法的收成,使民心稳定,仓中有余粮,便立即又回身向官吏敷衍税收,满足地方官员中饱私囊的血盆大口。 再之后,秋季防雨,冬季防寒,以及随时在船坞进出的商贾贸易,零零总总的民生大事都得看顾。她心中已有计量,决心把雷卷骗上船来,与她一起对付雷利掌下的霹雳堂,而要说服雷卷这种主事,光凭嘴皮和利益并不太够,必须得有足够实证,令他相信,一来青田帮的确将为人谋福祉放在首位,二来青田帮这套做法,的确行之有效,并非季卷一人梦呓。 秋去冬来,洪、信二地日新月异,季卷为此生生忙瘦不少。这段时间,要不是叶孤城偶尔过来管教,她差点快把习武一事忘了个干净,每天东奔西走,帮中工匠改良火炉温度到更高的消息,都比她内力增长更值得高兴。 叶孤城看不过眼,刚想发作,就被她兴奋地拉着,要用他的“天外飞仙”试一试这新式炉子炼出来的兵器是否更耐用。 如果叶孤城另练了门以眼神发剑的武功,就在季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被千万把利剑穿心而过了。 好在叶孤城并不屑去练这些旁门左道,所以季卷至今还能活着,活蹦乱跳地安排帮中事,甚至没有忘记赶在枯水期前再给六分半堂派去一支运货船队。 这期间,北方的霹雳堂在雷利——或者说雷损——的整合下,已将其余几个支脉重新并为一体,只余南方的“小雷门”与季卷的青田帮,因地势互为犄角,暂且未生大事,只有些小摩擦。 季卷这次再派船队,心中已没了任何借此麻痹六分半堂的意图,只是一日没有彻底与六分半堂撕破脸,就一日维系表面和平而已。 或许是上回运入京城的珠宝卖出了远超于想象的价值,六分半堂也与她保持了同等的默契。 这一批货船出发时,自京城又传来另一个惊人消息,流传到青田帮驻地,令季卷也暂时放下了手中要事,思考这番变化会不会影响她的计划。 ——金风细雨楼楼主,苏遮幕重病不治,于此潇潇暮雨洒江天的秋末,撒手人寰。 紧跟着发生的,是几位跟随苏遮幕出生入死的老部将,自请出楼,往江湖中闲云野鹤而去。 季卷看到消息后一哂,拒绝了温趣“往金风细雨楼写封信”的提议,闭目思忖片刻,让青田帮内部静观其变。 “这是意料之中的动荡,苏梦枕若没有预案,那他这个楼主之位,未来不可能坐得稳当。”她说,否认了一切向金风细雨楼施以援手的提议:“没必要为此暴露我们两方盟约。” “那么那些已随船队发往京城的东西——” 季卷说:“苏梦枕和我一样清楚,他必须截住这批货,决不能让它们暴露在雷损眼前。” 她转身又投向了安排帮中子弟厉兵秣马的要务。 而就在她忙了几日后,京城又有消息传来,新接任楼主之位的苏梦枕在就任仪式当天,挟刀连挑两座六分半堂的分堂,更有一位堂主叛出六分半堂,归附金风细雨楼。雷损盛怒之下派雷动天追杀,却又被莫北神的“无发无天”阻拦,令叛逃的堂主安然踏入天泉山。 此消彼长之下,苏老楼主身后不过三日,金风细雨楼的势力再一跃,已超越迷天七圣,成为京城中第二大的江湖势力。在此惊人消息之下,苏梦枕再次拦截运给六分半堂的货船一事,已成了非常不值一提的小新闻。 季卷在帮中演武时接了消息,当众笑了起来。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她笑着对温趣说。
第27章 歹毒的流言 她具体说了什么,青田帮中无人得知,但季卷太忙于公务,也忽略了一些流言,自京城一带蔓延,在她疏于探听时传入江南,更在江南几经确认,把流言坐实成了真相。 因此,当这年入冬,境内大部分营生停滞,季卷终于腾出手,打算带着这一年的年终总结去忽悠雷卷入伙时,才感觉到洪州有些关于她的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导致那些向来敬爱她的帮众、畏惧她的龙头,看向她的眼神里,均带了丝怜悯。 季卷刚从叶孤城剑下死里逃生,伤痕累累,还是忍不住凑近叶孤城打听:“师父知道他们在私底下传什么事吗,我猜和我有关?” 叶孤城带点嫌弃地瞧她一眼,默默让开两步,道:“你该问季冷。” 季卷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季冷已有许久躲着她般不往江南来,她也不可能为此真跑回福建去对峙,最终找到的还是温趣,经过好一番死缠烂打、威逼利诱,才迫使她反问了一句:“你和苏楼主的事,你自己不清楚吗?” 季卷:“……” 季卷:“我该清楚什么?” 流言的兴起果然是从季冷开始。他当日袭杀苏梦枕,两人各自脱口一句,虽然苏梦枕立即反应过来,将季冷的出手粉饰为因货物损失而发怒,但比起这么正经的理由,流言所传的版本显然更被嚼舌根的武林人欣赏。 这一版流言是说,青田帮父女最早上京献宝之时,青田帮少帮主、季冷的宝贝女儿便已对金风细雨楼这个咳嗽的、瘦削的、病出难看面色的少楼主一见倾心(江湖人爱看美人配英雄,纷纷说苏梦枕虽则病出鬼气,但凭他这一年里做的大事,的确配得上一位美人的垂青),因而即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公子亲自带人劫了季家的货船,季冷也看在未来姑爷的面子上,打算息事宁人。 