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里做自我检讨,忽有所悟,与此间世界的另一层隔膜竟在此时被捅破,一股精纯内力自灵台生发,经由大椎汇入丹田,心正意通,“神照经”再次跨入新的境界。等内功运转周天,她再一抬眼,却见病书生又咳嗽起来,足下动向却是将她护在一刀之内,眉目间青意越发重,颧骨透着不正常的深红。 “你病了。”她说着,默默承了他护她顿悟的情,于是跨前几步探他额头。病号皱了皱眉,没躲开,任她絮絮叨叨地念:“病了还逞强和我说许多话。哎,我向你打一道内力,可以平复点你的痛苦,你千万别紧张……” 苏梦枕刚想冷笑“我岂会紧张”,只觉额间受一记重击般,被磅礴内力横冲直撞而入。他本就病得昏沉,为了将这些辽人从小寒山引开已榨尽了潜力,这回被内力劈头似地一撞,眼前金光微闪,便自此人事不知了。
第13章 骚扰 刀。刀何在? 刀仍在袖中。意识到这点时苏梦枕便镇静了下来,紧跟着发现自己的身体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时刻,一身随内功进境如影随形的沉疴竟似缓解至几年以前。 难道仍在梦中? 苏梦枕虽名中带梦,却从不曾做过软弱的梦。这种消磨意志的梦困不住他分秒。于是他睁眼。奋力从梦中睁眼。 睁眼看到硬榻青帐,是客栈的常见布置。刚刚那个白衣少女脸贴脸打量着他,脸上的尴尬之意更浓。 “呃,”季卷尴尬地说:“第一回给人运功疗伤,一下子用力太猛了,实在对不住。” 苏梦枕猛地坐起身。他想起了意识消失以前的事,进而明白眼前少女把他弄晕,又把他一路拖进了客栈。他脸色铁青,比刚才寒毒发作时还要难看,一双冷眼硬梆梆地瞪着她,然后坚决地在床上转过身。 他似乎打定主意再也不要和这女人打任何照面了。 他背对着季卷,仔细研究客栈窗户格纹,似乎要从纹路里看出一张藏宝图一样,同时说:“多谢!” 季卷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你身上的伤好像是从婴儿时期就有了,跟你肺腑纠缠,哪怕我的‘神照经’修为刚迈一大步,也没办法彻底修补,只能做些温养,叫你多活过几年。所以你要多加保重身体,至少别像今天这样,在伤重时勉强出手。等再活几年,说不准我内功大成,再遇到你时就能救你一救了。我那厢还有客人要见,先告辞了。客栈已包了一月,你好生休息,休息好了,随时离开就是。” 她把这串类似道别词说完,便拍身而起,迅速拐入客栈另一间房。在房间里,“神针门”神针婆婆的大弟子正不耐地等着她,见她一进来,就说:“是你托人说要出高价收我绣品,结果一见面就让我好等?” “前辈莫气,”季卷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足量金银,“我向来仰慕前辈绣工,在价格上,绝不会令前辈有一点不满。” 见那妇人脸色稍霁,她才又拿出几张人力纺织而成的棉布,凑近了问:“我也自幼喜好织绣,听闻前辈出身江南织绣世家,可否指点一番我拿家边野棉织布的手艺?” 妇人随意瞥了一眼,只觉得她拿出的麻布实在粗陋,看在金银份上才接到手上,仔细一捻,脸色立变:“这不是麻,也不是羊毛?你是拿何物纺织成的?怎么从未有人拿此物尝试织造布匹衣物?” 季卷见她上钩,笑得更甜,笑出两个酒窝。她甜蜜地拿回棉布,在妇人拉丝的视线里折好、放回怀里,才不疾不徐道:“前辈自然未曾听闻,这是棉花。我们青田帮在福建试种多次,如今亩产已有百斤,只是纺织工艺仍是粗糙。想到前辈出身神针门,自身绣艺又独步天下,才想来请前辈往福建客行一趟,一道研究这‘棉’的种种妙用。” 妇人的一双眼已凝在遮遮掩掩露个角的布匹上,啐道:“你这小滑头,想骗我过去,还打什么仰慕已久的旗号!”她脑中已在回忆平时只当观赏的棉居然还有这种妙用,忍不住道:“你且再拿我看看,我就随了你去福建!要是你说的话有五成为真,我喊神针门整个搬迁过来也是无妨。” 二人在室中密谈许久,等完全谈妥,季卷送妇人再归来,见那个病号居然立在客栈外,听到她足音,立即抬头道:“我要走了。” 季卷又谈定一件大事,此时心情正好,于是笑道:“走便走,我连你名字都没问,你何必还非要等着知会我一声?” 病号表情一沉,冷冷道:“我乐意!” 他说完这句,又斜睨她一眼,说:“与你谈话的是‘毒红针’应红,脾气古怪,常因小口角将人当场刺死。你与她合作,小心分寸。” 这才是他特意留到此刻要和季卷说的话。季卷恍然,觉得这人除了说话总不中听,行事却相当大气,倒是值得一交,于是摇头笑:“她只要对我有用,大节无亏,就算喜欢每天躲在我床底下刺杀我一百次,也无伤大雅。” 说到此处,出于衣锦夜行的显摆心理,她又拿出那块棉布,喜滋滋问这个一看就不事生产的世家公子哥:“知道这是什么吗?” 世家公子哥果然不知。 她这时分享欲旺盛,也不嫌麻烦,解释道:“这是棉布。按理要到朱八八那个年代,棉花种植才成为常态,棉花的织造工艺,更在之后。