然而雷损与苏梦枕为货船大打出手,言谈间竟透露,苏梦枕早已与雷损那娇贵的独生女,京城有名的端庄小姐雷纯订立了婚约,季冷的未来姑爷瞬间成了别人家姑爷,令他替女儿不值,又恨苏梦枕故意隐瞒,盛怒之下,方才出手,与苏梦枕闹翻。 然而这流言到此还没有算完。在苏梦枕第二次劫了青田帮上京的货船,而季冷安居不动,并未追究时,流言已演变成了“季家少主痴恋苏楼主,无怨无悔促成全”。 季卷深呼吸。她必须得深呼吸,才能克制住立即、马上、当场抛下正事去福建兴师问罪的冲动,并且不断在已成定局的流言中寻找有利于自己的角度。 她想了半天,然后放弃了。 苏梦枕也在听杨无邪汇报关于流言的事。 当日河道附近,除去那些平民,拢共只有三方势力,而这桃色流言,就这样突兀地、迅速地不胫而走,他必须确定这之后是否藏有雷损与狄飞惊的险恶算计。 于是杨无邪发动所有渠道,对流言加以追溯,而追溯的结果令他叹息世间事永远意外。 他此时正在向苏梦枕汇报:“当日商贾中,有一位年轻渔女,与‘惊涛书生’吴其荣相识,两人调情间,渔女将惊险经历尽数道来。吴其容恰巧在季少帮主入京时与她在茶馆有一面之缘,听闻季帮主的反应,自行补充出一个完整故事,又擅自想替少帮主鸣不平,因而在烟花柳巷间多加传播。” 他顿住不说。一件事一旦传播至那些风尘人中,便绝无可能成为辛秘。他自己便长于此地,也多亏如此,才令他最终追溯到吴其荣这根源头。 苏梦枕脸色铁青,简直像在数种混合的内伤之外,又额外多出一种毒来。他一双寒目中点着鬼火,森森道:“意外?” 杨无邪苦笑:“现在看,的确是意外一场。” 苏梦枕断然道:“我从不信什么意外。” 杨无邪会意:“这谣言风起无因,决不至于传播得如此迅速。恐怕在捕捉到流言之后,六分半堂在传播一事上,暗地出了些力。” 苏梦枕忽而前胸一佝,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面咳,一面痛苦地揪住前襟,艰难在咳嗽之中挤出几个字:“雷损慌了!” 杨无邪慌忙递上水,令苏梦枕吃下一颗药,略微平复这阵呛咳,拭去唇角血丝。 苏梦枕月前在那场闪击六分半堂分堂中受的内伤还未好全,此番听到这些胡扯的流言,一时恼恨婚约,同时又惭愧牵连季卷,情绪冲击之下,内伤再度复发。杨无邪想劝他先放一放俗务,但苏梦枕的性格绝不愿意拖延,因此只得心火内烧着,等苏梦枕重新开口:“金风细雨楼此时气盛,他必要拿婚约提点,叫天下皆知我与他将成一家,也叫我寝食难安!” 他的眼中放出寒芒,周身杀意从未这样盛过,森然道:“将两人婚事,牵连进第三人,便是堵死了我即刻解除婚约的路。我只要还想维护季卷名誉,就绝不可在此风口浪尖提出退婚。” 杨无邪张张口,默认了苏梦枕的判断。如今季卷与苏梦枕,在流言之中还只是无望的单相思,若此时苏梦枕提出退婚,那便立马成了“郎有情,妾有意”,季卷若是来日再选旁人,就再难摘掉“水性杨花”的标签了。 “无邪。楼子内,今日起绝不可再传此事。”苏梦枕道。他越在逆境,便越发迸出无匹的生命力,就像月前身着缟素,连破两堂,叫鲜血染成一身红衣时那般,病瘦的脸上透出艳烈已绝的光彩:“至于六分半堂——他要拖着婚约,那我便在成事以前,与他完成决战!” 决战之后,无论谁胜谁负,谁生谁死,这缔结于过去的荒唐婚约,便绝无可能继续! 苏梦枕已做出了对流言的应对。应对的方式就是无应对。清风拂山岗。 季卷做出的应对与他一模一样。她甚至更甚一步,连杜绝帮内继续流传的命令都没下,顶着一路八卦的目光,施施然闯入“小雷门”地界,求见雷卷。
第28章 再次入京 雷卷并不欢迎她。当然,任哪个病人数九寒冬,被迫从暖融融卧房出来见客,都不会很高兴的。 “小雷门”上下一应,因此会客室内,雷家“实属巧合”四位高手,以及包括雷卷在内的雷家五虎将,脸色都是暗沉沉的,随时可能要出手的样子。 这么多人中,唯一还能笑得出来的只有季卷。季卷笑得甜蜜,笑得肆无忌惮,笑到沈边儿忍不住粗声问:“喂!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见到我的盟友,我怎能不开心?”季卷反问。 雷卷原本蜷缩在毛裘里,闻言也忍不住支起脑袋问:“谁是你的盟友?” “你。”季卷坦然道。 雷卷冷笑:“我不知道我何时有了个替身,能代我答应荒唐的要求了。” “可能是因为,我提出了一个绝对无法拒绝的条件?” 雷卷冷冷地注视她,语带讥讽:“我听说近几个月,下三滥何家从青田帮这里,赚了很大一笔钱,让他们愿意把你们放进两浙经营。你打算出价多少来买我的‘小雷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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