我花了好几年才解决了相对高产的棉花种植问题,如今又拉来应红和神针门入伙,等以后改造好织机,这小小棉花,已足够叫很大一批人不至于冬季冻死啦!” 同季冷粗略讲到此,季卷一勒缰绳,似回想起足以快慰的事,颊边漾起两粒酒窝:“在京城那些锦缎铺子里,我见有几家已用上了我们改造的织机,也有些店铺,少少挂上几件棉服,问了价格,也是相当低廉。这项技术不为盈利,因此也没刻意隐藏,只是非得是有心人,才能细心打听到具体信息。” “后来我们去到天泉山脚,我见万亩良田里,拨出了一片种着棉花,便已知那身处京城的有心人是谁了。” 她越说越高兴,季冷越听越愁苦。她忆及那些辛苦攒下家业的往事,又想到此番归去,有盟友襄助,整片东南已在她野望之中,便也来不及关注季冷又在想什么,兴奋打马,加速往福建路奔去。 父女两人修为上乘,不需休息多久,又家资颇丰,马匹累了就去城镇更换,一路顺遂,不日便已踏入福建路,青田帮领内。 一踏入福建路,便觉境内氛围紧张,那些已过了好些年安生日子的村人脸上又带上隐隐忧虑。季冷眉心一皱,跳下马,随意找了个村人问:“我见这周遭乱得很,是糟别地匪帮侵袭了吗?” 村人被突然闪至眼前的壮汉吓了一跳,定睛见是季冷才大喜:“帮主!”他视线又落到季冷身后仍骑在马上的季卷,更喜:“小帮主!” 他这回立即找到主心骨,告状似地说:“就这半旬内,福建路周边三十六道的大爷,总是三五不时地过来骚扰!帮内爷虽然时时巡逻,但总有些照看不到的时候……” 季卷怒意勃发。她生气起来,面色愈发冷冽,嘴角一撇,冷笑:“不去袭杀青田帮总舵,却躲在幕后,用此下作手段骚扰平民,我还把六分半堂当做劲敌,原来是我高看!” 好言安抚了村人,说他们既已归来,只需安心生活就是,她随即一夹马腹,往总舵急行去。
第14章 练兵的人 福建山多,开出的大多都是小路,此番周遭处处留有杂乱痕迹,偶见青田帮帮众巡逻,神色也十分紧张,显然被三江六省的绿林道持续试探调动得精神疲惫。季卷与父亲攀上一座山头,往下望去,竟见一支穿着青田帮短打的五人小队,浑身狼狈,穿行在茂林中,身后正缀着数百位绿林人,似是恨极,无论林路如何难走也不放弃。 再定睛一看,季冷方寸大乱,只见那五人间为首的是位黄衫妇人,惯戴在头上的小帽歪斜,连神气的翠羽都被冷箭射落,顾盼间神色惶恐——不是他坐镇总舵的夫人又是谁! 他大急之下,一句“青桐”已冲到嘴边,人也即待冲下去,却被季卷在旁一拉,睨来一眼,像在嘲笑他急到连这点情况都分不清。他倒是相信霍青桐若落难,季卷定然急迫不下于他,此时见她镇定如常,再仔细分辨,便也不禁暗笑自己的心急。 霍青桐速度压得快快慢慢,等追兵聚做了一团,立即一扶帽子,长根翠羽重新弹起,同时追兵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三部前压!” 于是山坳之中,数百队列俨然的青田帮众自东、南、北三面压来,山呼海啸,宝刀霍霍,竟是禁军冲杀的气势,看得松散的江湖人立时慌了神色,左顾右盼,只觉唯有西面霍青桐方向并无追兵压来,便纷纷将此当做突破口,发了狠地往她面前冲。 霍青桐嫣然一笑,带着自己小队,忽而侧身让开,便见有无数支火箭尖啸而来,箭头带有硝石,触之即炸,众江湖人被霍青桐吸引住了注意,等发现那些火箭为时已晚,纷纷中箭,硝石立时轰然爆响,在这唯一生路处死伤的江湖人,反倒比其他几面更多。 西面的突变早在青田帮料定中,此刻另外三面反倒成了防止有人逃脱的守卫,刀剑齐出,也不留活口,将围困中的江湖人齐齐解决。那领了三面队伍的首领收拾完残局,磨磨蹭蹭地走到霍青桐面前,摘下面具,脆生生道:“师父,我这战略排布如何?” “你的战略就是把你师父送到前面去当饵?她宠你,我可不宠,小心我晚上偷偷把你丢进瘴气林!”季卷笑嘻嘻接话,自山头飘然而下,首先抱住霍青桐双肩:“可把我担心死了!” 霍青桐年岁虽长,气度比起过往更加俨然,却仍是不习惯被人直言相待,闻言扭过头去,轻叱:“你看不出端倪才是怪事,还会担心?” 季卷大笑:“我的确不担心,倒是我们季帮主当真急了,差点就要跳出来以一敌百了!” 正跟在她身后往下走的季冷闻言僵住,支支吾吾,本想为自己分辩两句,却听嘲笑声越来越大,先只自己女儿,后面霍青桐的徒弟、与一众青田帮帮众都嘻嘻哈哈起哄地笑起来,最后就连霍青桐也忍不住,满脸晕红,抿唇一笑。 笑闹之后,霍青桐与自己徒弟温趣、女儿季卷并排往总舵回去,同时说:“这番三江六道的袭扰,帮中虽有布置,却没想到他们竟对普通人也下得去手,最开始时,疲于防卫,的确陷入了一段时间被动。” “那段时候,我差点都想回老字号温家借人了。你说青田帮已扩张到极限,结果福建山野那么多,帮众散落出去,根本不够用。”温趣向季卷抱怨,却也知道对于一路之地而言,青田帮的体量的确无法再加扩张,于是愤愤道:“都怪这些绿林道,一点江湖道义都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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